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国光按响门铃后,闻讯赶来开门的是手冢彩菜。
手冢国晴因为公司临时安排的加班不得不赶去了公司;手冢国光周末原本就有社团活动,不过因为知道纪国光会来,所以说过会尽量早点儿结束训练提前回来的。
手冢国一是这个家中唯一还没有见过纪国光的人。
不过早就已经从自己儿子儿媳的交谈中知道自己这个未曾谋面的外孙长得和自己的孙子极像。
“一开始我和老公都把他当成是国光了呢。”自己儿媳是这么跟他描述的。
手冢国一是青学网球部长手冢国光的祖父,曾经担任警察如今兼任柔道教官,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了,可生性严谨的性格让他总是时刻保持住无懈可击的状态。
在手冢国一看来,那个应该是自己外孙的臭小子最算是一开始出了点意外吧,可来日本都这么久了居然都不来这个家探望一下,如此漠视亲情的态度是手冢国一所不喜的。但是再怎么说对方都是自己的外孙、是自己女儿唯一的血脉延续,手冢国一觉得自己还是有义务必须花点时间和耐心纠正外孙的行为举止的。
——好吧,其实说白了老人家就是因为自己外孙没有在第一时间来看望他而生气傲娇了而已r( ̄ ̄")q
倒是在他的默许下,瞒着他父亲偷偷跑去找对方的自己的孙子手冢国光,出去一趟回来后向他汇报时,似乎也对他那个表哥评价不低的样子。
手冢国一听着来自孙子的情报,摸着胡子暗自点头一副很暗爽的样子——也对,怎么说也是他手冢国一的外孙。听说那小子刚来日本就开了家律师事务所一副很能干的样子,嗯,不错不错……
前两天时手冢国光就提前告知那孩子周末的时候会来拜访。手冢国一一早就向警署告了假,说这周末有事就不去指导柔道了,并且一早就换上了新的玄色和服,连晨练都没出家门,一天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出去。
手冢国晴和手冢彩菜看着这样的爸爸都忍不住偷着乐,可都不敢在老人家面前笑出声来,不然一定又要被爸爸训“太松懈了!”。
即便如此,也依然掩饰不了手冢家今天漂浮在空气中仿佛触手可摸到的节日般欢庆的气氛。
手冢国晴站在玄关,在向自己道别的妻子脸颊上亲了亲:“回头阿苹来的时候把他留下吃饭吧。”
“这还用你多说。”彩菜妈妈嗔了国晴爸爸一声。
手冢国一经过时,“傲娇”的冷哼一声,难得没有对儿子进行口头教训,背着手踱步走开了。
手冢彩菜向老公吐吐舌头,赶紧把便当交给对方把人给送出了门。
只是手冢家的爷爷等啊等,等过了整个早晨、等过了整个上午,午饭都吃完了还不见人上门。
就在看上去绷着一张脸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其实心里早就想随便拽个人过来摔啊劈啊打啊的手冢家爷爷十分想发泄的时候,手冢彩莱才领着人姗姗来迟——
“苹君,外公就在里面呢。”
听到门外动静的手冢国一赶紧正襟危坐,和室门被拉开时连头都没回一下。
手冢国一目视前方,没一会儿就见一个青年走进他的视野——见面的一刹那要不是事先有儿媳的提醒果然也差点误以为是自己的孙子走进来了。
只见那个应该名叫四季苹的青年迈着沉稳的脚步走到自己的对面跪坐下来,双手掌向前靠拢着地,脊柱和脖颈挺直,整个身子向前倾伏,面部几乎着地——
行了一个十分标准双手礼:
“一直未曾前来拜访,还望外祖父责罚。”
手冢国一背和脖颈挺得比直,跪坐在那儿受了纪国光这一礼。
对面的青年直到他“嗯”了一声才直起身恢复成坐姿笔直的样子,双手五指对内平放在大腿上,目光坦然的回视着他。
就冲着眼前这孩子态度和教养,生平严肃惯了的手冢国一在心底默默的在这孩子的印象分上加了一笔。
只是身为年轻时总是跟各种穷凶极恶的歹徒周旋缠斗的老刑警,手冢国一几乎立刻从眼前这个端正地坐在自己面前的青年身上嗅到了一种隐藏的煞气——即使从青年看似严肃平静的脸上没有发现任何苗头。
干刑警这个行业的多半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特别是手冢国一这种年轻时就曾多次凭自己惊人的直觉躲过歹徒的袭击成功捉到罪犯的。所以即使年纪大了,老人依然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以往若是碰到这种煞气能激得他战意沸腾的人,十有八九是极恶的犯罪分子,鲜有手上不沾人命的。
可是居然从自己的外孙身上感受到犯罪分子的气息,这让手冢国一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再仔细观察,那与自己孙子极为相似的容貌确实很能博得他的好感,就连气质也很相似的。只是细看就能观察到青年眉宇间不散的阴郁:两眉间明显是新添的浅浅的“川”字皱纹,有些充血的眼睛、眼下不易察觉的浅青色、略微干裂的嘴唇……这些都隐藏在青年收拾干净的仪容下,可见青年来之前确实有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强打精神掩饰下的疲惫。
——显然这个青年最近没有好好休息、并且心思很重。
青年虽然煞气缠身,可经过手冢国一反复的仔细辨认发现,其气质却是纯净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手冢国一突然忆起自己一位已经离世多年的老友——鸟取赤司的上一代家主。
鸟取县的赤司道场在业内很出名,他那个老友年轻时也真真是个狠角色,每年都会被警署请来作为内部武斗比赛的场外指导以及裁判。他们那辈份的几个老朋友不少都是通过武斗比赛打出来的友谊,那时年轻的赤司就是一个煞气缠身的人,看谁都一副特别凶狠的样子,其实却是非常单纯的人,一心向武,除了武斗其他什么的都不会也不关心的标准白痴。
陷入年轻时回忆后的老人看上去没有原先那么严肃了,看向青年的眼神也缓和了下来。甚至在想起青年的成长经历后,又觉得青年身上有点阴郁和煞气变得理所当然起来——毕竟幼年丧母,被父亲一个大男人拉扯大,刚踏入大学的校门就连唯一的亲人也因意外去世。一个人艰难的完成学业考上了律师,而律师这个行业接触的又都是社会上形形□□的人,看到的大多也都是些隐秘腌h的事,与人交往产生隔阂也是难免。
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突然知道自己还有来自异国的亲人……常人大概确实难以接受。
——这些年也难为他一个人了。
老人看向青年的眼神彻底柔和了下来。
※ ※ ※
纪国光大概不知道他那位平时看上去很严肃正直的爷爷(现在是外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脑内风暴了一下。行礼过后那目光灼灼的打量纪国光只当是对自己的考验,所以才毫不躲闪的平静地看回去。
直到许久过后,老人看向他的目光终于缓和下来时,纪国光才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起码第一关是过了。
“你去找彩菜,让她倒杯茶进来。”结束了打量的手冢国一这么吩咐道。
纪国光闻言应是,起身走出门外。
尽管光仔一直不想承认,梦里那动荡的短短三年多的经历已经潜移默化地带给了他很多影响:比如若不刻意隐藏就会流露出来的满身肃杀萧索的气息;比如开始变得越来越灵敏警惕的五感;再比如走路时已经习惯性的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原本不放心地站在走廊拐角偷听动静(其实也什么都听不到)的手冢彩菜,就被这么突然无声出现的纪国光吓了一跳。
纪国光感到很抱歉,手冢彩菜自己也觉得很尴尬:偷听公公和侄子对话什么的……
纪国光当然知道对方只是出于担心,他对给自己曾经的亲人带来困扰的这件事情而感到很羞愧,却苦于无法开口解释。
手冢彩莱在知道是公公提出让纪国光出来倒茶的时候很高兴:“父亲这是接受你了。太好了,我还担心父亲太严肃会吓到你,看来他对你的印象还是很不错……对了,这是父亲最喜欢的梅子和茶,给他好好倒上一杯吧。”
纪国光向手冢彩菜道过谢,捧着托盘准备回去。
终于安下心来的手冢彩菜也准备出门再买几个菜——“晚上一定要留下来吃饭呀!”彩莱妈妈这么说道。
许久不曾品尝到彩莱妈妈的厨艺了,十分想念的纪国光笑着应好。
手冢老爷子和自己的外孙在和室内聊了一个下午的天,后来嫌聊天不过瘾,得知这个外孙还会下将棋后,便不由分说地摆下了棋盘。
有言道:观棋如观人。
几局将棋下来手冢国一对自己这个外孙稳健又不失锋芒的棋风很满意,一时间两人倒是斗得难解难分起来。
当手冢国光和手冢国晴回来的时候这两人正在棋盘上杀得起劲。
最后到底是姜还是老的辣,已经很久没有下棋的纪国光最后还是输给了手冢老爷子。
起身将位子让给手冢国光陪老爷子,纪国光就钻进了厨房给正在准备晚餐的彩菜妈妈打下手。
本来手冢彩菜是怎么也不同意的,只是拗不过纪国光的坚持。
“苹君真是体贴呢。”手冢彩莱感慨,“要是什么时候国光也这么懂事就好了。”
闻言正在洗菜的纪国光手下一顿,随后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心里却在斟酌着形容词:“其实手冢君他并不是不爱您,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手冢彩菜笑着摇摇头。她当然知道自家儿子的性格,只是有的时候爱也是渴望倾诉、需要表达的。他们这些年轻人还不懂,等以后慢慢接触到一些事了,自然就会明白了,所以解释也不急于一时。
晚上吃饭时,手冢一家人气氛其乐融融。
虽然手冢家一直秉承着吃饭不语的原则,但是在特别的日子里人总是会变得宽容起来。
饭桌上彩菜妈妈和国晴爸爸一直不停的给他们的侄子夹菜,纪国光看看部长大人只有白米饭的碗、再低头看看自己堆满菜肴的碗,顿时很不好意思起来。
国晴爸爸哈哈大笑:“国光自己能照顾自己的,你别管他,自己吃啊。”
其实纪国光很想说他也能照顾自己的,轮年纪他还比手冢部长大咧!只是依然拗不过手冢夫妇的热情。
彩菜妈妈说着说着就眼里含泪起来:“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也不容易,当年加奈她……唉,总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纪国光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扒饭,眼睛却被米饭升腾出来热气烫得有些湿润——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在这个世界里他所谓的父母,不过是mr.r编出来的一个故事背景,然而这个故事里的人无论哪个却都是认真地投入了真挚情感,如何能叫他这个“局外人”置身事外?
纪国光想着,哪怕是一分一秒也好,只要他还停留在这个世界,就绝不会让那些在意他、爱护他、牵挂着他的人伤心落一滴眼泪。
※ ※ ※
吃过晚饭,祖孙三人坐在客厅里喝茶,国晴爸爸去帮彩菜妈妈洗碗去了。
纪国光突然想起从中华街那家奇怪的店里得到的礼物了。他倒是带来了,只是却因为某些事一直忘了查看,所以包装得好好礼品盒里究竟装得什么他也不知道。
只是他大概猜到那是一家等价交换的店,想起自己梦里所经历的一切……自觉付出的代价不低的纪国光想着,应该不会是什么坑爹的礼物吧……
纪国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礼物盒拿了出来,毕竟来时也没带别的礼物,第一次上门什么都不带终归是不合礼数的。
手冢老爷子拆礼物盒的时候还板着脸,眼底却满是笑意的:“来就来,都是自家人还带什么礼物。”
说着拆开外面的包装纸,打开纸盒,里面放着的是一件漂亮的博古架屏风摆件。
纪国光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木质的屏风为三页开合式样,镂空雕的手法刻着惟妙惟肖开满樱花的树,摆件无论是雕工还是用材都是极好的,入手圆润,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只是透过镂空的纹饰,似乎下面还有着什么。
手冢国一看了纪国光一眼,光仔回以一个微笑——其实他也不知道里面还装着什么啊!
手冢国一将屏风拿出来,将两侧可以开合的两页打开——
原来这是个做成屏风样式的相框,中间那页椭圆形的相框内正安静的放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一个长相很平凡普通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拥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细看下那名女子眉眼神韵竟与现在的纪国光很相似;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相片里的一家三口一起对着相片外的人笑着,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这张照片由衷地散发出那一家三口温馨幸福的气息。
——只是老人却瞬间湿了眼眶。
将相框小心翼翼的合上,手冢国一一手捂着眼揉着太阳穴道:“我……我突然想起卧室的窗户没关,万一下雨就不好了,我去关下窗户。”说着便拿着相框离开了。
纪国光看着老人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顿时感到不知所措起来。他也不知道侑子小姐口中所说的“最合适的礼物”居然是一张照片。而照片上的一家三口……大概就是他和他的“父母”吧。
手冢国光看到自己的大哥心情很低落的样子,出言安慰道:“没关系的,祖父是个坚强的人。”
“……嗯。”
这一刻纪国光只希望时间能治愈一切,同时往后一定会对老人以及对他报以真心的手冢一家人好好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