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郡的县衙内,郡守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不停按压着额头,师爷常焕则是在堂下焦急的走来走去。
而在县衙外面则是大量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灾民拥堵在一起,他们嘴里大声的叫喊着:
狗官,把我们的粮食还给我们!你们有什么资格做我万山郡的父母官,都是些没有良心的豺狼虎豹!
看那些百姓群情激愤的样子,估计要不是在他们的前方就是一大群手持利刃的衙门捕快和官差,他们早就冲到大堂之上来了。
两个月的时间,万山郡的灾民越来越多,就是半粮半糠的吃法也架不住人多,所以现在他们的赈灾粮食已经剩不下多少了。
常焕惊慌的看了一眼大堂外面,转身对刘申禀说到。
“大人,粮仓里的粮食已经见底了,咱们周围这些郡一起向朝廷乞要赈灾粮食的奏折已经接连发出去十几封了,可不说京城那边,就是州城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这件事不简单呀!”
刘申禀并没有抬眼看堂下的常焕,能够一步一步爬到郡守的位置上,他自己同样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现在就连傻子都能猜到京城那边是一个什么态度了,更何况他刘申禀还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人,那自然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现在的事实不是都明摆着的嘛,朝廷那边在发出第一批赈灾粮食之后就没打算再理会我们,我估计朝廷那边也是没有粮食了,当时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很多东西没有考虑到,现在想想,就算朝廷的粮食再多也不可能一次性发那么多粮食下来。我估计后面这段日子就要靠我们自己了。”
“可…可是大人,赈灾粮食已经被我们变卖换成了银子,咱们的仓库里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按照目前那些灾民的数量,最多也就还能坚持五天不到的时间,现在咱们就是后悔了也没地方找粮食去了呀!”
刘申禀的眉头越皱越深,可他对于此事还是毫无头绪,难道真要把吞到肚子里的银子都给吐出来?
“你先把粮仓里的粮食都拿出来凑合着,一粒米给我辦成两粒用,然后再从脏银里抽出一部分去买一些粮食回来,尽量挑便宜的买,咱们先撑一段时间,我就不信朝廷那边真的能看得下去!”
常焕从大堂中间几步就走到了刘申禀的身边凑近了身子。
“那大人觉得咱们要先拿多少银子出来才合适呢?”
“要不…”
刘申禀吞吞吐吐的一直也说不出口,当初往里拿银子的时候有多爽快,那现在往外出银子就有多艰难。
“额…要不…就…一万两?”
师爷看着刘申禀的眼睛缓缓的点了点头。
“就一万两!”
一万两!很多吗?其实一点儿也不多,要知道他们当初卖粮食的时候可是整整的换得了二十七万两现银!
…
要说目前万山郡境内最大的一家商会,那自然是钱宝商会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了。
作为店铺遍及整个汴州甚至还往其余几州拓展的特大型商会,钱宝商会的会长放在京城里那都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就连一般的王侯公孙也不愿意太过于开罪于他,没办法,谁让人家才真正的算得上是富可敌国呢!
而除了钱宝商会以外,还有其余三家商会同它一起被称作大楚的四大商会,大楚每年的商税有七成都是这四家商会缴纳的。
而有能力吃下楚政那八百万担赈灾粮食的也就只有这四家商会了,万山郡郡守刘申禀和师爷常焕所贪污的赈灾粮就一粒不落的全部搬进了钱宝商会的
仓库。
“嘿嘿嘿,金会长,我来这里是受我们刘郡守所托,前些日子,我们不是卖给了你们不少粮食嘛,现在,我们想买回来一些,郡守大人说了,不用挑太好的粮食,越是陈旧越好,金会长你觉得怎么样啊!”
接到刘申禀的命令之后,常焕可以说是马不停蹄的就来到了这钱宝商会的万山郡分会,现在坐镇万山郡分会的,正是钱宝商会会长的一个远方侄子,名叫金德俊。
“呀!原来是常师爷大驾光临啊!有失远迎,实在是有失远迎!来人,看茶。”
这金德俊最吸人眼球的就是他的大肚腩,也不知道他这是吃了多少肥肉下去,把常焕迎进门之后,他一边吩咐人倒茶,一边接着对常焕说到。
“常师爷要买粮食我钱宝商会自然是举双手欢迎的,哪有银子送上门来也不要的道理呀!可有一件事必须要说给常师爷听,好教常师爷知道这个中道理!”
常焕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接这金德俊的话,后者也不在意,低头嗤笑一声后就自顾自的接着说到。
“常师爷,最近各地粮荒频发,所以这粮食价格也是一路高涨,现在,就是放置了五六年的陈米也得要二十文一升,至于一些最近一两年的新米,那更是足足要四十文一升啊!”
常焕使劲捏紧了手中的茶杯,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金会长,这做人呢,贪心可以,但千万不要被猪油蒙了心,当初我们那批粮食可以说是新米了吧!我们不照样按照市价十二文一升卖给你们钱宝商会了吗?怎么!两月不见,你就准备来敲我们的竹杠?”
金德俊同常焕一样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常师爷,此一时彼一时,粮食的价格也不是一天涨起来的,当初你卖粮食的时候就是那个价,而且我也没见你有什么后悔的神情啊?不过话说回来,郡守要买粮食我们钱宝商会自然也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原本二十文的陈米我们只收十八文一升,四十文一升的新米我们只要三十五文一升,常师爷,这够给郡守大人面子了吧!”
常焕放下茶杯,他的手指已经因为用力的掐茶杯而微微发白,不过他的表情还是如一潭静水那样的平稳。
“看来金会长也不是诚心的做生意嘛,你们商会要赚钱我们没意见,不过郡守大人的钱你们都敢赚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金德俊依旧还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显然没有把常焕的威胁放在眼里。
“常师爷这可说笑了,我们商人做生意是受到大楚律法的保护的,莫说郡守大人的钱,就是前些日子京城的户部尚书赵云青赵大人以朝廷的名义收购我们四大商会的粮食那可都是给了钱的。”
金德俊朝京城方向拱手行了一礼。
“我们连皇上的钱都敢收,还不敢赚一个小小郡守的钱?”
常焕差一点就要摔杯离开,不过一想到自己身上的使命,他就强忍了下来。
“金会长,就算不看在郡守大人的面子上,但这批粮食毕竟是用来救济灾民的,你就不可怜可怜那些快要饿死的老百姓?”
金德俊作为商人自然是狡猾到了极点,常焕想用这样的法子把他逼到绝境里可是有些失算了。
“常师爷,但现在向我买粮食的不是那些掏遍全身都掏不出几个子的百姓啊!而是坐拥家产无数,根本不缺钱的郡守大人和师爷你啊!对待百姓是一个价格,可对待你们二位金主自然就是另外一个价格了。”
常焕五指再度紧扣茶杯边缘,他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了。
“金会长真要一个人把路走死?”
金德俊一
边向常焕作揖行礼,一边开口说到。
“常师爷此话严重了,小人只不过是在进一个商人的本分!”
“啪!”
一个茶杯砰的一声被砸在地上,常焕终于是忍无可忍的指着金德俊的鼻子骂到。
“金会长,既然你要做初一,那就别怪我们以后做十五了,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的藏在心里就好,可你非要弄到台面上,等灾情过去以后,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来人,送客。”
常焕说完之后就拂袖离去,金德俊假心假意的说了句送客可也不见有人跟出去。
直到常焕彻底的走出了钱宝商会的大门,金德俊的眼中突然透露出一股冷冽气息,都是商人是市侩小人,但其实像钱宝商会这样的大户人家心眼及狠辣手段也是缺一不可的。
“一个小小的郡城师爷就敢这么猖狂,我看是离死不远了,还妄想做十五,我倒想知道你的脑袋还能在你的脖子上待多久!”
说完之后,金德俊也转身进了后堂,只是在进去之前留下来一句话。
“把商会所有的打手都给我调集回来,明天开仓卖粮,陈粮六文一升,新粮十文一升,但是注意了,一粒米都不能落入郡城县衙那帮人的手里。”
金德俊的身影就要彻底消失在商会那些活计的眼里,但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让所有的活计都对这个以往小气抠门到极点的会长刮目相看。
“商人逐利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假,但我要告诉天底下的人另外一个道理,商人绝不会唯利是图!至少,我钱宝商会不会!”
离开钱宝商会,常焕越想越气,以至于回到刘申禀身边的时候添油加醋说了不少钱宝商会的坏话,这让刘申禀气得一下子把手中的茶杯扔出去几丈远。
“狗屁的钱宝商会,既然你要这么做,那老子们就看看谁的心更狠,把剩下的粮食全部封进仓库里,那些灾民就让他们饿死好了!”
原本属于官场和商场的斗争,刘申禀却要把这笔账算到老百姓的头上,看来无论是时局有怎么样的变化,到头来受苦的,还是那些苦哈哈的老百姓。
……
京城,苏府内国相苏望的书房所在的那个院子里,自打上次父子两人谈过心之后,他们就会经常的这样坐到一起。
“明天会是一个好机会。”
苏如玉心知肚明父亲说的机会是什么,可在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反对的。
他现在虽然已经有资格站在那座金銮殿上而且位置还不算靠后,但他依然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物,中枢位置还距离他很远。
而他爹苏望口中的机会就是能让他离中枢更近一些的一个办法。
抢在苏如玉开口之前,苏望接着说到。
“做官最重要的一点不是身子正,而是要有自己的底线,譬如什么钱该拿,什么钱能拿而什么钱不能拿!只要有了底线,其余的去做些投机取巧的事也是无妨的。”
沉默良久,苏如玉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自己老爹的这个说法。
“明天上朝,你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我之所以劝说皇上一次性把赈灾粮食全部放下去,除了是要治一治大楚的贪官污吏之外,就是给你创造了这个机会,而你明天要做的事也不全是为了你自己,那同样是给天底下的老百姓一个交代。”
苏望估计还是怕自己儿子的心底产生一些别样的情绪,所以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多嘴解释一句,但其实他有些小看自己这个儿子了,不说跟着朱温然身边熏陶了三年,就是三年的县官生涯也会让他知道变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