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瑞二十九年的年关和以往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书院一般是要在春天的时候才会招生,再加上书院里大多都是一些离家比较近的学子。
就算是有一些不回家的士子,这个时候也会被邀请去参加一些诗会酒会什么的,所以这个时候的书院要显得冷清许多。
还有那个号称书院史上最不负责任的山长曹华斌,现在这都快过年了,他还是不知道跑到那里去游山玩水了。
他把这诺大的一个书院全部丢给了曹华文一个人打理,这让后者不止一次的跳脚骂娘,要知道,曹华斌的山长印都还在他的手里没有拿回去呢!
本来呢!这曹华文无论从那里看,怎么着也是一个文雅的中年儒士,但他只要面对的是曹华斌,他就无论如何也文雅不起来。
以往有大批士子在京的时候,这京城确实要比前些年热闹许多,在习惯了那些读书人在街上的熙熙攘攘之后,现在他们走了就连京城的街道上都显得冷清了许多。
不过和以前比起来,今年比起以往又是有着一些不同之处,因为今年是辽东王肖山羽十年一度的进京参拜,而每一次他回来都能带回一些草原上的捷报,他每次都能把那些草原蛮子打得落花流水。
肖山羽这个人镇守辽东边境多年,对此可以说是劳苦功高,但他既不爱显摆,也不爱讲究排场。
所以当京城里的老百姓还在猜测他会是在腊月二十六回来呢?还是二十七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住进了京城的皇家别院里。
要说起回到京城能住进皇家别院的人,除了他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能有这个资格了,不说其他,就凭他年轻时候三剿草原,独军纵横万里的功劳,他就是要住进皇宫里,保管楚政都会举双手欢迎。
皇家别院既然带有皇家二字,那它的各方面自然都是顶尖的,不说其它,单单一个小皇宫的别称就能知道他的不俗,就连肖山羽带回来的亲兵全部住进这里也不显得拥挤。
此时,皇家别院的一个花园里正坐着一个已经头发花白,看上去足有七十岁高龄的老人。
但这位老人虽然已年事已高,可还尤自不去服老,就算是回到了京城却还是穿戴着上战场时的那一身披挂。
再有他的身子骨确实也算健朗,龙行虎步之间半点没有七十岁老者的模样。
只见这个老人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着黄金锁子甲,腰配九泉玲珑剑,脚踩方正祥云靴。看样子年轻时候他也肯定是一个模样俊俏的沙场名将。
只是这身打扮虽好,老人自己也还不服输,却总也掩盖不住老人那日渐干枯的面容,他的苍老样子实在让人想象不到他就是撑起了辽东一片天的辽东王肖山羽。
而在园中的除了他之外,在他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正是在最近这些年里呕心沥血想要把书院开满天下的吕祥瑞。
他在这几年里其实已经不止一次的向楚政谏言修书院了,可都被楚政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搪塞了下来,说到底还是京华书院取得的成绩没能够真正让楚政动心。
最近正是他和楚政的关系落到冰点,他生楚政闷气的时候,所以啊!他已经有好久没去上早朝了。
“最近边境的局势如何。”
两人面前的石桌上摆满了各种水果,可他们都没有动嘴,这吕祥瑞虽然是个文官,可对于军事他也知道得不少。
“这两年多少还能撑住,但再过上几年可就难说了,除了狼骑越来越多之外,还有草原蛮子的步兵也渐渐成了气候,现在他们可已经不仅仅是花架子了,以前就算他们偶尔能越过边境线,可那也无非是抢掠一番,但以后可就不同了,有了步兵那就是有了能够攻城拔寨以及守城安营的能力,到时候他们瞄上眼的可就是我大楚的江山了。”
听到肖山羽的分析,吕祥瑞轻轻敲打着桌面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那依你之见,现在最少还需要多少的黑甲玄骑才能确保辽、锦二州万无一失呢?”
肖山羽从果盘里数出五颗冬枣摆在桌子上。
“要是从长久来看的话,那最少还需要五万黑甲玄骑才够。”
吕祥瑞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就不说话了,他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才能去
补足那五万黑甲玄骑的巨大缺口。
思虑半晌无果,吕祥瑞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唉…要是苏望那老小子在就好了,如何筹钱募兵的鬼主意,他最多了!”
肖山羽随即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他要是愿意出力的话,莫说五万 ,就是十万他都能变出来!这个老东西只是爱揣着聪明装糊涂而已,不过啊,说起这京城里还能坐下来和我聊天的,你算一个,至于苏望那个老狐狸的话,他就只能算半个咯。也不知道这次回来,还能不能拉他出来喝顿酒!”
估计是心里有些高兴,吕祥瑞捡起五颗冬枣里的一颗丢进嘴里。
“我估计你想的这顿酒是喝不成了,他呀!还是跟几十年前一样,怕他媳妇就跟老鼠遇见了猫似的,那里还敢偷溜出来喝酒啊。”
“这话倒也在理,幸好当初我比较聪明,娶媳妇还知道娶一个知书达礼的,要不然我就该和姓苏那老小子一样了。”
说到了这里,他们两个人就一起快活的哈哈大笑起来,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畅快的笑声落在旁人耳朵里,听来却总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涩之感。
当初他们这些人辛辛苦苦的打下了江山,如今却连一顿酒都喝不明白,这不是酸涩又能是什么呢?
……
腊月二十八,今天的朝会将是符瑞二十九年的最后一次朝会,肖山羽凭借着辽东王的身份卓著功勋得以和大楚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窦宪章一同站到了武将位置里的第一排。
在以前兵荒马乱的那个时代,这两个人可没少约着一起在死人堆里打滚,所以二人每十年一次的相见都会显得很是和睦,毕竟是一起在刀口上舔血的过命交情。
“辽东王,你今次回京可是又有什么捷报要和大家说吗?朕和各位大臣可都等着听呢!”
还在和窦宪章嘘寒问暖的肖山羽被楚政拉回了心神,他昂首阔步的走到大殿中央恭敬的对楚政行礼,这一刻,仿佛当年那个震慑朝纲的王朝异姓王又回来了一样。
“回禀皇上,要说这十年来的战局可就有些好玩了,前面的五年,我们还能完全的压制草原上的那些蛮子,随后三年,我们只能在一些局部的战役上占得一点小优势,而今这最近的两年嘛,他们已经能和我们大楚打得有来有回难解难分了,我们已经是只有守城之力而无还手之功了。还有东边的突厥各部,以前他们倒也安分,躲在林子里不出来,可他们见这两年草原开始做大做强之后,也起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肖山羽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楚政的眉头是越皱越深,但就是不见他说话,对于这个情景肖山羽就只好自己硬着头皮说到。
“皇上,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能明白嘛,现在要想破局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给我将,要么给我兵,反正这两个办法你看着自己挑一个吧,我都行,随你的意。”
肖山羽的这段话可把楚政给逗乐了,他指着这个辽东王的鼻子笑骂到。
“你这一向老实巴交的,咱还和苏望吕祥瑞他们学上了,你可以在朕这里撒泼打滚,那朕到何处说理去呀!难不成跑到先皇的祠堂里去抱着他老人家的牌位哭诉?你这老不羞,好的不学尽是学些坏的。”
这肖山羽到底是一个武将,不如吕祥瑞那些个读书人的脸皮厚,被楚政这通话说下来,立马就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于是就悄悄的拍了一记不轻不重的马屁。
“嘿嘿嘿,皇上您这是独具慧眼呐!昨个刚和吕老头学的小花招,他说啊,这一招就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去去去,什么会哭的孩子有奶喝,把朕成当什么了!奶妈吗?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你们是真不怕被砍脑袋。”
肖山羽装模作样的缩了缩脖子,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皇上,这可不至于砍头啊!再说这找人背锅也得怪到吕祥瑞的头上去,是他教的,要砍去砍他的头去。”
得亏是吕祥瑞还在生楚政的闷气,所以那怕今次是符瑞二十九年的最后一次朝会他还是没有来,不然这会儿两人非得掐起架来不可。
“好了好了,朕遂了你的心愿就是,兵暂时是不能给你了,就算朕明着
给你说背地里还有一批黑甲玄骑那也是不能轻易动用的,至于大将嘛,不知朝中有那位大臣愿意同辽东王一起去镇守辽东啊!”
楚政说话间不自觉的往武将堆里瞅了一眼,他这才发现当年那批精壮武将这些年下来都已经老了,虽然还能提刀上马,但他们还真的能喝退敌军吗?
虎威犹存,难架群狼之力!
至于剩下那些个年轻的后生,没有经历过父辈们的那些大战,他们现在还只是些只懂兵法没有见过沙场的雏儿,要是把他们调过去,不给肖山羽添麻烦就不错了。
眼神制止了几个想要站出来的老将,楚政想了想还是让他们在京城养老算了,为他楚家操劳了一辈子总不至于还要落得个老来上阵的凄惨下场吧!
但这会儿他也有些为难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不算数吧!
就在窦宪章想要顶着压力站出来的时候,却从最前面传来一个声音。
“父皇,不如就由儿臣前去可好!虽然儿臣如今回京了三年,但军机兵事儿臣还一直熟烂于心,况且儿臣还真就是这满朝之中最合适的人选了。”
楚政循着声音看向自己的二儿子,眼中有些不可思议。
“你当真要去!”
楚天雄眼中闪过一些决绝,但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其实这个时候不止是楚政,甚至是满朝文武包括他的哥哥楚无双都是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说句实话,他在自己心里下这个决定也是犹豫了很久的,他知道,自己这次一去,在京城的三年布局就一切都成空了,以后回来就只能重新开始了。
但家国危难,他自认为自己作为这个庞大帝国的二皇子,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他就有责任站出来去承担这件事。
楚政思虑良久还是沉重的点了点头,就像自己儿子说的那样,他确实是目前朝中最合适的人选了。
“你去就你去吧!另外把之前武学院里的那些小旗官从各地都调回来一些,是时候把他们放到边境上去磨一磨了,要是效果不错,大力开办武学院的事就要提上日程了,还有汴州军营里那批还在训练的黑甲玄骑,你去领一万随你出征!”
“是,父皇。”
这亲儿子果然就是亲儿子,刚才还说没有多余的兵力了,但现在还是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一万来。
还有楚政直到今日才彻底的从那些老臣过去的辉煌战绩里醒悟过来,他知道是时候培养一批新的青年将领了。
……
当天夜晚,楚天雄的府邸里,楚无双独自一个人来到了二弟的府上,而这也是他三年来的第一次。
“你当真想好了要去?就不想想你这些年在京中的付出?”
两人各自举起酒杯轻轻碰在一起,他们兄弟俩已经有好多年没一起喝过酒了。
“既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那自然是考虑清楚了的,这可是去守我们楚家自己的江山,再怎么着也不会后悔不是。”
楚无双听着自己弟弟的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我会等你回来的,你离开京城期间,无论是你的势力人脉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我都不会去动一丝一毫,等你回来之后我们两个再一起公平竞争!”
楚天雄给自己哥哥的酒杯倒满了酒,他没有看楚无双,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从酒壶里水流如柱的酒液。
“其实,在我的心里也不是非要和哥哥你争夺什么皇位,但我从军多年,见过了太多的人间惨剧,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为那些战死边境和即将战死边境的将士们争一口气。大哥,或许你觉得这个世道已经太平很久了,但这是我大楚的万千好儿郎拿命换回来的。”
话说到这里,酒杯里的酒刚好杯满而不溢,楚天雄举起了酒杯直视楚无双。
“大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希望你去边境上看一眼,看看那些将士们的面孔,看看草原狼骑是如何的凶狠残暴,等到了那个时候,或许你就能明白我心中的所思所想了。”
楚无双接过了自己二弟递过来的酒杯,在看了一眼楚天雄真诚的眼睛后就一饮而尽。
“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