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2月14日,寒冬。
今年的寒假来得有些晚,这个时候,学校已经没有人了,大多都回家过年。偶有几个本地不远的校工在值班室喝酒留守,整个校园都是茫茫雪色。
下雪了。
图书馆里有昏暗的灯,顶楼的穹顶被雪层覆盖。干燥的暖气烘焙着图书,有些书架上还有圣诞节学生们留下的彩带,那天圣诞节学生在图书馆举行了庆祝活动,有鲜花、有歌唱、有塑料的雪花飞舞,是很美。可这些都和你无关的时候,夏洛可就觉得整个图书馆都是充斥着寂寞的味道。
过了这么久也是,大家都走了,江宇也走了。春节将至,无论谁都得回去过年不是么,没有可以让他留下的理由。
可渐渐地,夏洛可开始想念一个人,想的不得了,想看见他的脸,想听他的声音,想的不得了,好像是心里正在被野兽撕咬,却只能忍耐着不动。
野兽在咬固然的很疼,忍着不出声也很难过,可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吃到嘴里的爆米花也是索然无味,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一个人,以及和他在一起吃的食物,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孤独的味道,尝起来是如何的。
她手里就有这么一份孤独巧克力,却没有送出去。
她心里也有那么一份寂寞的感情,没有说出来。
夏洛可来回地翻着那本笔记本,满满记着都是某个人的名字,有关他的一切。其实谁都可以看出来,这无非是女孩在直白地说,我是多么多么喜欢一个人。她自己看着都觉得是那么愚蠢,藏着自己的心思不让人看见,只敢写在日记里,来证明这个世界上,有人曾经如此卑微地爱过。
可说不出来的爱是没有价值的,只能被埋葬在棺材里。其实爱一个人也是没有价值的,相爱才有价值,如果他从没爱过你,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夏洛可想了很久,她决定最后再博一次,她要去找江宇。不是从图书馆走到教学楼的距离,不是从宿舍来到图书馆的间隔。那是一条很远的路,需要坐地铁,坐高铁,但好在他们还在同一个省,这条高铁线也只有短短两个小时的路。
可她讨厌和人接触,讨厌愚昧的人,厌恶愚蠢的群众。人是丑恶的,愚昧和迷信逼死她的父母,所以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接触任何人,拒绝那些不懂却自以为明白的家伙。
但是就算丑恶的人再多,阻隔的距离再长,她依然想:
我要去找你,一约既定,万山无阻,因为这是我们之间早就约定好的,但我没有跟你说,因为这是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她把日记本和巧克力放在风衣的大兜里,这是无论如何也要交给他的东西,只有放在靠近心脏的地方,她才会觉得安心。夏洛可很快就在手机上查询到了,路线和车次,反复看了十几遍后,她踏出了那道门。
她需要坐很久的车,换乘两次地铁到高铁站,坐上高铁的动车两个小时,就到了他在的地方,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坐车去很远的地方,她心里有些害怕,很没有底气。但她想,只要带了足够的钱就没问题吧,天下偌大,总可以到他在地方。
夏洛可走下长长的图书馆楼梯,周围昏暗的灯光层层熄灭,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只有鞋子踏在阶梯上的回响。周围有很大的窗户,外面飘落着雪,她也带了雨伞,走出图书馆的大门,望向天空,雪花飘飘落落,覆盖在树枝,小道上。
她尽量没有踩到雪落下的地方,而是往比较浑浊的水渍上走。
雪是纯白的,如果脏了,就不是雪,如果脏了还要踩上去,就莫不如一开始就让雪带有颜色好了。雪,就要纯白才行。
礼物一定要亲手送到,有些话也一定要亲口说才行。
一个人来到地铁站也是第一次,对于夏洛可来说,外面就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上一次来这里是几个月前和江宇一起来,那时候她只要跟在江宇后面就好了。现在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手机上的自动导航,好在它还是比较可靠的。
夏洛可按照它说的来走,再加上一点标志地点的推测,并不会迷路。但车站里面相当复杂和混乱,来往的人,说话的人,夏洛可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把鸭舌帽压的非常低,挡住她的脸,她不想露出美丽的脸,但她却也刻意打扮了。
被寒风吹过的脸上,有股潮红,粉嫩如婴儿,网上喊着:“三年血赚,死刑不亏”的那种人,如果看到夏洛可,一定会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从地铁上下车之后,她来到了高铁站,需要换乘另一辆叫作“和谐号”的高速动车才能离开这个城市。她在心里把城市的建造者一顿臭骂,为什么要把这座城市建造的那么大,跟个牢笼一样,让人走不出去。
为了不至于会迷路,夏洛可小心谨慎地阅读起来高铁站里的路线牌,确认和手机上标注的信息准确无语后,才按照它的指示继续前行。
冬季的高铁站有股特别潮湿的味道,空气中尽是湿气,让夏洛可觉得很不好受。这个时候正值人多,尽管售票处有十台自动售票机,但每台机器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夏洛可还不得不忍受,和许多人挤在一起,才能买到票。
排在前面的大叔似乎有几天没洗过澡了,身上透着浓重的乡土气息,也可能是体臭,夏洛可呼吸变得很困难。两侧旁边也有队伍,都动了起来,夏洛可在想或许还在去别的队伍排队更好,但前前后后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看到这么多人,夏洛可心里终于涌去了非常不安情绪,她已经有点想退缩了。许多人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无比嘈杂的声音回响,夏洛可听着他们讨论各种事情,可回荡在脑子里的还是某个人的声音。
她忽然很想牵着某个人的手,他可以带着夏洛可走,而她只需要做一个小尾巴,在他身后一直低着头。
夏洛可看着自己被雪水打湿的鞋子有点泥泞,脚底渐渐变得冰冷起来,浑身都很难过了,她想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去给他送东西。她的小脑袋感到了一阵眩晕。
而终于轮到夏洛可买票的时候,她觉得困难无比,因为她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是希望感动他?还是感动自己?她有些发愣,后面的人就在催了。
“会用吗?我教你吧。”
“不用,我自己来。”夏洛可叹了一口气,把身份证按在了售票机的读磁处。
两张票从出票口吐出,她买的是来回的票,今天之内的来回。她不想再挤第二次了,就让今天有个交代吧。
走过进站口,她藏着那盒巧克力和日记本没有拿出来,这是她仅有的东西了,她不想被任何人看着这两样东西,就像是一拿出来就会对天下人昭示她那份心思。
她忽然看到里面有厕所,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去了一趟。虽然期间两个小时不算很长,但在这之前能做好的东西还是都完成吧。只是她忽然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她真的可以打扮了,长发变长,修了刘海,只不过装扮的有点像洛月樱,真是拙劣的伎俩,可她真是不会其他办法了。也许是她感到了难为情,脸蛋红透了,蔓延到了耳根。她又洗了一把脸才走了出来。
夏洛可一边看着高铁站的大屏幕,一边核对车票的上的检票口。她必须在这里等待半个小时,那辆动车才会来。待客区坐满了人,围墙边上也站着、蹲着其他人。找不到一个可以等候的地方。
她看向周围,都是陌生的人,仿佛是陷入了茫茫人海,顿时感到了慌忙。她不知道要如何在这里渡过半个小时,那每一秒中都想是被拉长了。只能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秒数,她才感觉时间是有在进行的。她早已习惯孤独,她享受孤独的方式,就是数着屏幕上的时钟,仿佛是数了百年。
可时间还是那么慢,事实上也不过是只过去了短短的几分钟。于是她开始推理其他人的事情,比如她猜测靠在墙壁上的小哥,可能是个GAY。她观察某个女大学生的中指指甲是断的。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大叔体型有些不正常的样子,也许是正在患有什么样的急慢性病。
她打发着时间,把周围十几个人看了个遍。夏洛可忽然感觉,这里每个人在一起都好像很热闹的样子,但她觉得,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孤独,只是孤独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夏洛可拿出日记本和笔想记下这些,脑海中演绎了各种故事和推断,比如说谁可能会杀人,谁可能有奇怪的癖好。但这些东西都没有用,所以她没有记在日记本上,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还是那个人影子,日记本上到处都写着他的事情,和夏洛可想对他说的话。
她现在很想对他说:“你在做什么?我很害怕。”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
夏洛可开始担心起来,列车会不会因为大雪而延误,果然如此,那辆列车晚点了十分钟,但所幸的是,它终于还是来了。
穿过检票口,来到月台前等待。许多人已经在那里排起了长队,可能是春节已过,又近元宵,来往拜年的人,总能涌起来几分热闹。
随着动车到来的警铃声响起,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让所有人退后等待动车的来临,远处已经模糊地能看清动车的影子和盖过风雪的尖啸声。这辆庞然大物缓缓地停在月台前,列车门打开,一群人下车,又是一群人上车。
夏洛可等到最后一个再走上前,依着车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邻座的是一对男女,他们互相低语贴耳交语,拥抱在一起显示他们的恩爱。这让夏洛可感到颇为头疼,索性就不坐了,她宁可选择站在车厢的尾部,贴靠在窗边,时而看看窗外的景色,或者偷偷观察其他乘客的样子,确认他们并无危险,和他们保持距离。
但夏洛可较小的身躯还是引起了别人注意,有些人座位上窃窃私语。
“你看那个小孩。”
“哪个?”
“站在后面的。”乘客偷偷回头。
“挺漂亮的,初中生?和大人走丢了吗?”
“要不和乘务员说一下吧……”
好心的乘客小声地告诉了来检票的乘务员。那名乘务员听完之后,微笑地表示明白了,来到了夏洛可的旁边。
“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夏洛可抬起头,看到穿着制服的女乘务员,“我一个人。”
“可以把你的票给我看看吗?”乘务员说。
夏洛可有点不情愿地拿出了车票,皱着眉头,她也不能拒绝一个乘务员来检票。
乘务员拿到票看了看,“咦?你的票不是有座位吗?”
“我想站一站。”夏洛可再一次把头转向窗外。
“好吧,有什么需要帮助可以叫我。”乘务员点了点头,把车票还给了夏洛可。
窗外,雪还在不停地下着。
夏洛可时不时刷动手机,但网络并不好,地图上的导航有点慢,刷新了几次,她大概知道动车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相隔472公里,还差1个小时23分,这段路,大雪漫天。到处都不熟悉的地名,不熟悉的人。以及可怕到无人可依的孤独,这就是一个人的旅程。
她忽然感觉到这段漫长的旅途有点无聊,也很没有意义。她怀揣着那罐巧克力,德芙的,爱心形状,捂住胸口一如她的心脏,在微微晃动。这种摇晃的方式和走起来有微妙的区别,她能越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声,感受这辆列车越前进越不安的感觉,剧烈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难过变得很辛酸,涌进了鼻子。
夏洛可忽然很想哭出来,但她知道,自己哭出来一定很难看,会流鼻涕。
动车缓慢减速,下一站到了。
但这一站并不是夏洛可的目的地,她拿起手机仔细地对照,屏幕上显示的位置,还差两站就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人们匆匆忙忙地下车,又匆匆忙忙地上车。
期间发生了让夏洛可高兴的事情,就是那对男女下车了。夏洛可坐回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上,虽然只是站着并不累,但心却是揪得很痛。她想坐下了。之后她觉得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到了这一站,上来的人更多了。列车往来了一下,忽然变得有点混乱,之前安寂的氛围被打破,有人抱着孩子让他哭闹,有人挂着手机大声放歌……
车内虽然开着空调很温暖,夏洛可却忽然感到了忽冷忽热的难受,冒出冷汗。她觉得周围和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她受不了其他人的吵闹,却也无法阻止他们,这种无力感让她觉得,孤独从没有如此深刻的具现。她尽可能地不动,不说话,遥望窗外的景色才能让她更好受一些,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没有变化的景色,纯白的雪花贴在玻璃上。
她往玻璃窗户上“哈”了一口气,白雾色的水汽凝聚在了玻璃上,她的手指在窗户上轻轻划过一横。夏洛可忽然想写某个人的名字,但她没有勇气写出了。她擦掉了那片白雾,重新去看外面的景色,曲折的山川慢慢地略过去,偶尔有几家民居房出现,她的目光一直顺着电线往前走,仿佛无穷无尽。
这段路变得让人无法相信的漫长,夏洛可开始想自己去找他到底要做什么,她可以把巧克力往江宇手里一塞,完成约定,然后一个转身潇洒地走人。
可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她自己都不知道了,她到底是想要什么,为了什么,一开始的目的变得迷茫起来。
夏洛可摸到了日记本,她重新翻开,一遍一遍地看,像是通过日记本回到了过去,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样子。那朵玫瑰被压在里面当做了书签,打开之后,它已枯萎,变得有些暗黄,她想世间怎没有永不凋零的花,不再随风飘逝,最后一片花瓣也不会零落成霜。
早知道如此绊人心,当初莫不如不认识就好了。没有缘分的事情,一个人死撑也是死撑不来的。
这段距离太远了,夏洛可有点撑不下去了,她很想在下一站下车,买回程的票。她这么想的时候,下一站的距离也变得遥不可及了。她感觉周围有道无形的壁垒挤压着她的位置,让她缩在座位的角落。心里不断有声音说:“放弃吧。”
夏洛可捂住耳朵,我不想听。
她的内心忽然涌出了一种叫作绝望的情绪,来回地煎熬着。煎熬这种事,很痛苦,它会把你的心放在铁板上,一面煎好了,再翻过煎另一面,如此反复。
这种感觉很漫长,动车里现在放的到底是暖气和冷气,夏洛可都已经感受不到了,她觉得动车可能都已经漂浮了起来,浑身没有重量。她紧紧握住那本日记,忽然很想撕掉它,就能假装那上面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可这是注定要毁了她一世安宁的东西。
假如那天,他没有来侦探社,不要引起夏洛可的注意,不要接近她。这样夏洛可还是一个孤独的人,她骄傲地穿着福尔摩斯的大衣,嘴角叼着那根烟斗,紧紧地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有时可以是福尔摩斯,有时可以是莫里亚蒂。如果她那天玩厌了,还可以装作是困在城堡里的公主,和想象中的巨龙对话。
就让她一个人伤心好了,冷眼地拒绝这个世界。她虽然有时也会站在图书馆的顶楼阳台上,看着树叶飘落,世界就剩她一个人孤零零似得,难免会感觉到秋风萧瑟,想着她的父母,开始一个人哭起来。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难过,这种难过是没有解的,她试图忘记,但可能要过很多年,数十年,也可能是一辈子。可现在没有用,她必须得让这种难过填满她的心,拥挤地没有一点空隙能出来。
如果真的没有了他,夏洛可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在她的人生里,某个人并没有那么重要,我们都会遇到那个人,陪你走过一段路,影影绰绰似乎有了模糊的恋情,后来想起却仿佛停止于未开始的爱。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能陪你的只有这一段路。安静地看着他远去,然后忘记他的脸。
真的可以这样吗?
夏洛可想不明白,她真的很累了,靠着座椅疲惫感浸满了全身,像是坐在空旷的雪原里。如果能打开窗户透气的话,她很想打开,让冷风灌进来,使她清醒。可她看到那日记本上,一行行熟悉的字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情是多么可笑。
这些事情她都想过了,记在了那本日记里,她所有的感情毫不保留地渗透进了日记的深处,上面有着她所有想说出口的话,纸页上却早已模糊地有些遥远而不清了。
动车终于还是抵达了车站,已经是临近中午。夏洛可穿过人群,下了动车,空气里是冬季的寒意,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初春的日子还下着大雪,等到明年的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这些雪花罢了,周围是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往来车站,他们是不是还是这些人。
她从站台出来,走下楼梯来到出站口,检过磁票过后,来到一个地下广场似得的地方。这里很大,很空旷,但可能是因为这里还是县城一类的小地方,比不了大城市,所以没有中央空调提供暖气,冷风透过冰冷的钢筋,不厚实的墙壁,四面敞开的各种路口,让夏洛可更加深刻感受到了这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场所。还能听见不知从哪里来的“啸啸凄凄”地风雪声,大理石都是肮脏的雪水留下的脚印,混着泥沙,仿佛是一个个坑坑洼洼的沼泽。
“咳咳……”夏洛可不知怎么就咳嗽了两声,可能是因为这里环境太差了。虽然她也并不是什么娇贵的出身,还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场所,显得极为不适应。
寻了许久,她没有找到指路牌。这里好像是什么地下迷宫似得,来来回回走了几个圈,她才恍然,她完全不知道要去哪。直到现在,夏洛可终于不得不意识到,她即使来到了这里,也是孤身一人,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会长途跋涉地坐着动车来很远的地方找一个人,想了那么多,忍了那么久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夏洛可茫然地站在大厅中央,节能的照明灯把周围照的有些朦朦胧胧,相当地不真实,这种不真实感侵占了她的全身,把刚刚下车的喜悦感完全冲散了。
过了许久,她还是按下了那个电话号码。
“喂。”她淡淡地说。
“喂……”声音的另一边懒洋洋地说,像是刚刚起床。
“我在车站。”夏洛可简单地说。
“你要去哪吗?”江宇急问。
“不是。”夏洛可停顿了片刻,“我已经来了,就在高铁站。”
“啊?”江宇还没搞明白。
“巧克力。”夏洛可说,“我们约定好的。你来高铁站,我在这里等你。”
“不是……这到底怎么了?我现在还在亲戚家……”
“3点15分。”夏洛可打断江宇说,“这是我返程的票,你来晚了我就不等你了。”
她还是那么倔强,没等江宇回话,就已经挂了电话。
雪一直下,好像不会停了。夏洛可想,这才是天寒地冻,路遥马亡吧。
大厅顶上的灯光照下来,夏洛可坐在地石柱边,圆柱子下端一盘底座,上面冰冷刺骨。可唯有靠近略显温暖的灯光,才好像快有感觉到不是那么冷。车站的人越来越少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有几名乘客还在等车,大多人已经被车辆接走了,可能是坐出租,也可能是家里人来接。唯独夏洛可还坐在那,心里反倒是没有了焦急的情绪,反而越来越平淡了。
夏洛可忽然感到了肚子隐隐作痛,“咕噜”地声音响个不停,她想起似乎有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彻骨的寒冷袭来,让她感到肚子一阵绞痛,她想吃些东西,但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一家店,她拿出手机看,似乎要离开车站,走很远才能找到一家有东西吃的地方。夏洛克放弃了这个念头,她不能走,如果走了就找不到他了,他可能也就找不到我了。
她不厌其烦地看着手机,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手机屏幕暗淡了两下,没有电了。夏洛可扬起手腕,忽然一愣,她并没有带腕表,可能是出来时太过匆忙了。所以她不得不重新去找一个可以看得到的时间的地方。
随着人群,已经走进候车厅的夏洛可猛地回头,她上下摸着口袋,但里面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带的巧克力和日记本都掉了。手上只有一把伞,上面洒落着细雪。她感到了这一瞬间,到处都是忽面而来强风,冰冷地打在她的脸上。
这一刻,她真的哭出来了。
无声地在哭,紧咬着嘴唇,深深地低下了头,那顶鸭舌帽掉落在雪地里,雪花散落在她的头发丝里,仿佛满头银发。
广播声:开往——的列车停止买票,请乘客尽快上车。
电子屏幕上,时间3:00.
雪却在这个时候,停了。
夏洛可扔下伞,放弃了。已经无所谓了,她已经不打算再等江宇了。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盼望江宇真的会来,也许他只是把这句话当做是一个玩笑。她总能想起,某人的好,某人的笑。
可是忽然,她觉得那些不过是自己在骗自己。别人稍一注意你,你就敞开心扉,你以为这是坦率,其实只是孤独。
江宇从不真正在乎过夏洛可,一点都不。
敷衍、不情愿,总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
就算不会成为恋人,可夏洛可心里只是想要一个朋友,不再孤独。而她那么在乎一个人,就像是一个笑话。
谁也不愿意这样,或许她曾经高冷孤傲,美得不可方物,但是后来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却发现她好像不是那么一朵高岭之花,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可你却能说她变了,变得恶心了吗?
夏洛可觉得自己很“恶心”。
所以,算了吧。虽然除了算了,再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巧克力没了,她捂在怀里捂了好久,热的和心脏一样,可能里面的巧克力都化了。而那本日记本,只有某个人的名字,她日记本里记得却不是自己,而是江宇,就算被别人捡到了,也可能会当作一个小女孩偷偷暗恋着谁的可笑小说。
终于解脱了,人总要明白,这一辈子,总有得不到的东西,和注定要失去的东西,既已失去,就无法挽回。
那个瞬间,夏洛可就已经忘了江宇,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到底是为何会而来?没有了那本日记本,她也想不起曾经他们共度过时光,但那无关紧要……
因为对于那被称作“爱”的东西,我一无所知……
3:15分。
回程的动车来了,有过一次经验的夏洛可轻车熟路地走上了列车,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眼睛却是有点呆。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但心情却愈发地安静。
广播声:“因为大雪,列车将在车站停留十分钟,请各位乘客耐心等待。”
夏洛可的眼睛微微抬起,长长的睫毛像是沾满了露水般,心里那种不能名状的感情出来了,可能她还在期待什么,可又害怕失望。
“你会来吗?”夏洛可不知道在对谁说,只是一阵柔软的声音。
“算了。”她有轻声说,默默地低下头去。
可就在这个瞬间,夏洛可有那么一个错觉,她应该抬起头。她内心强烈所期盼的那个人,就在不远,虽然她从不相信灵异古怪的东西,但她忽然相信了冥冥中,自己内心的感觉。
夏洛可猛地抬起头。
许多年以后,夏洛可回想这个瞬间,就像是有一只神之手,指向某个地方。当她觉得一切希望都远离她而去的时候,神为她打开了一扇门。活过的16年里,从未有如此一瞬,心是如此悸动的。
他们的目光相对了,江宇在候车厅里,隔了两层玻璃,看到了那双眼睛。
一瞬间,天地寂静。
江宇动了,他要从候车厅里快速地跑来月台。
但,太晚了。
动车即将开动而发出的警铃声响起,车门轰然地关闭了。月台既没有栅栏也没有墙壁,但所有人都要站在黄线以外。
夏洛可想从车上跳下来,但车门已关闭,她无路可逃。这个庞然大物般的列车阻隔在他们之间,江宇在外面似乎在喊叫,但车厢的隔音真好,她听不见江宇在喊什么。
她用力敲打窗户,可这都没有用。
火车渐渐的开始动了,结局已经注定。没人可以追的上动车,更追不上命运这种东西,如果这场命运是注定的话。
夏洛可她不甘心,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就算是呼吸急促,面额潮红,手指颤抖。她最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一点点细小的水珠贴在了窗口玻璃上,形成了白色朦胧的雾水。
她要在玻璃上写出那句话,酝酿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痛苦了那么久,那么这句话是她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的。也许亲口说,她真的没有足够的勇气,但她却想在这里写出来。那句,在日记本上写了许多,但始终不敢说出来的话……
“你个笨蛋啊。”
江宇被保安拦住了,一身制服的保安挡住了他的视线。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列车开动了,像是一条长龙。每个车厢迅速地在眼前掠过,江宇也分不出夏洛可是在哪个车厢了,这动车的速度,也岂是他能追上的?
这也不是什么言情剧,人会追着火车跑,然后跑不动再摔一跤。他们之间没有那个情分,他家离高铁站有些远了,而夏洛可打电话过来,也剩半个小时。江宇再打电话过去,夏洛可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江宇仔细回想,也许是他看错了么?隔了两层玻璃,其实她不是夏洛可?
他呆呆地看着动车远去的轨迹,愣在那里,也不顾保安的训斥,很久没有说话。有很多事情他是想不明白的,以后也没有机会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