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生我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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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台高中,高一,文学社。

“1889年的某一天,露珠湿润睡意的英国,伦敦贝德福德公园街。

一位24岁的年轻诗人,邂逅了他一生的梦。叶芝后来一遍一遍地回忆初见茉德?冈昂时的场景,这样写道:"她伫立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了阳光的花瓣。"

从那一天,那一刻起,英语史上最美丽的诗歌之一就诞生了——《当你年老时》。”

学姐一手捧着书,一手拎起裙角,像是华尔兹舞者般转了一个圈,满足和喜悦的心情全部显在了脸上,仿佛回到了那个1889年的时代,见到了那对男女初见时的场景。

“当你老了,头白了……”她像是悉尼歌剧院中声情并茂的戏子,忘我的歌唱。

江宇翻着书页,一位诗人的一生在寥寥几页纸上被详细地阐述。但他对这些故事其实不怎么感兴趣,眼前的这位学姐却异常的兴奋,深深沉浸在书中讲述的故事中,这就是所谓的“文学少女”?

“叶芝对茅德冈一见钟情,而且一往情深。叶芝深深地爱恋着她,但又因为她在他的心目中形成的高贵形象而感到无望,年轻的叶芝觉得自己"不成熟和缺乏成就",所以,尽管恋情煎熬着他,但他并未对她表白,一则是因为羞怯,二则是因为觉得她不可能嫁给一个穷学生。”

“穷学生……”叶宇总算对那位诗人找到点共鸣感觉了,要是真的他面前出现一位高攀不起的大小姐,估计他也不敢去表白。

但好在学姐并不是,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就是有时候有点神经质,比如现在……她又转了两个圈,毫不在意地露出了素白的内裤,学校的校服裙子也不至于短成这个样子,但她太入戏了,忘记了眼前还有江宇这么一个大活人,撩起裙子就擦了擦眼泪。

不过谁要真当了她男朋友,还不得被她整天絮絮叨叨地烦死?江宇心里这么说,但他不在意,毕竟已经习惯了。

“后来呢?”江宇知道学姐就等着他这么一问,这样讲故事才有趣嘛。

学姐果然又捧起书,接着说:“茅德冈一直对叶芝若即若离,1891年7月,叶芝误解了她在给自己的一封信中传达的信息,以为她对自己做了爱情的暗示,立即兴冲冲地跑去第一次向茅德冈求婚。她拒绝了,说她不能和他结婚,但希望和叶芝保持友谊。此后茅德冈始终拒绝叶芝的追求。她在1903年嫁给了爱尔兰军官麦克布莱德少校,这场婚姻后来颇有波折,甚至出现了灾难,可她十分固执,即使在婚事完全失意时,依然拒绝叶芝的追求。尽管如此,叶芝对于她的爱慕终身不渝,因此,难以排解的痛苦充满了叶芝一生中的很长一段时间。”

“好像是个很苦命的故事……”江宇尽管已经在书上看到了结局,但还是要配合学姐一下才行,不然她要是一直憋着不把故事讲完说不定会因为郁闷而咬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江宇已经领教过了。

“从1889年遇到她的第一次起,茉德?冈昂就如影随形,不断出现在叶芝的梦里,心里,诗里;即便如今她已去世多年,却在叶慈的诗歌中永生。此后,叶慈又陆续向她求婚四次,一次一次地被惨拒。

1917年,叶芝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向茉德?冈昂求婚,失败。”

这时,离他在苹果花下对茉德?冈昂一见钟情,已经过去28年了。这一年,叶慈已经52岁了。

“在第五次求婚失败几个月后,叶芝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极具挣扎性的动作——向茉德?冈昂的养女伊索德?岗昂求婚,同样被拒绝。”

“噗哈哈哈……”江宇忍不住笑了,不顾学姐一脸严肃地神情,他想到了网上看到过的一个段子:“多年之后,你已嫁我未娶,让你女儿放学路上小心点。”

“当你老了,我不离不弃。”学姐没有理江宇的笑场,依然自顾自地沉浸在那股莫名而来的悲伤中,仿佛她就是有着女子气十足的叶芝,“叶芝是在年轻时为茉德?冈昂写下这首诗,而后来的漫长岁月似乎都在检验着他当初的誓言,直到他老去,并且实现了这个诺言。”

江宇似乎也被学姐带动了那么一丝悲意,让他悲剧的是,《当你老了》感动天,感动地,感动了世间所有的人,就是感动不了那个“你”。

“有趣的是,大约五年之后,在遥远的东方中国,同样有一位年轻多情的诗人徐志摩,向他的挚爱林徽因求爱遭拒。而他在给梁启超的信里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一样的苦恋多年,一样的屡次被拒。"求爱不得",跨越东方与西方, 似乎成了诗人们的共同命运。”

“那诗人还真是一个苦逼的职业。”江宇耸耸肩,“说起来叶芝和学姐都姓叶唉……说不定学姐也能当个诗人?”

“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爱尔兰人!不姓叶,全名不叫叶芝,你看书怎么就不看仔细些呢?”学姐脸色变了,转过头伸出手指着江宇,她可以容忍江宇在朗读中大笑,但绝不能容忍他犯这种常识性的低级错误。

“是是是。”江宇知道叶芝是个外国人,但要是不故意这么说,恐怕学姐还得继续从叶芝说到徐志摩,再从徐志摩说到泰戈尔。

文学少女思维一向是跳跃的,有时候非常跳……她常常能拉着江宇在文学社里说着她看过的书以及读后感,以她惊人的阅读量说个三天三夜也不会完。

但江宇却感觉和她相处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快到他能看到窗户外的风景快速地生长,春夏秋冬随时地替换,光影黯淡,斜阳昏黄,一切都随着她的心情在转。

“社团活动今天就到这,走了,高一的小学弟。”学姐柔软的指尖点了点江宇的额头,从他面前将书本放回到书架上,一身窈窕的好身姿尽情地展露在他的面前,对着江宇挥挥手,“你明天还来吗?”

“可能来不了,我得帮老师跑个腿。你们高三不是马上要办毕业晚会么,我得去挑个花篮……”江宇摇了摇头。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我还得给毕业演讲写稿子。”

“那你写吧,我先走了。”江宇在高一还有晚自习,就算今天是星期六。不过高一部周末有假就不错了,到高二就星期天才有假。

学姐高三本来是周末都没有假,但现在已经进入了全面复习阶段,去不去教室都无所谓了。她更喜欢呆在社团教室和图书馆,更何况她还有保送名额,越到高考的紧要关头,她越是怡然自得。

“再见。”学姐已经沉下心来写稿子,她在写稿子的时候才像一个文学少女那样文静。

江宇有些失神,他恍然间有点明白了叶芝初见心上人的心情,让他执着地爱那个女人一生。

初见时就隐隐感到了分别的痛苦,那么你一定是爱上她了。

“再见。”江宇在心里小声说,他们再见的机会不多了。

食堂,常青台特色之一。学校里吃东西的地方很多,有来自各地的美食、小吃、肯德基、披萨店、西餐厅。可官方常青台食堂就一个,因为这高中的人不算多,能进来的都算是有点钱的富家子弟,要不就是不屑的在食堂吃,要不就是有心灵手巧的偷偷的寝室另起炉灶。常常中午一回到宿舍就能闻到隔壁寝室饭菜飘香的味道,这个在女生宿舍颇为常见。听说女生宿舍今年想搞厨艺大赛,不过没办起来,因为宿管抓得挺严。

不是说食堂的饭菜不好,只不过吃了几个月后感觉食堂所有的菜几乎都要同化成了一个味道,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食堂有特色的地方是在于它的建筑,常青台高中的建筑总是不走寻常路,作为标致之一的食堂也不一般。它外面看起来像一座尖塔教堂,里面大厅装修是巴洛克风格,可以同时容纳1500多个人就餐,头上悬挂着水晶灯极尽豪华特色,又像是浓重的宗教主义色彩。

长条餐桌从头摆到尾,让人想到哈利波特的那个食堂,或许真是按那个改建的。

“回去打联盟吗?”张伟一边吃着一边问,他面前摆着一份牛排、红烧肉、薯条、武大郎披萨和一杯鲜橙汁。

“我想……看看书。”江宇的午餐比较简单,就是一碗鱼香肉丝盖浇饭。

“是去文学社吧。”张伟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去文学社也是看书,寝室太吵。”江宇面无表情地扒着米饭。

“你和叶雪都在文学社一个多学期还没什么进展么?”张伟不经心似得叼着薯条。

“这样就挺好的。”江宇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话。

“可人家要毕业了。”张伟把薯条沾了沾蛋黄酱放入嘴中,一脸美味的样子。

“毕业就毕业了嘛,高三总是要毕业的。”江宇平淡地说,但心里却是一阵隐痛。

“你这是想姐弟恋加异地恋?”张伟笑笑,“哦,对了。你们还不算是有恋情,最多只是你单纯的暗恋。”

江宇心里像是被野兽咬了一口,缩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张伟:“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她就要毕业了你还不博取一把?等人都到了天涯海角你再去追?那就晚了。”张伟又挤了一把蛋黄酱,“有些人总是喜欢在4月1号告白,那天是愚人节,就算是告白失败了也可以当做一个玩笑。”

“愚人节离现在远着呢。”

“我是想说,愚人节和毕业差不多,是给你搏一把的机会,要是失败了也没什么好说,大不了以后就见不到了,反正都要人家都要走了,说不定以后就再也没见面的机会。”

“走了还能再联系啊,又不是说毕业后就绝交了。”

“你可能想错了什么,你们现在关系是好,但她到了大学就不一定了。”张伟笑笑说,“你现在还和哪个初中同学有联系?”

江宇一愣,低下头用筷子戳米饭,没有说话。

“所以你们并不是关系上的接近,而是空间上的接近。”张伟说,“要是你不再去文学社了,你和她空间上也远了,就不会再有联系了。人和人之间的链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牢固,可能你不去找她,她也不会来找你……”

“够了……”江宇打断了他。

“别怂,也许她也就等你一句告白。不然人家陪你这个傻子在文学社里浪费那么多时间?”张伟拍拍了江宇的肩膀,“我就问你,要是她在大学找到了男朋友,你就甘心吗?”

“我甘心吗……”江宇问自己,但他也无法得出答案。

张伟收拾收拾餐盘就走了,留下江宇一个在原地。

“甘心吗……”江宇抬头看着食堂的天顶画中,那些繁复的花纹真是乱糟糟的。

情书要怎么写呢?

江宇抬起笔按在纸上又放下,放下后又拿起来。写情书委实是一件羞耻感太大的事情,写的人觉得很羞耻,看的人也觉得脸红,但江宇找不到其他办法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了。江宇想过,以壁咚的方式把叶雪逼到墙角,深情款款地说:“我多么多么喜欢你。”

可做梦归做梦,别看叶雪好似文弱的样子,实则她入文学社之前是跆拳道社的……一掌劈碎一张桌子估计不成问题,不说能不能把叶雪逼到墙角,光看着她的眼睛,江宇就很难把话说全。

唯一含蓄一点的方式就是写情书了,叶雪不会拒绝看江宇写的东西,等到她看完发现,原来这是一封情书,江宇想说的话也就都说完了。

江宇想来想去也就写了段开头:“阿雪,我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怕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其实我对你……对你……”喜欢么,他忽然写不出来了,他怎么敢对一个女孩说喜欢,就凭他?一个刚刚读高一,从外地来的土包子,成绩一般,长相一般。

我爱你这句话很难说的,要资格的。

江宇咬着笔杆,仰起头看着天花板,面前就一本《叶芝诗集》作为参考。他想叶芝那些年是不是也像他一样,为一个女孩思来想去的写情书,可那女孩还不领情。爱一个人也是要反馈的,没有回报的爱谁受得了。

我爱你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说了第一次之后,又能对其他女孩说吗?又会有怎样的后果?她到底是爱你还是不爱你?她如果不爱你,又能怎么办?

江宇看着信纸一筹莫展,这句话也太难写了。

夏目漱石说,日本人从不说我爱你,而是月色真美啊。

当时江宇听学姐不断提及这有多么多么浪漫的时候,他心里还在想,难道日本人告白难道不是说:“今日的风儿有些喧嚣吗?”“隔壁薯片,半价。”大致如此。

可当江宇真正下笔时就明白了,光说这三个字是不行的,学姐一定看不上。他也不是想不出有其他的句子,可是这些都是叶雪都知道,明白。即使写出来,叶雪也当做诗歌鉴赏,跟江宇说上好半天,这首诗怎么怎么样,好在哪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故事…

连写个情书都有叶雪的影子,他绕了很久,可最终还是绕不过她。总是这样的,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又想让她发现,又怕她不能发现。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

江宇叹了口气,心里忽然难过起来,他说不清这算不算难过,就像心头上长了那朵“勿忘我”,在他心里不断长,想要钻出来,钻的他心痛。他握着笔杆的手微微颤抖,落笔写下:“叶雪”这两字,“我爱你。”这句话却停滞在手上无论如何都写不下去。他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

他想如果叶雪就在这,他还是直接告白好了,比写情书容易了,他会说:“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美,即使你戴着厚厚的眼镜;你知不知道,那本神雕侠侣我一直不敢看完,不敢看到杨过和郭襄,因为你误了我的终身;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送给我的那只钢笔,我一直舍不得用,我半夜写作业的时候时不时会在笔上轻轻滑过;你知不知道,你送给我的书签手环,我都收在一个小盒子里,锁在抽屉里怕被别人发现;你知不知道,我家乡有许多橘子,寒假的时候我带你一起去看那漫山遍野的橘树,可我不敢说;你知不知道,我早就买好了一盒酒心巧克力,想等到情人节送给你。”

不,你不知道。江宇疲倦地趴在书桌上。叶雪,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他知道自己只是想说:“叶雪,其实我很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江宇拍起桌子,把白纸撕成碎屑往垃圾篓一扔,出了寝室门。最终他还是打算直接去找叶雪。他低着头一路上走来静悄悄地,焦急不安地看着干净的大理石地板,干净的没有一粒尘埃。

文学社门口,江宇没有敲门,但他知道叶雪就在里面,只和他隔了一扇门。他仿佛就能看到那个飘渺的人影坐在窗边,安静地看书,整洁的校服,不染烟尘。

其实江宇和叶雪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粗略的算起来也不过几个月,减去假期,也不过3个月,100天,2400个小时,144000分钟,8640000秒。没有发生小说故事中,暧昧而纠缠的关系,只是一个看书,另一个看她看书。要按张伟来说,学校里百分之九十九都知道江宇在暗恋叶雪,那么叶雪知道吗?她那么聪明的一个女孩。他们之间的关系总说不清楚,又不明白,中间一层窗户纸,谁都没有捅破。

一旦破了,就圆不回来了。

但江宇站在了文学社的门口,他面前的就是这扇门,门打开,她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他能打开文学社的门,却打不开叶雪的门,而叶雪想打开江宇的门,只需要点破那扇近乎是透明玻璃的门,那玻璃就会碎成渣。

江宇还是没有这个勇气,转身就想走。文学社的门,打开了,叶雪捧着书撞进了江宇的怀里,“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叶雪连忙道歉,用书本遮住脸,当她从书里露出眼睛看到是江宇,歪着头说:“你站在门外干什么?”

“走路又在看书。”江宇笑笑。

叶雪脸上是初见时那副厚眼镜,扎着三股辫,这个时候她一般会去外面游荡,也难怪其他人发现不了她,一个校花榜上的美少女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书呆子的样子。

“正好,陪我出去走走。”叶雪拉着江宇,不顾分说就拉着他出去了。

常青台高中很大,但学生很少,一路走着几乎没有人,两人安安静静地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一排排高大的银杏树挺立,阳光穿透绿色的银杏树叶,风叶摇摆的光影斑斓照在两人身上缓缓移动。就像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偶尔泛起一点涟漪,底下却暗流涌动。

“呐,学姐。”江宇眼神躲闪,看看云或者看看草。

“嗯?”叶雪抱着书,看着一颗颗鹅卵石。

“情书怎么写啊?”

气氛为之一凝。叶雪停下了脚步,好奇地侧过头:“你有喜欢的女生了?”

江宇不敢看她低声说:“嗯。”

“哦,很好啊。”叶雪向前迈了一步,脚尖一转,倒退在江宇前面走,“她是个什么样子的女孩?”

“很温柔,很善良的那种……”

“噗……”叶雪捂住嘴轻笑,“你有没有听过网上一个段子?”

“什么?”

“当一个女孩不漂亮的时候,你可以夸她有气质;如果不漂亮也没有气质就可以夸她很温柔;要是都没有,还能夸她很善良。”

“好套路。”江宇说。

“喂喂,你老实说那个女孩漂亮吗?”叶雪盯着他说。

“漂亮。”江宇点头。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叶雪问。

江宇看着叶雪,沉默了片刻说:“我不知道。”

“那就是暗恋咯。”叶雪一拍掌心,“同班同学?”

“不是,年级比我高。成绩也比我好,人缘也挺不错的,对我就像是姐姐一样,我经常默默地看着她在窗边读书……”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妹子。”叶雪说,“哪她有男朋友吗?”

“应该没有吧。”

“那你还有点机会。”叶雪的眉锋挑了挑,像是挑衅一般说,“我知道情书怎么写了。”

“啊?”江宇心说,你听不出来这就是你么。

“放心,我一定帮你写出最感人的情书!”叶雪自信地说。

叶雪的文笔确实好,也亏是读的书多,摘了泰戈尔、仓央嘉措、纳兰容若、李煜……中国的,外国的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情诗。可这封情书写完,江宇该往哪里送……他要是说:“学姐,你看这情书是写给你,你自己写着感动么,要是感动了就和我在一起吧。”

学姐应该会挺感动的,毕竟是她自己写的。但江宇最终还是没能接受叶雪写的“情书”。

“学姐,你写的是不错……”江宇义正言辞地说,“但我觉得写情书这种事还得亲力亲为,不劳您代笔了……”

“这样啊……”叶雪略表遗憾,“那你加油咯。”

叶雪把写好的那封“情书”夹在书里,蹦蹦跳跳地踩着鹅卵石铺成的花纹格子往前走。江宇就在后面跟着她,不紧不慢,看着她的童真的样子嘴角轻笑,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那三个字堵在他的胸口,一阵沉闷,怎么喊、怎么说都叫不出来。

这条路就要走完了,和她走在一起,短的转瞬即逝。

他想说,月色真美啊。可是大白天的没有月亮,他无话可说,可再不说些什么,他就再也不敢说出口了。

“阿雪,其实我对你……”江宇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你刚才叫我什么?”叶雪回过身。

“学姐……”江宇低下头,这个称呼只能在叶雪玩文字扮演入戏太深的时候喊。

“乖啦。”叶雪摸了摸江宇的头,“又怎么了?”

“你喜欢……”我吗?我吗?我吗?“……什么样的情书?”

“这个啊,”叶雪眸子里映着杏叶透下来的阳光,细眯起双眼,“你该不是想给我写情书吧?”

江宇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脸上笑了笑说:“对啊,学姐在高中三年要是没收到一封情书就毕业,不是太可怜了么?”

“谁说,”叶雪挥洒长发,“我就没收到过情书了?”

“有么。”江宇的呼吸感到有些不畅。

“就在我班上,有个男生,不断给我写情书。”叶雪不在意地说。

“哪你收下了?”

“当然没有,很烦的。”叶雪咬牙,“明明年纪比我大还要叫我姐姐。”

“姐控?”

“算了,不说他。”叶雪扶着额头,“想到就来气。”

江宇沉默了一会,“哪学姐……你有男朋友吗?”

“当然没有。”叶雪耸耸肩,“都要去大学了,哪里还能找男朋友。”

江宇低下头,嘲笑自己可笑的小心思。

“但其实我挺舍不得的,”叶雪走在前面,看不到表情,“我走了以后,文学社就剩你一个人了。”

“那时候我就高二了,也会有新的学弟、学妹来吧。”江宇想,文学社没有了你,还有什么意义吗?

“那文学社,我就交给你了。”叶雪突然反过身弹了江宇一记额头,“新的学妹也是你的,以后就有人叫你学长了,开心吧?”

江宇一笑,“你这么说,是有点小开心的啦。”

有学妹就开心了么,你根本不明白的……

沿着小径走,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体育馆。要说常青台占地最多,体型最大的建筑就是体育馆了,它是完全按照古罗马竞技场的造型来建造,里面却是划分出了篮球场、足球场、游泳池、田径场、溜冰场……看起来很花哨,实则许多学生都不明白这样建造到底有什么意义,大概是因为常青台高中钱多吧。

“要进去看看吗?”江宇还以为叶雪想去图书馆,却不知怎么了就来了体育馆。

“看看吧。”叶雪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体育馆实际上是一个宽阔的大广场,里面最大的是足球场,但寥寥有几个人,多还是一堆人坐在足球场上的草坪聊天,偶尔有几个足球社的球员在球门旁练习颠球。人最多的却还是两个地方,一个是乒乓球场,仅有的二十几个球桌没有一个空位。另一个则是篮球场,总面积倒是不比足球场小,共分割成十几个场子,每个场子里多的有十几个人,少的也有两三个人在一起玩。

“想加入篮球社吗?我认识个朋友……就在篮球社。”叶雪用书压着裙角,坐在长椅上,张望着篮球场里。

“学姐饶了我吧,我真没这个天赋。”江宇坐在叶雪旁边,隔了差不多一本书的距离。

江宇想起常青台运动会那会,他就坐在棚子给人发放矿泉水。倒是一个寝室的李阳倒是篮球高手,代表班级出战,听说还拿了个第二名的好成绩。大胖小胖体型不合适,所以没出战。张伟对运动会兴致最高,因为他听说有女子游泳比赛,看完之后大呼要加入游泳社,但听说男女是分开练的,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叶雪说这话也没多认真,像是不经意地搭话。

“学姐喜欢篮球吗?”

“不喜欢。”叶雪说。

“我也觉得篮球没什么意思……”江宇看着蓝天,他觉得这样的时光也挺好的,和喜欢的人坐在一起,说着没有边际的话,一起消磨时光——直到互相说,再见。然后是新的一天,她又会在那个文学社里坐着,静静地读书,或者声情并茂地讲谁的故事。

可这样的时光不多了,就让它过去吗?现在也挺好的,江宇带着自己还没开始的爱情,就结束了,无始无终。

我爱你这三句话,说出来也不难吧。至少不会后悔,如果她拒绝,至少还能当个毕业前的玩笑。

“学姐……我……”

周围一片热烈的鼓掌,喝彩:“球进了!”“一班赢了!”篮球场周围一片沸腾,原来那里在举办一场篮球赛,难怪又是放音乐,又是这么多人的架势。

叶雪默默鼓起了掌,嘴角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温柔的目光始终随着在篮球场是某个矫健的身影。江宇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跟着叶雪的目光,看到了篮球场上那个高个的少年。

江宇认识他,运动会上高三篮球赛第一名队伍的前锋。他还是叶雪的同班同学,万少锋。他还是叶雪同桌……那些有关某个人的信息不断从他脑海中冒出,叶雪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某个人,手机上总是在给谁发短信。

他从没见过叶雪眼神出现过这种像是甜蜜的柔情,从来没有……江宇猛地明白,为什么张伟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暗恋叶雪的了,这根本不用谁告诉,谁传播,光从某个不经意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他到底是不是喜欢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哪能藏得那么深,人又不能看到自己的眼睛,当你的眼睛里出现那个人的时候,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眼神中是充满了怎样的爱意,只是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罢了。

叶雪的眼神忽然又暗淡下来,低下了头。

一个长发女孩抱住了万少锋,欣喜地往他怀里钻,他原来是有女朋友的。江宇忽然感到很气愤,可是这种气愤又不知道从哪里来,莫名其妙。他有什么资格生气?还能去揍万少锋不成?那个高个的家伙先不说他是篮球社的,以及后面那么多兄弟。他本身也没有什么惹人招恨的地方,在学生里风评很好,一度代表作为学生对全校师生演讲。今年的毕业代表也是他,成绩不下年级前三……

妈的,几乎就找不到什么缺点了。江宇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就算有这样的人也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啊。可是,可是……他真的比不上人家,所以学姐喜欢他,也是理所当然了。

但喜欢就喜欢,可是那家伙有女朋友了。学姐你还是喜欢我好了,大家都是暗恋……

江宇迟疑了片刻说:“学姐本来就是想来体育馆的吧。”

“是啊,在门口遇到你,就拉你一起来了。”叶雪承认了,“他今天打最后一场比赛,想来看看。”

“学姐你喜欢他吧?”江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看到自己暗恋的人在意的却是别人,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叶雪脸上自然地晕出红色,“这种感情你懂吗?”

懂,懂的不得了。

“阿宇,你一定不懂吧。”叶雪低头理了理头发。

“学姐,你真的,喜欢他吗?”江宇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叶雪想把手抽回来,可是江宇用了很大的劲,她手有些疼了。

“我就问问。”江宇每次和叶雪在一起时,几乎都是一样的心情,安安静静的,无声无息的。他从没有这样,像是把愤怒表现出在脸上。

“你根本不在意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而是在意我喜欢谁吧?”叶雪侧头躲开了江宇的视线,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水。

江宇不说话,也不松手。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叶雪叹了口气。

“我不懂!我不懂!”江宇手上力气加大,叶雪“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我只想问,你到底有没有……”

江宇被一把推开了。

“你小子有病吧。”万少锋推开了江宇,他听到有女生喊了一声,发现是同班的叶雪好像在被欺负,马上赶了过来,把叶雪护在身后。

一伙刚刚在打篮球的队员包围了上来,把江宇围在了一个圈子里。江宇忽然有种想要动手,打出去的感觉,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敌人。

“不是的。”叶雪说,“他是我文学社的,误会了。”

万少锋皱了皱眉头,“对学姐尊重点。”

“对不起……”江宇躬身不敢看到叶雪的脸。

“你先回去吧。”叶雪轻声说。

江宇感觉如山压在背上挺不起来,头也不回的转身,扒开人群,萧条地像条败狗,一步一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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