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门上的若萱望见远处的这一幕,唇角蔓延开一缕微笑,脸色莹莹发亮,美目中流光溢彩,好似顷刻间鲜活了起来。不知这底下的一幕,令她想起了何事。
大王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目光又缓缓滑回远处的某一点,眼中情绪复杂。
这时,秋风骤起。
大抵是沉闷了太久,因此这风来得极猛,瞬间便卷起地上的残叶,呼啸而来,发出阵阵哀嚎,像是吹起的号角。
唐谷溪的红衣在怒卷的狂风中翻转舞动,好似跳跃的火苗,满头长发肆意飞扬,如瀑如雾。她丝毫不理会苏宸的催促,站在原地没有动,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心中千言万语,全都化成了无声的凝噎。
苏宸不再催她,目光深沉含蓄,喉咙微动。
“殿下,要行军了!”身后战马上的一个人说道,朝这边看来。
大风终于将满地的军旗吹了起来,军旗迎风招展,噗噗作响,顷刻之间便如雷声滚动,响彻了这片大地。整个军列整顿完毕,行伍井然有序,俨然一副即将启程之状。
这支队伍由苏宸带领,身后的士兵她不认识,而大将军和齐煜等人皆在别处,林寻正在不远处的行伍中来回寻找。待吉时一到,所有队伍便向齐昭的人马汇集过去,依次连接,从而形成一股。
那一排将士默默等着他,神情严峻。
苏宸干咽了一下,眸光微微颤动,双手从她的肩上滑了下来。
“等我回来。”
他轻轻说道,嗓音有些沙哑。
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他忙低下头,从腰间摘下随身的玉佩,递到了唐谷溪手里。那是一个由翠玉雕成的鱼龙变幻玉佩,花纹精致华美,依稀带有他身上的余温。
唐谷溪浑身一凛,陡然愣住了,盯着手中那玉佩,倏地想起来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想好的话全部积压在胸中,竟一句也未说出!他就要走了?
她慌了,向前一步欲要将他拉住,可眼角的目光忽瞥到他身后的将士们,他们各个骑在马上,默然等待着苏宸,神情肃穆面容凝重。
他们的家人呢?
没有人来为他们践行,没有人来为他们嘱咐,谁上了战场,不是九死一生呢?
她的脚步滞住了,伸出去的手也停在半空,指尖如同触到火炭般,匆忙收了回来。
苏宸剑眉微蹙,喉咙微微滚动,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向前走去,到了队伍跟前翻身上了马。
他调转马头,没再回头看一眼,也没再说一句话,两腿轻夹马腹,身下的坐骑便向另一侧走去。身后的将士们也都不再作声,摆正马头跟着苏宸,后面的人马很快将最前方那个影子湮没了。
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她迈开双脚疾步跑到了队伍前面,却停在了离队伍几尺远的地方,脚步跟随着队伍向前移动,不敢靠近。
蓦地,嗓中奇痒难忍,鼻间涌上一股酸意,张开双唇大口喘着气,任凭凉寒的秋风灌入口中。
“你要活着回来!”
风凉刺骨,吹得眼眶生疼。她大声喊道,声音颤抖不已。
前方棕色战马上的那个人脸色不动,没有转头,继续勒马前行着。身后的将士对这一句呼喊也惘若未闻,没有任何反应,依然雷打不动地向前行着。长长的队伍很快将她落到了后面。
唐谷溪止住步子,不再走动。
苏宸,你要活着回来。
你们都要活着回来……
耳边风声不减,蹄声不断,翻转的军旗随着战马和行伍缓慢移动着,人流逐渐向远处汇集。泛黄的浅草埋没马蹄,凄厉的秋风将红缨飘起,阴云翻滚,雾霭沉沉,有凉凉的东西落在手上,寒入心底。
小雪很快飘洒在了空中,因那怒风而变的狂躁倾斜,直直飞向人的脸颊。触及到肌肤之后,停留一刻,便又很快融化。
整个青天底下,瞬间变成了苍茫无垠的白色雾帘,飞雪横斜,狂风怒卷,枝叶飘散……地上如同被一层薄雾所覆盖,虽能清晰地看到深褐色的大地,然而片刻之后,便只能踩在那薄凉的初雪之上了。
才十月初,这就下雪了?
唐谷溪察觉到下雪之时,地上早已变成了一片白色。一身红衣在这白雪之上,艳如鲜血,耀目万分。
军队渐渐走远,蹄声渐渐消弭,大风初歇,四周万籁俱寂,空旷无声,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侍卫来回穿行,城郊似乎从未有过的辽阔。
又过了片刻,被隔离的百姓开始出入城门,大王的轿辇已经返回,楼门上除了守城的侍卫外,再无旁人。
这时,林寻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尽头。他刚从军队远去的方向回来,一如方才那样喘着气,头上是纷纷扬扬的飞雪,有的落在头顶上,有的贴在他的脸颊上。
两人在雪中遥遥相望,驻足良久。
“见到林落和齐煜了吗?”待他走近时,唐谷溪轻声问道,面上微显茫然。
她发觉自己忘了许多事,忘了和苏宸好好道别,忘了去见林落一面。林落是为了他二人才身赴战场的,身赴那个她从未经历过的战场……而她,竟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
“没找到。”林寻看着她,摇了摇头,“他们似乎……并不想见我俩。”
唐谷溪微微一怔,发起呆来,是啊,何必要一见呢……
既知相见不能相随,又何苦要被情意困住全身,使得双方难以动步?她眼帘轻颤,垂下头去,捏紧了手心的玉佩,反复摩挲,指尖划过上面的每一处花纹,久久凝视。
将军府的管家已经驾着马车来接她二位了,车上坐着铃儿,见到他俩之后急忙下车,将手中的柔毛披风披到了他们身上。三人在雪中走向车轿,匆匆上了马车。
茫茫大地上,那辆马车微小无比,载着三人穿过了城门,车辕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记。
……
……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之内疯狂地跑出了一个人,他脸色煞白,步伐凌乱,直冲着军队远去的方向跑。
可是两只脚如何能赶得上骑行的军队?尽管他跑得再凶再快,也终究只是徒劳一场。
身后很快又跟出一个人,只不过这人是骑在马上的,一边纵马向前追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似乎要阻止他前行。
直到看见前方的人止住了步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他才将胯下之马勒住,默然凝视着他,神情严肃。
前方的人跪于雪地之上,崩溃地望着没有人影的远方,安静良久。忽然,一声沉闷的哭嚎从他胸腔发出,在这空旷之地很快传远、飞逝。
他哀叹一声,座下的骏马原地踱了几步,他的身子随之晃动。
远处,一只喜鹊在空中掠过,最后落在了一棵枣树上,翅膀挥动,树枝上的雪花纷纷飘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