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的家境看起来并不太好,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她没有点油灯而是点了一根蜡烛,毕竟油价可比蜡烛贵太多了!而蜡烛散发出来的微弱光亮甚至让人都看不清楚东西。
其实可以看得出来,这根蜡烛也是只有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才会点燃的,这次估计就是看在那书生剑的面子上,要不然的话,这蜡烛对于一个盲眼姑娘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
“你叫什么名字。”
在蜡烛柔和的光芒下,书生剑看着女子的清秀面庞不知该作何回答,难道要告诉她自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嘛!可这样的话说出口之后,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待下去呢?
名字叫作玲儿的姑娘虽然没有看见可也感受到了自己面前那个男子的为难,所以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再加上她联想到这位公子刚刚还在被追杀,所以她对于他隐瞒自己名字的行为就没有觉得有任何的奇怪了,只是在她的心里或多或少的会有几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难受。
“公子若是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小女子知道公子有不得已的苦衷。”
书生剑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女子的面庞,后者似有感觉的往后缩了缩。
“我……”
“咚咚咚!”
就在书生剑准备开口的瞬间,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公子不要说话,只需藏好就好,没准外面来的人就是来找公子的。”
说完之后,女子就转身按照她记忆中的路线走出房间去开门去了,而书生剑也没有听从姑娘的话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只是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他知道门外那群人肯定不好糊弄,所以他已经时刻做好了拿自己的命去换那位姑娘的命的准备。
门外是两个黑布蒙面,只露出阴翳眼神的黑衣人,他们两个见到是一个盲眼女子前来开门的时候同样有了一瞬间的惊讶。
可惊讶过后就是平静了,作为南唐幻影卫的一员,他们什么样的人间惨剧没有见到过,莫说现在只是一个瞎眼的姑娘,就算是让他们此刻亲手夺去成百上千人的性命,在他们的内心同样不会有丝毫的波动。
“姑娘,我们是太原府衙门的捕头,正在追捕一个逃犯,不知道姑娘在屋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姑娘要知道,在我南唐,包庇罪犯可是和罪犯同罪!”
两个黑衣人里的其中一个语气冷淡的开口说到,他的语速不急不缓,不带有一丝情感。
“没有!”
玲儿虽然看不见面前的两人,但对于只听过巡街衙役都没见过官差的她而言,面对这两人是要承受巨大的压力的。
按理来说,她和屋里的那个男子无亲无故,根本就不需要替他隐瞒的啊,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觉得她要把他给藏起来,别让人抢走了。
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眼,眼中都有了些不耐烦,他们清楚的知道书生剑就藏在面前的屋子里,刚才不过是循规照例的问了这个姑娘一句而已。
两人似乎是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微微朝前跨出一步,同时,在屋里的书生剑也站到门边。
他已经放弃了抵抗,只要那两个人走进到院子里,他就会乖乖的走出来被他们押解回去,只要他们不伤害那个姑娘!
“姑娘,你既然如此说,我们就得罪了。”
盲眼女子一步就跨退到院门处伸出双手拦住了大门。
“平白无故的强闯民女的院子,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对于暗地里不知道处理过多少沾满血腥案子的幻影卫两人来说,盲眼姑娘的这句话显得真的是太苍白无力了,两人没有理会她,一步接一步的靠近院子,他们是在提防院子里的书生剑会反扑。
“唉!”
就在书生剑叹气一声准备自己走出去的时候,却在这个巷子的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有王法!有王法!”
只见被抱刀男子抓在手里的傅清源挣扎着落到地面上,然后立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也幸好这位姑娘看不见,不然他莲棠先生的面子可就要丢大咯!
来到和姑娘对峙的两个黑衣人面前,傅清源伸出手在他们的脑袋各自打了一巴掌,而那两个人没有敢躲开。
身为幻影卫的核心成员,他们可是清楚的知道这位莲棠先生在国主李厚贞的心里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这位姑娘说得对,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了,大半夜的强闯一个小姑娘的院子,你们这是目无法纪!”
假装教训完自己的手下,傅清源又扭头笑意盈盈的看向瞎眼女子。
“这位姑娘你不要怕,我是咱们太原府的知府傅清源,今天夜里确实是在追捕一个逃犯,如果给姑娘带来了什么叨扰的地方,还请姑娘不要怪罪这些个不懂礼数的粗人!”
估计是感受到了这个太原府的父母官释放出来的善意,盲眼姑娘没有再惊慌,她还收回拦门的双手对着知府大人行了一个礼。
“大人,我这里也确实没有什么你们要找的什么逃犯。”
“啊…哈哈哈,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说完之后,傅清源就要带着三人离开,抱刀男子自然是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而那两个不知名姓的黑衣人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却是被傅清源挥手阻止了。
估计是听到了三人逐渐远去的声音,玲儿这才急忙回身进门关好了远门朝房间里走去,而转过巷子的傅清源几人则是停步在了原地。
“大人,小的两人的感知绝对不会出错,书生剑肯定就藏在那个院子里!”
傅清源对此轻轻的挥了挥手。
“不用了,他们暗阁不是有一个只刺杀一次的规矩嘛,我们也只追杀他一次就好了。”
“可是,大人,书生剑已经猜到了您的真实身份,不除去他,迟早都是一个祸害呀!”
这黑衣人一看就不如那抱刀的中年男子聪明,后者一心一意的在修炼自己的闭口禅,他其实很想提醒那个黑衣人一句的:
“你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这位是谁,那可是被国主都要奉为老师的,你这个胸无点墨的家伙都能想到的东西,他会想不到嘛?”
傅清源对于那个黑衣人提出来的建议既没有采纳也没有反对,而是反问到。
“你觉得,要是书生剑一刻不停的在城中躲藏奔走,我们有几层的几率能抓住他。”
黑衣人在此刻惭愧的低下了头。
“太原府府城里地势复杂,能藏人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要不是书生剑自己画地为牢般的躲进那个院子里,或许此时我们已经失去了他的踪迹。”
傅清源扭头看向瞎眼女子所在的那个院落,眼神里还有着一些对往事的惨淡回忆神情。
“这就对咯!书生剑,书生剑!先是书生后提剑!说到底,在那个当了十数年刺客的读书人心里还是藏有一方温柔净土的,我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杀人离开,可既然他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杀人逃走,他就一辈子都走不出那间院子了!”
再次深情凝望片刻,这位以一己之力改变南唐格局的中年文士满脸惆怅,似心有遗憾的叹气说到。
“走吧,这个江湖哟!不得意之事太多,算幸运之事太少,不说能够自己去体会,就是老夫能遇见这一桩都是难能可贵的幸事了!”
……
眨眼的功夫,书生剑已经在这位玲儿姑娘的院落里住了三天了,他没有想着离开,而那位玲儿姑娘也没有赶他走!两人之间好像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其实在那天夜里,书生剑在察觉到傅清源几人离开之后,他就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这是读书人对读书人之间的一种直觉。
这三日的功夫里,书生剑很少说话,他都在偷摸着打量那位玲儿姑娘,这也就是人家姑娘看不见,不然他非得被骂一句登徒子不可。
其实傅清源有句话说得很对:书生剑,先是书生后提剑!
这个在江湖上有着诺大的名头,能让小儿止啼的暗阁天字号杀手书生剑其实在没有练武之前还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心里记得很清楚,那时是楚政治国的第十一个年头,读书人吃饭还不如现在那么容易,那些替楚家打下江山的老功臣们还爬在大楚的身子上吸血。
可那些只会在马背上砍人的家伙那里会治理这个本就已经很是潦倒的国家,所以大楚开国的前十几二十年里,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许多庄稼汉都是放下了锄头上山当了山匪。
那一年,书生剑刚好苦读了六年,他背着书箱进了县城里去考试,如果他成功考中秀才,那个从小和他定下婚约的婉约女子就要和他完婚了。
他的运气也还不错,整好中了秀才,可就在他高高兴兴的背着书箱回村去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一场人间惨案!
他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除他之外都被灭杀了个干干
净净,他的父母和他从小生活的那个院子一起化为了灰烬。
就连他记忆中那从小和他定下婚约的良家女子都被那些山匪糟蹋致死,她还让人一刀划破了肚子,里面的五脏六腑流出来散落了一地!
人性本恶,那些由农户变成山匪的家伙其实比起真正的山匪还要可怕,他们没有丝毫的规矩和人性要讲,他们就只知道烧杀抢虐,制造一幕幕的人间惨剧!
其实在村子里的人被杀干屠尽的那一天书生剑并没有落泪,因为他总算是看清了在那个人吃人的世道里读书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他伸手把自己未婚妻的内脏一点点放回到她的肚子里,然后用针替她缝上,当他亲手把她的尸体放入一口薄皮棺材里的时候,书生剑的心就随她一起死了,活在世上的不过是只想报仇的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后来,在不知道何种的因缘际会之下,他被收录到了暗阁里面,他凭借着读书带给他的学识和见地爬得很快,学到的功法也越发精深,以至于让他在短短的七八年的时间里就成为了暗阁中的核心人物,拥有了二品的实力不说,还坐上了天字号杀手之一的位置。
其实,在他刚刚突破四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当年屠他们村子的山匪是那一伙人,可他硬生生的等到自己登临二品之后才动手,因为他在此之前没有把握把他们杀完而不让一个人逃走,因为他也要他们鸡犬不留!
就在他成为天子号杀手的第一天夜里,他就带着所有的手下直奔那片山头,经过那么些年的发展,那些山匪已经在山上安家落户了,不少人已经娶妻生子有了后代,可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就是在那个寻常的夜晚里也是他们灭顶之灾到来的时刻!
没有去管那些人的惨痛哀嚎,因为这样的声音一响起,书生剑不是觉得他们有多可怜,而是率先想起了自己村子里的那些无辜村民在死亡之前该是何等的绝望!是不是如同面前这些人一般的叫天无路,叫地无门呢?他们也没有人去饶恕他们的性命!
还有那个一辈子都没出过村落就已然凋零的可怜女子,又有谁该去为她赔罪呢?
火光冲天,在暗阁那些专业杀手的面前,那群不入流的山匪比之圈养的绵羊还要温顺且无处可藏,到最后,整座大山都被焚毁了一半,山上果真是一只鸡鸭都没有留下。
而自那以后,书生剑这个人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死了,他没有再对任何人提及他的过往和他以前的名字,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冷酷无情的暗阁天字号杀手!
不过,在近些日子以来,他的心好像又活过来了一样,玲儿姑娘和他记忆中那个让他愧疚一生却已经被他忘掉了名字的女子不断重合,最后竟是成为了同一个人,他这辈子都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玲儿姑娘了!
在一个人身上的遗憾,只得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去弥补了,虽然没有什么效果,但总算是能安慰安慰自己的心。
第四天的早上,书生剑特地起了个大早,他烧了足足一大锅水给自己洗了一个澡,然后坐到了桌子前面静坐半晌。
很突然的,他动了,他从自己细密的头发里取出了一根钢针,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随后是皮肤里、耳朵旁、甚至是脚底,凡是被他藏有钢针的地方都被他自己一根根的取了出来。
他的身上常备有九九八十一根钢针,其中六六三十六根是萃有剧毒的,不过此时此刻,除了前几天夜里被他用掉的以外,桌面上还摆着六十又四根钢针。
待所有的钢针都被取出来以后,他用自己深厚的内力把它们一根根融掉,然后他又来到一根木头的旁边,替自己削了一个木制的剑鞘,那柄藏在折扇里很少示人的短剑被他抽了出来放进了剑鞘里。
估计是觉得自己已经抹除了和杀手有关的一切东西,书生剑一手持剑,一手拿扇亦步亦趋的走到玲儿姑娘面前坐下,把他的佩剑正大光明的放在了桌子上。
“玲儿!”
“嗯?”
她是看不到书生剑所做的这些事情的,于是对于他突然的喊叫自己的名字,她觉得有些惊奇。
书生剑怔怔的看着她的面容,温柔的眼神里藏着很深的愧疚,他似是在看玲儿,又似乎是在看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良家女子。
“我叫白稚赊。”
书生剑的声音轻轻出口,而听到书生剑醇厚嗓音的盲眼女子嘴角翘起,很是开心的笑了起来,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有的时候,缘分这种东西甚至都不需要彼此看对眼。
心有灵犀一点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