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时节，天总是多雨，阴霾的天空连续有许多天不见晴了。

常青台中学的吉他社传出了争执的声音。

“真是非常的抱歉！”江宇背着个吉他向面前社团中的学长鞠躬道歉，“我觉得我还是没有吉他这方面的天赋。”

吉他社长凝重着神情：“真的要这样吗？你现在这个时候，是会给其他人带来影响的……我们学校的校庆要到了，而吉他社马上要和轻音社联合在校庆上出节目，你这样直接走了，让我很难做的。”

“对不起。”江宇虽说是道歉，但并没有改变心意的意思，“我最近成绩不是很稳，老师也建议让我退社，先把心放在学习上。”

吉他社长长叹一口气，江宇都把老师搬了出来，也是铁了心要退社了，他觉得江宇是个好苗子，有可发展的前途，但一到了校庆要上台表演节目就怂了，死活不想上去。

“好吧，既然都这么说了。”吉他社长拍了拍江宇肩膀，“你就好好努力学习去吧，我们吉他社也是一直欢迎你回来。”

“谢谢社长了。”江宇提了提吉他，转身就要离开。

吉他社长叫住了他：“哎，你这吉他卖吗？还是八成新，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江宇笑了笑说：“留个纪念吧。”

吉他社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弹吉他的人，要的就是一个准则，足够酷。男人之间，相见和相逢，不必多说，他明白的。一挥手拨了几个和弦，吼上两嗓子还惊动了隔壁班的老师。

大风吹着外面的树，树叶沙沙的响，江宇走到校园里，抬头看了看灰层的天，心情和背上的吉他一样沉重。

他遇到了这个学校里最不想的遇到的人。

王秋楠。

素短的头发，普通的校服，外面套了一件高领的毛衣，遮住了小半张脸，但江宇却也绝不会认错，即使已经一年多没有见了。

王秋楠歪着头，走上前和江宇比肩，不比初中的时候，这时江宇已经比她高过半个头。江宇高了不少，变化也很多，一副正统的西服学生装穿在身上，俨然也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自然而然地就陌生起来了。

她拉住了江宇的手腕，紧靠住了他的胳膊，还是曾经那样的亲密，仿佛就在昨日。

江宇默默地抽开手，和她隔了一段距离。王秋楠她，已经被狠狠地抛弃了，然而她还是如此温柔地对待江宇，淡淡地笑了。

“怎么？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是啊……”江宇没有看她，凝望着天空。他已经不能再那样对待王秋楠了，他没有资格这么做了。

“是么。”王秋楠捂住手，按在裙摆下，“我也想到了，都怪我做下了那么差劲的事情……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想法确实很荒唐。”

“后来为什么要走呢？”江宇想问这句话，却没有问出来。话到嘴边，就已经无法开口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他在期许着什么？明明是他抛弃了王秋楠先走了，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只要肯多陪陪她，劝解她，虽然会花点时间，但她也是个知心的女孩，温柔的女孩，可能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尴尬的样子。

做出这种最不应该的背叛，却好像还是王秋那做错的样子。

江宇在心里唾弃自己，都要已经事到如此，他还有什么脸面去和王秋楠重归于好。去假意关心她，爱她，来换取她的温柔和爱慕。

可他他想不到和王秋楠交往有什么不好。就算被监禁了，也被伺候得很好。她会照顾你，为了你好，有时候鞭策有时候激励有时候安慰，还能满足了你所有的需求。

还能牺牲自己让你成长起来。

可江宇是知道的，王秋楠在这样对待他的时候，内心深处，是自卑的，是为了能待在你身边就满足的那种深深的自卑。因为这样的自卑，她不会提出自己的不满，不会提出自己的要求，如果你怠慢了她伤害了她，她也会因为自卑而原谅你包容你，含着眼泪说没关系。

他不想再让王秋楠继续喜欢自己了，也不想和她纠缠不清，再这样也只会伤害王秋楠更深。

所以，就算是当一个抛弃她的人渣又怎么样。

“回不去了吗？”王秋楠凄楚的身影站在那里，周围还是人来人往的校园广场，旁边是盈盈色色的草坪坐满了午后惬意休酣的情侣。谁也不会想到，站在道路口，这个自卑的女孩是校花榜第一的学校偶像。

“嗯。”江宇只好承认了，他不会说什么矫情的话。但事实上我们都是很矫情的，只是这份矫情不能被说出来。

“是喜欢了别的女孩吗？”王秋楠的声音有些微泣，低哑着，垂下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对啊。”江宇狠下了心。

“我不介意成为你‘第二个’喜欢的人，只要你肯接受我，不离开我就好了。不然的话，我只能成为那种自作多情的女孩了。”她到底要伤害自己到哪种程度才行。

“对不起……”江宇已经狠下心去伤害她，就不会再怀有那种温柔，说谎也好，欺骗也好，总是想为了你好。

“不要！”王秋楠大喊摇头，“我不想听道歉了！”

“对不起……”江宇只能重复这这句话，除了道歉，他想不到要再说些什么了。他像是满不在乎地说：“你唱歌很好了，已经是偶像了，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每一个都会比我好。”

再说什么也是无所谓的，说不在乎也是假的，他很清楚，现在他依然是放不下王秋楠，可她越来越好，他就知道，自己越配不上她。

“为什么要怎么说？”王秋楠猛地抬起头，看着江宇，“你知道的，我不会喜欢其他人，我是你的，你也应该是我的。”

她走了过来，紧抿着嘴唇，双手握成了拳头，死死瞪着江宇，带着那股气势，逼得江宇不自觉倒退了两步。王秋楠张开手，抱住了他，微微踮起了脚尖，亲吻了上去。

附近的情侣也不少，但在路上，大庭广众之下亲吻的人就足够引入注目了，不少人还在拍手，吹口哨。

只有江宇知道，这并不是亲吻，只是王秋楠在发泄她的愤恨。她的牙齿咬住了江宇下嘴唇，很用力地咬了下去，几近见血，她才松开口，留下了一个牙印。

“如果你不喜欢我了，为什么还要来这座学校呢？”王秋楠缓缓地后退，脸上仿佛是胜利的笑容，“你知道我在这的，我想成为偶像，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而已，你想学吉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江宇面目动容像是在强忍着眼泪，他心里那道防线终于崩溃了，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再次把王秋楠拥入怀中。不曾失去过，又怎么会知道，她在你的生命中会如此重要。

他依然眷恋着过去，怀恋在一起时的美好。

他还记得，为王秋楠挺身而出时的勇气。

他还记得，互相亲吻时的那份交融在一起般的感情。

他还记得，王秋楠坐在他自行车身后那种悸动的心情。

他还记得，一起吃午饭时心心相印似得的笑容。

他还记得，共同走回家时，在夕阳下的那份温情。

“为什么总是要失去后，才想得到？”王秋楠却躲开了他，那是极其厌恶地眼神，“可我也不会再喜欢你了，但我也不会容许你喜欢其他的女孩子。我们要互相亏欠，我们要藕断丝连。”

这便是久别后的第一次重逢，有些人就像是注定的，他突然闯进你的心里的小世界把你感动了，给了你刻骨铭心，从此再无音讯。

王秋楠并非是怀着曾经的那份爱意来的，她是来复仇的，她要报复江宇的软弱和怯懦。

“我爱你”这句话是不能轻易说的，说了是要负责的。她的任性、她的眼泪、她的梦想你全都知道了，她都愿意把一切都给你，可江宇却头也不回地离她而去。

比任何巴掌都要痛。

江宇楞了许久，等他再回过神来，向四周张望，已经没了王秋楠的踪影。他记得那一声带着冷漠和不屑的嗤笑，像是在嘲笑他的故作姿态的愚蠢，可到最后刚还是被她看穿了。

“嘿嘿嘿！”张伟挥着手，迎面而来。

“呵……”江宇看着张伟和一个女孩一同走来，脸上自嘲似得笑了一声。

“来来来，我跟你介绍一下。”张伟转头先向女友介绍起来，“这位是我们班长啦！我跟你提过的，江宇。”

“这个是……琪琪？”江宇心不在焉地和张伟闲扯了一番。

随后张伟把女友支开，悄悄地和江宇说：“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去图书馆做什么？”江宇说。

“看校花咯。”

江宇听到校花这个名头，缓缓抬起头，看了张伟一眼，“校花？”

张伟和江宇目光相接，忽然感到了有股静静的压力，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他也就全说出来了，“校花榜第八的叶雪，听过没？就在图书馆当管理员。”

“不过是排名第八嘛。”江宇看着天，没由来地这么一说让张伟摸不着头脑，“你不如多在校园里跑两圈，说不定还能碰到王秋楠呢。”

“王秋楠是校园偶像，一般人遇不到啊。”张伟沮丧着脸。

“好吧，我跟你去。”江宇轻笑一声，插着口袋往前走了。

天空飘着细雨，夜里却有流星。

那天直到晚上十二点多，宿舍锁了门，寝室前一个小时都关了灯，江宇还没有回来。

据知情人张伟透露，江宇这厮踢翻了图书馆的书架，几千本书跟下雨似得从天上掉，现在正在图书馆捡书呢。

“江宇整个点还没回来？要不还是锁门睡觉吧。”李阳趴在被窝里打着哈欠，不锁了寝室门他睡得不安稳。

“一点义气都没有。”张伟熬着夜在看小说。

“你有义气怎么先跑回来了？”李阳和他斗嘴。

“我这是给江宇创造机会，和叶雪单独相处。”张伟拍着良心，“这是天大的桃花运，像小说里面，少年和少女的邂逅，就是这样展开的。”

“校花还是那么好泡的？”小胖也插入话题。

“以我的经验来说……”张伟开启扯逼模式，“叶雪这样的文学少女，喜欢文艺式的爱情，追求极致的浪漫，简单的来说就是玩暧昧。大可直接说喜欢她就好了，就算不会接受，她的心里多少也会有你的，因为大多女孩都喜欢被人喜欢的感觉，而此类文学少女更是如此，只要让她感觉你是喜欢她的，不管是明恋还是暗恋，都可以慢慢磨出感情，等到适当的时候，一个告白就搞定了。”

小胖鼓掌：“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那是，那是。”张伟压着手，表示要低调。

这是大门被推开了，江宇走了进来。

除了已经睡得和死猪似得大胖，其他人目光都盯着他，目光灼灼。

江宇看了看自己身上，还以为是衣服脏了：“怎么了？”

“老大，你还问怎么了？”张伟露出了不可说的笑容，“和叶雪在图书馆里待到了半夜，有没有什么感言啊？”

“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江宇看着他，脱了衣服放到床上。

“有话好说，光着膀子不打架。”张伟转溜着眼珠，“周末，我请客就是了。”

“你说的。”江宇准备去洗个澡了。

“嘿，说实话……”小胖搓着手，切入了问题的关键，“深更半夜的，你有没有和校花发生点……什么？那个？啊？”

“嗯？”睡着的大胖像是挺尸一样，爬了起来，“我仿佛听到了什么淫荡的话题。”

四双眼睛盯着江宇。

江宇肩膀上挂着毛巾，看着夜空，仿佛入定的老僧，忽然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地说：“我要追她！”

后来江宇跟洛月樱讲起这段故事的时候，他总是选择性地忘记了很多事情。有些是真忘了，有些却是假装忘了。

他忘了在很长一段，天天跑去图书馆，啃一些古典名著。

每天回到宿舍里，忧郁地像个美男子，站在阳台，拿着一本书苦读。其他人相当的鼓励，并为他打气，那段时间里，江宇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

当你老时，是否能分清，多少人曾爱着的，是虚情还是假意？

求之不得，言不能说。

几个月后，一场大雨。

像是老天爷可劲地哭号，雨水从屋檐上滴落下来犹如一串串炮弹一样的小瀑布，难得一见的暴雨，也正是这场暴雨，导致江宇寝室漏水……

他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雨水滴落在花岗岩的地板上，每一滴的响声都像是爆竹似得，漫天大雨，隐约雷鸣。

雨幕清澈得像是蒙蒙的白雾，每一滴落下都有独特的韵味，江宇看的不禁有些呆了。看多了文学类的书，总是会变得有些文艺腔调，烟雾迷离。浪漫而又壮观，他考虑着要不要再浪漫一些，踏雨而行，冲出去跑回寝室去拯救他的床……

雨色中，一把白色的伞渐渐显露出来，少女单手握着伞柄，笔直地站在那，眼神清澈而忧伤，周围的雨水像是缓慢地停滞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寒霜显得格外地不真实。

“滴答滴答……”雨水滴落在青石上，静静地响着。

王秋楠缓缓走进教学楼下，收起雨伞，递给了江宇：“借你了。”

“为什么？”江宇没有接。

“什么为什么？”王秋楠没有看着他。

“为什么借我伞？”

“我想你永远欠我的。”

江宇看着她，摇了摇头，冒着雨冲了出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雨幕当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王秋楠冷冷地笑了笑，转身走进了教学楼里，不一时就走到了文学社。江宇走得急，也并不没有上锁，王秋楠把雨伞放在了门口，推开门就走了进去，扫视着里面的一切，除了有很多书，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

她静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随意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大门又一次被推开，一身湿漉的少女走了进来，看到坐在她位置上的王秋楠脸色略带惊讶：“你是谁？”

“王秋楠。”她合起书，笑了笑：“是江宇的女朋友哦。”

“哦？你好……江宇呢？他应该还在吧？”叶雪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被王秋楠看在眼里。

“他先走了。”王秋楠站起身，“因为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嗯，你说吧。”叶雪关上了文学社的门。

“那我就直说了。”王秋楠看着她的眼睛，“你喜欢江宇吧。”

关了门的文学社就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十分的阴沉，只有靠着窗户才有隐约的光，王秋楠挡在窗口，巨大的暗影散开，几乎要吞没了叶雪。

叶雪沉默很久，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没有吧……如果是我占用了江宇太多时间在文学社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我不想绕来绕去的说话。”王秋楠语气出乎寻常地冷硬，她的年纪也不比叶雪大，反而叶雪应该是学姐才对，“喜欢就是喜欢了，可你喜欢的又不止是他一个吧。”

“你什么意思？”叶雪的脸忽然涨红了，嘴唇哆嗦着。

“万少锋啊，你的同桌。”王秋楠向前一步，巨大的压迫感涌了出来，“你们两个其实早就是男女朋友吧。”

“你不要胡说。”叶雪沉下脸。

“又或者你在他们两个之间互相喜欢，摇摆不定？”王秋楠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叶雪的神情，明白她确实猜对了，“谁是备胎呢？”

“你想怎么样？说我绿茶吗？还是因为抢了你的男朋友？”叶雪像是愤怒了，不知道是要破口大骂，还是放声大哭，“你想让江宇离开文学社，早点说明白就好了。是我想让他来文学社的，但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吗？可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也还是喜欢别人吗？大家都是一样而已，你现在向我兴师问罪又有什么用呢？”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王秋楠轻轻地笑了，“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约定？”

“你毕业之前，我不会再出现。但你不能接受江宇的告白，你也不能向他告白。”王秋楠慢慢地向叶雪逼近，“不然……”她贴在叶雪耳边，轻声说了一段话。

叶雪脸色顿时苍白，瞪着王秋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你就不用管了。”王秋楠错身走过叶雪，打开了文学社的门，“毕业以后最好也不要再联系吧，不过那时候，伤的还是你自己而已。”

叶雪转过身，站在那里，和王秋楠对视：“你不是江宇的女朋友吧。”

“准确的来说，是前女友。”王秋楠淡然地承认了。

“你这么做，只是在折磨你自己。”叶雪说，“到最后，你赢不了的。”

王秋楠拿起伞，雨水沿着伞骨滴落，她侧过脖子，望向叶雪，似乎在思考，声音冷漠：

“我不为赢，只为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