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的南边,街道的右侧,烟九娘目视的方向,一座近五仗高的楼阁之中,站着一胖一瘦俩个男人。
微胖之人年龄约摸四十岁左右,蓄须,打理整齐,五官端正,颇有些和蔼之态。
身着淡蓝色圆领长衫,头裹青黑色纱罗软巾,负手而立,仪容庄严大方,尊贵与优雅不言而喻。
此人正是大宋的皇帝,当今的天子,李逵口中那个坐在龙椅上的鸟人——宋徽宗赵佶是也。
“罗竹啊,你急什么,再等等,潜着的还没有浮出来呢。”
在赵佶身侧,罗竹垂手站立,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替李彦求了五六次圣恩了。
饶是与圣上最亲近的人,眼下也不敢再胡乱说话,正所谓天恩难测,伴君如伴虎。
如他这般特殊身份,更该时刻警惕,若哪句话被皇上听出不忠来,轻则罢官免职,重则……
“罗竹啊,令妹有没有查出什么来啊?”赵佶由露台走至屋内,盘腿坐在榻上,吹着茶水道。
罗竹低着头,一双丹凤眼快速转动几下,三思后,道:“舍妹……最近被王少宰缠着,一时顾不得其他。”
赵佶冷哼一声,随手将茶盅置于矮桌上,洒出斑斑水渍,不悦的站起身,冷冷道:“去救你妹丈吧。”
有小太监紧走几步,伸出手腕搀扶其下楼,当行至楼梯口时,又恨恨的道:“让浣兮腌了那老东西,朕给她做主!”
罗竹立即跪下,三呼万岁,待脚步声渐弱,才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暗自苦笑。
他岂会不知道,圣上最后的一句话只是过过嘴瘾而已,若真能如此简单的杀了国之重臣,也就不会派人收集王辅的罪证了。
……
李彦一路上跌跌撞撞,犹如被游街一般,横穿半个汴梁城,那官兵似乎刻意而为,所经之处,皆是京都最繁华的街道。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李浚抓住机会,将挎包中的报纸不断的撒向空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度恢复往昔模样,他突然觉得这世上还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当路过金环街之时,右手边有一栋粉墙鸳瓦,透色纱窗的临街门面,二楼修有悬空围廊,廊沿翠帘高卷,绣幕低垂。
于帘下,站着一位绝色佳人,鬓亸乌云,钗簪金凤,眼含秋水之波,眉拂春山之黛,纤纤玉手捏着一面绣花团扇,遮挡于口鼻之处,一双凝眸盯着街道上聚集的人群,痴痴出神。
一名老妇人由楼下急跑上来,将手中的报纸展于佳人眼前,苦口婆心道:
“姑娘,要不老身就走一趟少宰府,告告人情,好歹把命保下来,毕竟也是……”
未等老妇人说完,那佳人忽的颤抖起来,紧咬皓齿,脸上露出一抹杀机,怒不可遏,气恼的扯下绣幔,而后又将团扇掷于街道,一拳重重的砸在围栏之上,登时便将白皙的手背擦出几条血痕。
那团扇飘飘下落,正中一公子哥怀中,面对突然飘来的团扇,那公子哥下意识的抬头观瞧,不禁惊呼出声:
花魁!
这一嗓子犹如扯动丝弦一般,引起了连锁反应,一声声惊呼不断在人群中炸响,众人纷纷驻足观瞧,无不被围廊上佳人的美貌所吸引,更有甚者嘴角流出一串不明的液体,却不自知。
可惜,只一瞬间,那佳人便转身走入屋内,每个人都发出失望的叹息声,唯有拿到扇子的那位公子哥,依旧笑的如痴如醉,望着扇面上绣的紫罗兰花,久久难以平息心中的激动。
转身对随从吩咐道:“快回家向我父亲要钱,本公子要给师师赎身!”
……
汴梁城,开封府,公堂。
提起开封府,最先想到的肯定是包拯包青天,可惜,包大人已故多年,更让人惋惜的是,其英灵不存。
如今的开封府府尹姓王单名一个革,以手段狠辣闻名,严刑拷打如家常便饭,最著名的就是那句:盗无轻重悉判死。
李彦被踢倒在公堂的黑石板上,强忍疼痛,抬头扫视四周,只见明镜高悬的匾下,坐着一位官威十足的中年男人,此时正和小眼兵卒细语着什么,眼角不时瞟向李彦。
不多时,小眼兵卒退下堂去,他的任务已然完成,路过李彦身边时,还不忘冷笑一声。
砰!
王革用力的拍一下惊堂木,公堂上登时便安静下来,厉声道:升堂!
俩排衙差用木杖击地,齐声呼道:威……武……
李彦如在梦中一般,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但看到那一支支红头庭杖后,不由得臀部一紧,立即也严肃起来,他需要认真对待,若被这东西打上几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呔,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王革喝道。
李浚常见这种场面,懂得公堂上的礼仪,忙叩首道:“回老大人,草民被害人李浚。”
“我叫李彦。”
李彦虽然语气不硬,但规矩不对,只一句话,便引来王革的厌恶。
王革板着脸,问道:“草民李彦,回答本官,尔是如何行凶伤人的?”
“我没有伤人,更谈不上行凶,是他先动手打我,我是处于……”
砰!
未等李彦说完,王革又重拍惊堂木,朗声道:“上得堂来,还敢抵赖,藐视王法,酷刑伺候!”
说罢,从木筒内抽出一支红头竹签,扔至李彦身前。
有两名衙差接令,走到堂中,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条木凳,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起李彦,如杀猪一般,将其按在凳子上,一人撩起后襟,一人褪下长裤,李彦那雪白的屁股便暴露在众人眼前了。
李彦眼睛一闭,遇到这等狗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好咬牙默默忍受。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名老师爷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摆手道:“等等,且缓些行刑。”
王革邹眉瞅向老师爷,眼神中有指责之意。
二人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老师爷从袖口中掏出一张拜贴,三寸长,俩寸宽,中间一个鎏金的“烟”字,王革拿在手里,疑惑道:“烟
老爷子?”
老师爷压低声音道:“正是,还请大人三思,被告只是柴府的奴隶,轻重立辩。”
王革点点头,将拜贴揣入袖中,又端坐回公案后,清了清嗓子,对衙差摆摆手。
衙差识趣的将李彦扶起来,动作异常舒缓,犹如捧着水晶一般,生怕一使劲碎了。
“李彦,本官问你,你有没有打李浚,一定要从实招来。”
李浚瞬间瘫软在地上,如冷水泼头一般,浇了个透心冷。
俩次虽然看似都在问同一个问题,但问法不同,也就注定结局不同,他对这里面的道道,再熟悉不过,难得有此机会为自己解恨,到头来还是没能惩治得了李彦,他心里有一万个不甘。
李彦也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把城门口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讲述了一遍。
听罢,王革一拍惊堂木,喝道:“如此说来,是这刁奴先大放厥词,并出手伤人的咯?”
李彦终于知道什么叫官字俩个口,上下都有理,心里鄙夷,但脸上却不能带出来,恭敬道:“大人英明,确是如此。”
“来人,将这刁奴拖将出去,杖责三十,以惩其为奴不乖之罪。书生李彦……”
王革顿了下,接着道:“虽是出于自卫,但身为读书人却哄乱街头,口吐秽语,罚你抄写道德经十遍,隔日上交本府,可有怨言?”
“没有怨言,老大人明辨是非,民之幸也。”
李彦能有什么怨言,连拍俩句马屁,不知道用在这里对不对,反正说好话,准没错。
“好,退……”
王革刚想说退堂,堂字还未出口,就见门口跑进一人,笑着道:“王大人等等,宰执有话带给王大人。”
王革认出,来人是少宰王辅的亲随,心中颇有忌讳,只欠了欠身,并没有站起来。
二人虽不属于一派,但同朝为官,面子上还是要过的去,毕竟少宰乃正二品,他王革即便是龙图阁学士兼开封府府尹,也不过是三品头衔。
故客气道:“既然是少宰大人有令,下官不得不遵,那就请说罢。”
本来被拎出去准备行刑的李浚突然来了精神,激动的对身旁衙差道:“且慢,且慢,此事有变,此事有变呐。”
俩个衙差笑了下,其中一个打趣道:“你还挺懂。”
堂上,王辅的亲随挺胸昂头,傲气的指着李彦道:“此子于南门的所作所为,宰执皆看在眼里,若不严加惩治,难解民怨。李贼口齿伶俐,请王大人秉公执法,勿轻信他一面之词!”
王革牙咬的咯咯作响,审案哪有一番再番的道理,衙门口已聚集大量百姓,若此时改判,无疑是自打自脸,审的合不合理放一边,拿王法如儿戏,可是大事。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老师爷又从屏风后面绕出来,这次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
那男子摇着扇子,对堂下道:“哦?是吗?王大人那会在哪儿?我与官家可是在绛绫阁上,不知谁看的更清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