林寻拖着林落进了漱石园,以往她无论饮得多醉也不用人搀扶,今日两杯酒却醉成这样,实在令林寻纳闷。
师姐的身子沉沉的,好似风中孤草,立也立不稳,须得他两手搀着,才可走路。她口里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今夜说话明显多了起来,不知是醉酒之因还是其他何故……
院墙外传来悠扬的箫管声,悦耳动听,吹得大抵是花好月圆之类的曲,极事宜当夜的月色。
月色……林寻不由得抬头,明月醉人,高悬于天,清冷孤傲,圆润美满。正月十五,元宵节……上年,他还在凉禹的宣阳城,那里有齐煜哥哥,有宸王子,有金碧辉煌的凉禹宫殿,亦是在那天,他遇见了铃儿。
有人欢喜有人悲,于铃儿而言,一年之后的今日,究竟是喜还是悲呢?白日娘亲与唐谷溪祭奠南国故人时,他亦在后花园陪着铃儿缅怀谢铭。谢铭归西已整一年,不知在阴间……过得可好?又或者,今夜的美事,便是他在保佑铃儿,保佑他俩。
“谢铭哥,多谢你了。”林寻低下头来,轻轻说道。
“寻儿……”林落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脚步微滞,此刻,二人已行至她房门口。
林寻“嗯”了一声,双臂用力,将师姐往上提了提。
林落好似浑身无力,大半的重量压在林寻手臂上,她反身一笑,靠在身后的门框上,眼光迷离睨着林寻,不发一言。
“姐,快进屋吧,外面怪冷的。”林寻催促道,心里颇感无奈,师姐今晚也兴奋过头了吧。
“寻儿……是我……”她眼目微合,嘴角的苦笑愈加深重,两手伸直抓着林寻,头和双肩却沉了下去,“是我……”
“你如何?”林寻未再催促,心生疑惑,不禁皱起了眉。
“是我……杀……”她的声音愈来愈低,低到几乎听不清。可林寻还是陡生不安,头上的酒也醒了三分,双臂再次用力,将她的头抬起来些。
“师姐,你……如何了?”
“……是我,是我杀了……”
“你杀了谁?”
“……”
“……师姐?”
林落良久未说话,身子弯到了他的胸前,头深深垂向内侧,只留给林寻一个头顶。林寻静默着不动,双手石雕般地撑着师姐的身子,他知她未睡着,也知她未醉倒,因为,他清楚地听见了底下传来的声音,如此细小,如此轻弱,像是不曾发出一般,若非他精神紧绷,怕是不会听到的。
良久,林寻的手臂都已麻了,然而他却毫无知觉,随着林落的起身,他目光微转,看到了她脸上的泪光。狰狞、悔恨、绝望、悲怆、冷艳、苍美……悉数细微,尽收眼底。
林寻无言,心中不知何滋味,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略微苦笑一下,样子却比哭还难看。
……
……
风月阁内,盛景如斯。流光溢彩,酒香四溢,觥筹交错,美艳缤纷,真真是满目繁华,不知忧愁为何物。一楼酒馆,二楼赌场,三楼妓院……一切仍旧没有变。
唐谷溪从那房间里走出来,眼前人影全然化为了虚幻,只觉白花花一片,在她四周不断跳动、游离。她的脚不知如何迈出去的,亦不知自己如何走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虚浮,一脚一脚,皆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那个西边角的小房间,距楼梯口只有短短数十步,而唐谷溪却不知走了多久,才恍恍惚惚穿过了行人。
“哎哟……谁走路不长眼呀!”
“我说这姑娘,你这是醉了不成,怎也不看……”
“别说了,估计是个傻子……”
“怎么可能,我看啊,估计是清白不保,身子被人占了去……一时接受不了……”
“哎,也是啊,这地方哪是她这种民家女子来的。”
“你两个胡说什么,忘了她便是上次来找赵舵主的姑娘吗?”
“……哦!原是她,我说为何……”
“哎,该不会是……”
“别瞎说,赵舵主上回懊悔了大半日,定不会是欺负了她。今日一早,更是严肃冷峻地坐在屋内,谁也不理,心事重重,我看啊,该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
“……”
“哎哟,小心——!”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从楼梯上传来,霎时令一二楼间的众人,皆停下了手中动作,为之吃惊不已。赌桌周围聚集的那四人,正在讨论着赵舵主的是是非非,此刻听闻这一声响,愣了一下,即刻朝那楼梯跑去。
楼上之人皆朝那栏杆跑去。
霎时,掀起一阵响动,然而紧接着,响动被无比沉寂的安静取代。
三楼的琴瑟箫管还在悠悠扬扬,在这一片安静中,显得与往日迥然不同。
楼下的地板上,两个女子倒在地上,落魄狼狈,衣衫不整,形神呆滞。周围炸开了一群人,皆静默无声,面向她们而立。
其中一个女子,杨柳腰,细长眼,华美衣裳,腕口有蒲扇般的宽大袖口,几乎拖到了地上。她瘫坐于地上,长裙褶皱,一片凌乱。
而另一个女子,则是神情呆滞,仿若痴傻,瘫倒在地,不言不语,不怒不笑,一身平常装扮,青丝秀长,略施红妆,眉清目秀,暗含英气。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剑,那剑是她从楼上掉下来时,脱离了手,落在地上的。却被她反应过来后,猛然抓起,重归于手。
这是她落地后唯一一个动作。
“妹妹,妹妹!”焦急地喊出这一句的,是由楼上狂奔而下满面惊恐的梁十三娘。
那坐于地上的女子缓缓起身,眸光却一直锁在唐谷溪身上,充满不解与疑惑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在座之人大多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只记得他们转头之时,便见二楼楼梯上翻出一个人来,直朝下栽去。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同一时刻,从三楼上亦飞出一个人影,长袖盈动,彩带横飘,冲那女子张开双臂接去。
然却还是晚了一步,女子与她,皆落于地。那站起的女子面有愧疚,却又有许多的不解。
“妹妹,你这是作何,当真要吓死姐姐了!”十三娘来至唐谷溪面前,蹲下身子将她抱起,“走路怎能如此不小心,若非司袖看见你,还不知要摔成什么样!这是出何事了,那梯上好好的,莫不是有人推搡了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