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全境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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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都城,翰林院。

举世瞩目的恩科开考!

此番科考可谓匆忙,明眼人一看就猜出了圣意——分科取士应是新策,报考的时日仅有半个月,圣上显然只想以汴州学子为试,观新策之效,查漏补缺,去虚存实,以定日后推行之策。

但即便如此,圣上不拘门第,亲选人才,也足以令学子们挤破国子监的大门。

上元节次日,朝廷贴出诏书之后,寒门学子纷寄家书,都城百姓遍告亲邻,皇城热闹了半个月,直至春日宴前一天傍晚,城门关上的前一刻,还有刚刚从家乡赶来的学子奔进国子监中报名。

所谓科,即经史论策,农工水利,医算刑律等科。

所谓科考,即分科考试,经史论策为必考之科,农工水利、医算刑律为选考之科,如若考生自认为在选考科目上有专才,可报国子监加试,试题由仓、户、刑、士诸曹及御医院点选,取士时会择优录用。

经史论策先考,为期三日,其中时策一题由当今圣上钦点。

开考当天,翰林台前,千余学子跪闻圣训,平身时有人偷偷瞄了眼翰林台,隐约瞥见了一幅明黄的衣袂。

吉时一到,翰林院中文钟长鸣,千余学子进入考房,等待开试。

试卷发下的一刻,无一学子翻看经史题,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翻出了时策的卷子,一看之下,无人不喜!

——圣上钦点之题,考的竟是赈灾之策!

去年八月,淮州大灾,学子们聚在临江茶楼里,辩论最多的莫过于赈灾之策。那时,圣上化名白卿,时常微服至茶楼与学子们畅论赈灾之策,凡桑田水利、仓储之法乃至吏治积弊,皆有议及。那时,不少学子慕名而来,恭闻畅论,好不痛快!不料好景不长,白卿遇刺,身份大白,圣驾就再未到过茶楼。

眼下淮州的水灾虽然已退,但听说淮阳城中仍有灾民三万亟待安置,显然是圣上急于求一赈灾安民的良策,故出此题。

此题对于当初与圣上畅论过赈灾之策的学子而言着实易答,有人至今还记得一些才子当时的高论,于是欣喜作答,落笔飞快。

唯有个别学子看着试题,久未动笔——此题看似是圣上眷顾寒门学子,可实际上并不易答。当初圣上与学子们畅论赈灾之策时,正值灾情迅猛之时,倘若学子们所提之策于赈灾有助,圣上何不采纳?朝廷何不施行?淮州至今未将灾民安置妥当,足以说明当初无一务实之策,学子们之策皆难解赈灾之需。

今日答题,倘若仍是高谈阔论,只怕会白白浪费良机。

于是,几个学子静坐沉思,桌上的墨研了又干,笔提了又放,整整一日未答一字,不知不觉间,晚霞压城,天已傍晚了。

*

傍晚时分,岭南刺史府。

别驾、长史等官吏哆哆嗦嗦地跪在州衙外恭迎凤驾,暮青未宣平身,径自迈进州衙,直登公堂!

神甲卫随驾而入,披风猎猎,翻如黑云。

暮青到了上首坐定,抬眼望出公衙,未宣任何州吏,只宣了降将陈飞。

陈飞披头散发地跪到堂下,不见驾,不抬头,也不吭声。

暮青开口便问道:“你想求死?”

陈飞依旧不肯抬头,声音沉若死水,“望娘娘成全。”

暮青未置可否,只是问道:“你为保仓粮而开城投降,可见你心怀百姓,乃一代良将。而今朝廷收复滇州城,岭南后方溃不成军,不日就将权归朝廷,你可担心朝廷日后会治理不好岭南?”

“败军之将,连故主的城池都守不住,有何资格担心社稷?”

“败军之将?那你可知败在何处?”暮青问。

陈飞没有吭声,仿佛已万念俱灰,只待一死。

暮青也不恼,自顾自地问道:“你盘查过那些送回来的俘虏,但只盘查过三天,是吗?”

这话不疾不徐的,陈飞却忽然显出了几分僵态。

朝廷军不打不杀的就把俘虏给放了回来,此事反常,他以为有诈,于是严加盘问过那些回来的将士,问他们被俘之后可有遭过刑讯、可有卖过军机、被关押在何处、朝廷军营是何布防等等,结果无一人身上有虐打之痕,他只能推断皇后此举用意有二——其一是使他生疑,干扰他身为主将的决断。其二是州城易守难攻,朝廷深知攻城必定伤亡惨重,故而想以此计煽怒军心,逼岭南军放下吊桥出城一战。

那时,军中一片请战之声,一日比一日难压,他实有心力交瘁之感。那些俘虏在军中就跟引火绳似的,他为稳军心,只能称他们在朝廷大军的军营里受了惊,以休养为名把他们遣入了城中安置。

难不成是这批人里出了问题,那些大内刺客就混在其中?

难不成朝廷释放俘虏的用意除了其一其二,还有其三?

难不成是他大意失了州城?

“州城之失绝非是你大意之过,而是你即便想查,军中的声势也容不得你再查。”暮青仿佛知道陈飞在想什么,嗓音清亮得如水似剑,字字穿心,“军心是很容易操控的,岭南王已死,其亲信部下、幕僚乃至州官儿都各司其职、各怀鬼胎,朝廷要平定岭南虽仍然抗力不少,但岭南已无领袖,此乃事实。人是群体生物,领袖在集体心理中拥有绝对的重要性,而群体感情是易变的,失了领袖,群体就会如同乌合之众,情感缺乏约束,变得犹疑不定、无推理能力、缺乏判断力和情感夸张。这时,出于本能,群体会迫切地寻找一个共同目标来加深凝聚力,以获得缺失的安全感。本宫把俘虏放了回去,这对岭南军而言不是羞辱,而是雪中送炭!正是那些俘虏让他们找到了同仇敌忾之感。”

“你仔细回想一番,自从岭南王死后,军心是否从未像请战那几日那么齐过?”暮青问,却不需要陈飞回答,“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在送还俘虏这件事上,却等于是一而再的往军心上点火,一而生,再而升,三而盛!你的谨慎虽无过错,可在全军请战的关头,你的谨慎只会把你推到军心的对立面,你如同孤身立于洪流之中,请战之声打压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把俘虏调离瓮城——三天是极限,否则暴动会来得更早。”

暮青淡淡地说着,一番跨越时空的言辞陈飞听不懂,却也听得懂。

他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双眼透过乱发望着上首,乱发割碎了视线,女子的容颜在高堂之巅有些模糊破碎。

原来,从朝廷兵临城下的那一天起,岭南的军心就都在皇后的手心儿里攥着了。她何止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素有天下险关之称的滇州城?她把岭南大军逼得暴动,强抢仓粮,掳掠百姓,自失民心。她把他逼得开城投降,朝廷大军入城止乱,不仅一举收了民心,她还亲自到法场监斩,以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威慑了城中的豪强。

英睿皇后……

“州城之失非你之过,而你为保仓粮、为救百姓开城投降,却有大功。如此,你还要求死吗?”暮青问。

直到此时,陈飞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凤驾到了州衙,却不召见州吏,独独宣见他这一介降将,还与他费了一番口舌,原来有劝他归顺之意。他讥笑道:“末将效忠王爷,而非朝廷,难道末将不死,朝廷还敢用我领兵不成?”

“若朝廷敢用你,你可有背负背主投降的骂名苟活于世之勇?”暮青反问道。

“……”

“匹夫不可夺其志,你若一心求死,本宫绝不拦着。你死之后,本宫会上奏朝廷,以开城之功保你族亲。”

“……谢娘娘。”

“不必言谢!尽管你的忠心不过尔尔,但本宫依旧敬佩心怀百姓之人,故而愿意帮你安顿族亲。”说罢,暮青露出几分疲态来,道声乏了,便有移驾之意。

“且慢!”陈飞出声拦驾,诧异地问道,“何谓不过尔尔,还望娘娘指教。”

暮青已然起了身,听闻此话停下脚步,反问道:“这还需问?滇州是岭南王的封地,他虽已死,但封地的百姓尚在,不问滇州谁主,不畏世俗骂言,即便旧主已故,也会替他守好一方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谓大忠大勇。而你一心求死,求身后忠义两全之名,比起忠义而言,你把名声看得更重些,这虽不算错,但比起大忠大勇之士来,你的确不过尔尔,不是吗?”

说罢,暮青再未多言,起身便下了公堂,往二堂去了。

一队神甲侍卫上前,将僵愣失态的陈飞带出了州衙,押回将军府看禁。

暮青避在二堂,听见脚步声远去后才又返了回来,对邱安道:“此乃忠义之人,希望本宫方才那一番口舌没有白费。你传捷报入朝时,记得上本密奏,跟圣上提一提此人,如何用人,看他的了。”

“是!微臣今夜就传捷报!”邱安抱拳领旨,脸色却隐隐有些发苦。

此前,皇后娘娘断言陈飞只会盘查三天俘虏,并断言他会将俘虏调离瓮城,这疑惑在他肚子里憋了好些日子,险些没憋出毛病来。他就等着大军破城之日把这其中的关窍儿弄明白呢,哪知道听皇后娘娘解惑就跟听天书似的,他一个大老粗,听得是迷迷糊糊的,更要命的是,那番话他没记住!这密奏要咋写?

“大军刚进州城,城中还乱着,你去忙吧。”

“是!”

“命州吏还家,本宫不见。”

“是!”

邱安满心愁苦的却退而出,但刚走没两步,就听见暮青的话音从后头传来,话却不是对他说的。

“掌灯!备文房四宝,素宣丹青,你到外头守着。”暮青对月杀道。

这时辰掌灯稍显早了些,暮青要的东西也叫人起疑,月杀却什么也不问,率人出了公堂,点了个侍卫去备笔墨,自己则门神似的守在了公堂门口。

邱安见了,三两步折返回来,神神秘秘地把月杀请到了一边。

“何事?”月杀冷着张脸,眉头微锁。

邱安跟月杀是老相识了,刺卫都这德性,他也不计较,只是睃了眼公堂内,悄声问道:“咳!越大首领,那啥……皇后娘娘刚才的话,你记住了没?就是那什么……操控、领袖啥的……”

“记得。”他从皇后从军时就跟着她了,古怪话听得多了,刚才之言算不上什么。

“太好了!那密奏的差事就交给你了!兄弟实在记不住,帮帮忙!改天请你喝酒!”邱安狠狠地拍了月杀两下,也不管月杀答不答应,借口要去办差,一溜烟儿就跑了。

“……”月杀抿着唇,面色青黑,有时他真怀念在刺月门中的日子,可以不与人废话,看不惯就杀了。

公堂里,灯烛掌了起来,暮青从怀里取出一只明黄的锦袋,锦袋中有信纸两页。暮青拿起上面那页凑近烛火,月杀将笔墨送进来时,袖风催得火舌一卷,隐约可见信上有“刺卫”二字被火舌吞没,化作了灰烬。

此番计取州城,动用刺卫实属万不得已,岭南王的一干亲信及衙署叛臣皆遭暗杀,而刺月门的暗杀手法江湖独一,难保不会被人看出端倪来。自古绿林少涉朝堂,江湖人士多不愿与朝廷有干系,暮青此前一直担心一旦刺月门助朝廷平定岭南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刺卫们难免会被骂作朝廷鹰爪,而那些曾与刺月门结怨的门派恐会将仇恨转嫁到朝廷甚至皇帝身上,这不得不防。

但她没想到,步惜欢对刺月门的后路竟早有安排。

信中说,这些年来,朝廷党争不断,无心监管江湖,江湖之中门派林立,匪帮横行。名门正派多闭门自修,以武会友,不与官府牵扯。可那些匪帮多与赃官勾结,蛀食朝廷盐矿水利及赈灾钱粮,中饱私囊,祸患甚大。去年,朝廷借着清剿林党余孽和赈灾之事将江阳帮一网打尽,但江湖上仍有许多这样的大小匪帮,尤以星罗为甚。

星罗遍地海岛,海寇猖獗,早有江湖门派勾结海寇,鱼肉渔民,腐蛀海防。这些年来,刺月门搜罗了不少消息,名单罪证皆已罗列清楚,魏卓之奉旨兴建海师之后,又暗中查出一批与海寇匪帮牵连的赃官,名单年前就已上书朝中,只等着朝廷处置。

步惜欢已下了道密旨,命魏卓之接到密旨后立刻率海师清剿匪帮,拿下赃官,并押往朝中受审。而被朝廷清剿的匪帮之中,除了名单上罗列的,还有刺月门。

刺月门会被以勾结海寇、暗杀朝廷命官等罪名予以清剿,从此以后,江湖上不会再有刺月门。但朝廷不久之后会设立监察院,刺卫们会借机改换身份,以大内密探的身份混迹于市井江湖,继续搜罗情报。

如此安排不得不说巧妙。

朝廷剿灭了刺月门,即便刺月门助朝廷平定岭南的风声传到了江湖上,那些与刺月门有仇的门派也未必会信,即便信了,朝廷武力剿灭匪帮,也足以起到震慑之效。

而当初步惜欢建立江湖势力实属剑走偏锋,如今他已亲政,刺卫们仍是江湖身份,这也说不过去。他们武艺高强,擅于刺探情报,大内密探的职司再合适不过。

暮青怀疑步惜欢早有安置刺卫之策,他一直没动,只是在等待恰当的时机。年前,星罗的密奏传入朝中时,朝廷正在岭南用兵,步惜欢应是料到了她过岭南不易,于是才将清剿之事留到了现在。

这人明明身在汴都,岭南却好像在他眼皮子底下似的。仙人峡大捷那日,她本以为岭南王虽已被擒,但要拿下岭南的门户要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却没想到乌雅阿吉先夺了城楼。而后,她斩了岭南王的首级,命人请求朝廷出兵,本以为淮州大军要过些日子才能到,没想到邱安早就领了密旨,当夜就赶到了南霞县,这才有了一夜之间连下三城的大捷。待到了州城之下,她以为有场硬仗要打,没想到步惜欢早有所料,派了刺卫前来相助。

所有人都来得正好,所有事都无需她善后。

这人也就在谋定乾坤之时才有个帝王的样子,瞧瞧他那家书,像什么话!

暮青将目光落在桌上,密信已化作灰烬,唯剩家书上的情话扎着她的眼——淡淡青山两点春,娇羞一点口儿樱。一梭儿玉一窝云,不曾真个也销魂。

这诗乍一看也没什么,不过是些眉目唇齿之言,可最后一句着实流氓!她在家书里是说想他,可说的想不是那个想!论起曲解人意来,这人可真是祖宗!

他千里寄首艳诗来撩拨她,也不怕她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混账!

暮青越思量越恼,忽然提笔蘸墨——叫你不曾真个也销魂!

她落笔飞快,月杀在门外回头往公堂里看了一眼,见地上没有扔出来的废纸团子,不由有些意外。

但更叫他意外的是,这封家书暮青回的时间颇久,从日暮深深到夜色沉沉,一更的梆子声敲过了三遍,她才从公堂里走了出来。

家书已经收进了明黄的锦袋里,暮青将锦袋递给月杀,吩咐道:“交给邱安,与捷报同传。”

月杀将锦袋接到手中时却明显一愣——好厚!

“偷看者斩!”暮青看见月杀的神色,杀气森森地撂下句狠话,又回了公堂。

刺史李献已死,其家眷被州兵看禁在后院,暮青就在公堂里用了晚膳,而后听着朝廷军接管岭南军部和州城治安的奏报,直到四更天才歇。

这天,岭南王府里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天蒙蒙亮时,乌雅阿吉带着查抄出来的密信到了刺史府。

岭南王谨慎,书房里并未留下密信,乌雅阿吉知道王府里必有密室,他没有搜,也没有找,只亲手点了把火,把岭南王府给烧了。大火烧了一夜,他在王府里站了一夜,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只是漠然地看着那把火将岭南王府烧了个干净。五更时分,房倒墙塌,密室显了出来,乌雅阿吉进入暗室,搜出一只机关木盒,取出的密信足有一沓,皆是近年来岭南王与南图、图鄂勾结往来的密信,其中不乏南兴朝廷及地方官吏与岭南勾连的书信、账目和名单,甚至有三封密旨来自北燕。

天刚破晓,刺史府公堂上掌着灯,暮青坐在上首看着北燕密旨,烛光交映,风声摇作,恍惚间公堂外刮起的是一阵西风,风里带着黄土味儿,送来声声意气之言。

你是周二蛋?

你小子,怎么哪儿都细?这身子也太单薄了些。

我欠你小子一条命!

如果将来有一日,你爹的仇报了,你可愿……可愿嫁我?我们去西北戍边,大漠关山,自由自在,不在这盛京过拘束日子。

我与他的君臣之约里没有你,你未嫁,他未娶,你的名字一日未写进他步家的玉牒里,我如何走我的路都不过是各凭手段!

阿青,后日我就要回西北了。边关久无主帅不行,我回去坐镇,能保边关无事。你放心,一年后狄部与朝廷和亲时我会回来,水师阅兵时我会在,不会让你出事。

……

可她还是出了事,自那以后,金瓯缺,北燕立。过往种种,皆如黄沙,随风散了。

元修……

暮青看着北燕密旨上那熟悉的字迹、陌生的言词,也不知看了多久,回过神来时,指尖已捏得觉不出疼来,“去瞧瞧王爷起身了没?传景子春一同前来议事。”

城中虽有驿馆,但朝廷刚刚接管州城,为防有乱,南图使节团一行便宿在刺史府中。

景子春随巫瑾来到公堂时,暮青正闭目养神。堂威肃穆,女子的倦容在烛影里少了几分清冷疏离,添了几分女儿娇弱。

“……”娇弱?景子春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他想起那日暮青在南霞县城楼上斩人首级的利落、昨日法场监斩的铁面,不由屏息入了公堂,“微臣叩见皇后殿下!”

“妹妹脸色不好,可是昨夜没歇好?”巫瑾问话时已到了暮青身边。

“嗯,昨夜听奏报,四更才歇。”暮青睁开眼,没让巫瑾把脉,而是顺手将几封密信和名单递给了他,“大哥看看吧,这些都是从岭南王府里搜出来的。”

密信里不仅事涉图鄂神官和南图大皇子一派,还事涉大图复国大业。

巫瑾虽自幼在盛京为质,但图鄂圣女一直与他有密信往来,他对图鄂族中的势力和南图朝堂的党争早已了熟于心,一封封密信在手中翻过,男子的眸中并无惊涛,只如晚秋萧寒,生了凉意。

“若果真如密信之中所言,南图国内此番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暮青此前以为岭南王策反淮州叛党、唆使何氏自荐,并意图计反江南水师,这一切皆是遵从北燕帝的密旨行事,而北燕帝的目的是谋夺南兴的江山。至于南图方面,应是因皇位之争才与岭南王联手的。而今从这些密信上看来,她并未料错北燕帝的意图,只是小看了南图的目的。

当年,大图国一分为二,南图沦落为大兴的属国,朝中一直都有复大图国业的声音,奈何大兴兵多将广,图鄂神权强势,南图皇室羸弱,也就一直没能如愿。如今大兴也一分为二,南兴帝刚刚亲政根基不稳,北燕帝意图谋夺南兴江山,又恰逢图鄂族内神官、圣女大选,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于是,大皇子一派便与岭南王联手,想以蛊毒大败神甲军,刺杀巫瑾于淮州地界,借此嫁祸南兴。

图鄂圣女一直盼子回国,如若得知爱子死于南兴内乱,势必问罪南兴朝廷,一旦图鄂对南兴用兵,南图便会坐收渔翁之利,甚至有可能平定图鄂,复兴大图国。

有趣的是,与岭南王来往的密信中,除了南图大皇子一派,竟还有图鄂神官和长老院的人。

图鄂圣女手握重权,已引得神官和长老院的不满,神官想借巫瑾之死逼圣女出兵,再借南图大皇子之手除掉圣女。他身为神官,未必不知南图皇族平定图鄂的野心,但他仍然不惜冒险。或许除掉圣女之后,他另有与南图皇室周旋之策,但密信中并未提及后策,能看得出来的只是南图朝廷和图鄂族内的纷争颇为复杂。

“这盘棋下砸了,他们不会甘心,必有后策。”暮青断言道。

“……嗯。”巫瑾看着那封图鄂神官的手书,许久后才应了一声,“那黑袍女子在教唆何氏时已然料到了妹妹在神甲军中,即是说大皇子早已知道此事了。”

说话间,他把密信递给了景子春,随即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暮青道:“没错,所以他们有何后策,我大概能猜到——他们应该会点齐兵马、摆开仪仗,到两国边境迎接大哥回国!”

此话一出,巫瑾微微垂眸,神色晦暗难明。

正速阅密信的景子春猛地抬头望向暮青。

暮青道:“江南水师已降,淮州之叛已平,岭南也不日就将平定,南兴非但没有内乱,朝中反而一派新气象。这种时候,大皇子一派绝不敢再触碰南兴国威,他们知道我在神甲军中,一定会摆开仪仗恭迎,也一定会将大哥风风光光地迎回朝中,到时群狼环伺,大哥只怕凶多吉少。”

“皇后殿下言之有理。”景子春满面忧色地道,“皇上病重之后,巫谷皇后干政,谷家把持宫禁,最久时,百官有半年都见不到皇上,南兴陛下亲政的国书是几位老臣强闯宫门,硬是呈到御前的!皇上拖着重病之身上了朝,钦点微臣为使臣迎殿下回国。皇上知道巫谷皇后、左相及大皇子一党定会想尽办法阻挠殿下回国,故而在臣等出使之前,宫中就已经安排好了人。您一进入国内,使节团便会摆开皇子的仪仗,大张旗鼓地开道,而您则乔装经暗路赶回都城,只要您能顺利进宫面圣,替皇上医治重疾,令皇上能主持朝政,皇上便会清算后党。可如若朝中命大军和仪仗前来接驾,您四周都是眼线,只怕非但见不到皇上,还会凶多吉少!”

“那景大人之意是?”巫瑾问着,面色平静得看不出情绪来。

“……微臣一时也没有主意。”景子春垂首而立,不敢看巫瑾,却瞄了眼公堂上首。

暮青把景子春的言行看在眼里,漠然地提议道:“本宫倒有个主意——圣女手握重权,神官和长老院很显然想趁新神官大选和新圣女继任的机会夺权,万一事成,兄长在图鄂族和南图国内都将会失去立足之地,所以眼下理应改道图鄂,先杀神官、铲除长老院、接掌图鄂大权,再回南图。”

景子春不是没有主意,而是不敢献策,他是臣子,奉旨迎巫瑾回国,怎敢劝皇子弃重病的父皇于不顾?

其实,当暮青得知行踪被黑袍女子看破之时,她就想提议改道图鄂了,但一直没能开得了口。她总是想起当年去汴河城寻爹的时候,百里的路途走得那样煎熬,而大哥离家二十余年,归国之路何止千里,她怎忍心劝他以夺位为重?

可拖来拖去拖到今日,见了密信才知上苍留给他的是诛心之题。

爹娘皆身陷险境,救父还是救母?

回南图面见父皇,则娘亲有被害之险。而回图鄂襄助娘亲,则当他回到南图时,极有可能见到的是一座帝陵。

世间最残酷的取舍莫过于此,暮青忽然有些恼自己的理智,“大哥,我可以命一队神甲侍卫前往图鄂保护圣女,而后我们尽快走出岭南,赶在南图朝廷接驾的仪仗到达之前先进入国内,然后依原计划行事!”

图鄂族人擅蛊,神甲侍卫未必保护得了圣女,这暮青心知肚明,她只是在赌,赌圣女已察知杀机,赌她未必会败!这是唯一的求全之法。

景子春默然地听着,心中忧忡。三殿下因是南图皇族和图鄂神族的血脉,故而朝中一些盼着复兴大图国业的老臣对三殿下继承大统抱有极高的期望,图鄂之权是三殿下的倚仗,倘若圣女遇刺,三殿下失了倚仗,左相等人便不会再对他有所忌惮,到时莫说复兴大图,就连即位都不可能。景家此番请旨出使南兴,已然是把对抗巫谷皇后、大皇子及左相一党的希望全都押在了三殿下身上,成则权倾朝堂,败则满门覆灭,景家赌不起也输不起。

景子春瞄向巫瑾,见他竟淡淡地笑了笑,随即起身离去。

天光如雪,青阶无尘,男子缓步而去,背影被天光勾勒得飘虚不定,仿佛要踏入天光里,就此绝尘而去一般。

暮青没有出言阻拦,她知道巫瑾需要时间。

但正当她以为巫瑾要考虑一些时日再做定夺之时,却见他在庭院中住了脚步,平静的话音随晨风入了公堂。

“改道图鄂。”

*

要改道图鄂需得赶在南图的大军和仪仗到达边境之前,邱安立了军令状,发誓不出二月,必可平定岭南!

随即,朝廷发兵岭南后方,所到之处,凡遇抵抗,不出三日,城中定有腥风血雨。一时间,后方城池军心大溃,守城兵马畏英睿皇后之名如畏虎狼,朝廷大军所到之处一片降声。

嘉康二年二月十八日,一封捷报传入了汴都!

这天大朝,天刚破晓,百官已候在金殿前的广场上,听宣觐见,奏报国事。水师兵谏之乱已过去了两个多月,广场上的青砖早已洗净,闻不到一丝血腥气,唯独在这金乌破晓的时辰能从砖缝儿里察见隐隐的血色。每当此时,百官的眼神儿总是发飘,宁可将目光定在自己的朝靴上,也不敢多看一眼金殿前的青砖。

何家兄妹死后,老襄国侯仍然吊着口气,半死不活的在侯府里圈禁着。

江北水师都督章同的伤势日渐好转,圣上对江北水师尚未有所封赏,但谁都知道,封赏有功将士之日就是章同统领两军之时。

近日朝廷忙着科考之事,圣上钦点了翰林院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学士、翰林及国子监中各官学的博士入宫审卷,众人这些日子吃住都在太极殿偏殿,连早朝都不必上,圣上下了早朝去太极殿批折子,常至偏殿钦点策论,可谓求贤若渴。

自过了年,朝中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忙得很,都城之中也一派新气象,只是自上元节后,岭南的战事就没什么消息了,算算已有一个多月了,谁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事,毕竟岭南州城乃天下险关,易守难攻。

百官的心天天提着,却没人敢在御前提岭南的战事,只好在每天早朝听宣的时辰里望着宫门,盼着岭南的军情奏报。

这天,天色灰蒙,春雨将至,金殿里的煌煌灯火暖着御阶,范通出殿宣旨的时候,一骑战马驰入了宫门。铁蹄声叩着宫砖,却似踏在百官心头,老太监眯缝着眼眺望宫门,百官一齐回头,殿前的灯光在脸上掠过,眼底似都烧了团火。

非有紧急军情,宫中不得骑马,定是岭南的军报到了!

到了崇华门,小将翻身下马,手捧军报一路飞奔,上了殿阶,急往殿门外一跪,高声道:“启奏陛下!岭南大捷!”

广场上哗的一声,百官面露喜色,见范通将捷报接入手中快步进了金殿,过了片刻,又捧着捷报出来,冲着广场上高声念道:“臣淮南道总兵邱安跪奏,为皇后计取州城一事,仰祈圣鉴:正月初三,朝廷大军于滇州城三十里外扎营,坚守不出。岭南军连日叫阵未果,以为朝廷畏惧险关不敢强攻,遂生大意之心。正月初八,朝廷军埋伏于路,俘获岭南骑兵一支,奉懿旨每日赦归二人,岭南军不堪羞辱,请战之声日盛。守将陈飞以为此乃朝廷引岭南兵马出城一战之计,故不肯出兵,正月十三,为稳军心,陈飞将俘虏调离瓮城,却不知此后送入城中的俘虏皆是神甲侍卫。”

“正月十八日夜,岭南王满月忌日,臣奉皇后之命携岭南王的尸骨兵至滇州城下,陈飞不敢毁尸,遂派人至王府求策。神甲侍卫趁刺史李献及岭南幕僚聚于一堂之际,将一干叛党全数斩杀,并火烧粮草,致岭南军中大乱,致后方城池自危。陈飞借粮不成,杀马犒军于事无补,终致州军哗变!二月初三,岭南军抢夺仓粮,劫掠百姓,屠杀商户,自失民心,守将陈飞止乱不成,开城投降!臣率兵马入城止乱,皇后亲临法场监斩,安定民心,震慑豪强,现凤驾已至刺史府,滇州城已下!”

“此一役自正月初三至今,历时一个月,仰赖皇后殿下智计无双,朝廷大军无一人伤亡,平定岭南指日可期!嘉康二年二月初三,臣淮南道总兵邱安跪封。”

捷报之中将刺卫谎称为神甲侍卫,却无人生疑,听罢捷报,群臣耳中只剩下“皇后殿下智计无双,朝廷大军无一人伤亡”之言!

那可是岭南的州城,朝廷大军竟无一人伤亡!

此前朝中估计,朝廷大军纵可仰赖皇后之智、邱安之勇,欲破滇州城少说也得三个月,且定有一场惨烈战事,谁曾想这仗还有这么个打法儿?真是好一个坚守不出,诱敌大意!好一个俘获骑兵,每日赦归!好一个斩杀叛党,火烧粮草!好一个州军哗变,自失民心!皇后娘娘智计无双,真非邱安逢迎之言。

“圣上有旨,此战大捷,当普天同庆!捷报即刻发往各州县,布告于民,共贺皇后及前线将士!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天,群臣齐跪于殿前广场之上,山呼叩首,声势浩荡,久久不绝。

清晨时分,城门一开,捷报便震醒了都城。市井热闹起来的时候,宫里早朝刚下,宫人们随驾前往太极殿,一路迈着碎步,几个小太监偷偷地瞄了眼圣驾的背影。

圣上每日下了朝都会往太极殿去,这条宫道不知走了多少遍,一路上能迈多少步子,用多少时辰,心里都是有数儿的。可今儿……总觉得圣上走得急了些。

果然,一进太极殿,就听圣上道:“今儿阅卷的奏报待会儿再说!”

“奴才领旨。”小安子随即便却退而出,往偏殿传口谕去了。

太极殿里,步惜欢从怀中取出只明黄的锦袋,含笑打了开来。

这家书可有些厚,谁知道里头儿又装了些什么?就算是十八般刀枪,他都接着!

但信一取出,步惜欢就愣了——这似乎不是家书。

锦袋里装着的不是信笺,而是宣纸。纸幅颇大,叠有数层,故而入手感觉颇厚,且纸背墨色晕透颇浅,乃是宫廷画师常用的素宣。

这是……画?

她的画可从来都不同寻常……

步惜欢的心都不由提了起来,他开得颇慢,一层一层,像面对自己内心的期许,心中默盼着这画可莫再惊着他,不然他就要考虑科考放榜之后去趟岭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了。

可千盼万盼,当画 入眼的刹那,他还是被惊着了,且少见的显出几分慌乱之态。

那慌态在男子的眉宇间刹那间生灭,随即他抬袖一覆,遮了那画之时,回头瞥了眼身后。

老太监垂着眼皮子,跟睡着了似的,嘴上却道:“老奴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见。”

步惜欢顿时气笑了,刚要斥这老奴,范通已躬身而退,走时把佛尘一甩,将殿内的宫人全都领了出去。

殿门关了起来,步惜欢在御桌后坐了一阵儿,待内心的波澜平息了些许,这才将袖子拂开,看向了那画。只见画有二尺,素宣作布,小笔勾画,画中一对璧偶,正行夫妻之礼。男子雌伏在下,红袍似火,眼媚如丝,由着女子骑于仙杵之上,平原纵马,桃源寻途。许是驰到了春关处,女子脸儿微仰,三千青丝飞扬,隐约可见琵琶如玉,仙峰梅开,怎一个销魂了得?

画中璧偶姿容栩栩,见画宛若见人,男子之眸似开半阖,情到浓时,慵懒入骨,而女子微微仰面,眉似淡淡青山,齿似一梭儿玉,纵是情到浓烈时,亦不肯改倔强清冷之姿。

这绝非寻常的风月春图,画里之人分明就是他与她!

画旁还提了行字,盖了私章,字只有一句——不曾真个也销魂!

步惜欢伏案笑出了声来,好个一语双关!

让他雌伏的念头几乎已成她的执念,他一直吊着她的胃口,从没让她真正如愿过,可瞧瞧这画儿,好像她已遥思此事千百回,就算不曾真赴巫山,也足以销魂了。

就算他的心再多生十个窍儿,也想不到他艳诗寄情,她会还以春宫!她性子冷,他怕她离开的时日久了,成天想着军机要务,好不容易捂热了的心再凉了,故而寄诗撩拨,以解相思。哪知她恼了,竟寄幅画来骂他,以他之言还施他身。

“……混账。”步惜欢低低地笑骂了一句,殿窗开着,花瓶里一支海棠占尽春色,却不及那画那人春态撩人。

她可真没白验那些尸身,瞧瞧这画儿,眉目栩栩,肌骨如生,真可羞死宫廷画师!

叫他夜里可怎么睡?

步惜欢含斥带笑地瞅着画中女子的明肌玉骨、情浓之态,一大清早的,丹关之处竟生出一股子浊气,不由恼得抬袖遮了画,静坐着调息了片刻,随即起身望向窗外。

烟云空蒙,青瓦如墨,又是一年江南春时,又是一年孤身赏春。再过十日,科考就该放榜了,他知道,他是不可能去岭南寻她的,朝中文武也好,边关将士也罢,如今无一不在为了社稷鞠躬尽瘁,他身为一国之君,倘若抛开重任前去寻她,她才会真恼了他。

且依眼下战事的情形,等他到了岭南,她必定已走出岭南了。

……

步惜欢没有估摸错,嘉康二年二月二十八日,这一天是载入后来的《大齐史记》的日子。

这天,恩科放榜,朝廷分三等取士,于千余考生之中点录四十九人,其中甲榜八人,为圣上钦点。

考生一千零七十三位,甲榜仅仅八人,这八人才冠汴州,足可傲视众学子了。

这天,八人朱袍加身,进宫陛见,与百官同行,与宰相同列,一朝得志,意气风发。

天子上朝,矜贵懒散,风华依旧,却已不再是那位临江茶楼里的白卿。

八位学子随百官一同见驾,随即再叩谢天子钦点之恩,平身之后,宫人捧着玉盘来到学子们面前,玉盘上覆着明黄的宫锦,揭开之后,只见盘中放着一份考卷,正是学子们那天的时策题答卷。答卷上有朱笔御批,策论下皆有一问,问御笔圈点之处当如何实施。

学子们捧着考卷不由心惊,这莫非是要殿试?

殿试可不同于科考,那几日有充裕的时间思量策论,今日身在金殿上,上有天子,下有百官,即问即答,可谓极难。

这八位学子无一不是科考时没有轻易作答的才子,当日既能猜出圣意,自然对自己策论中的利弊也知之甚深,御笔圈点出来的无一不是不易实施之处,论治国方略,圣上的眼比谁都毒。

金殿之上静了下来,八位学子苦思难得其解,又因面圣紧张,没半柱香的工夫,额上就见了汗。

最终,甲榜头名的学子跪奏道:“启奏陛下,学生以为,天下没有万全之策,赈灾济民,赋税伤民,自古就难以两全。朝廷既然要赈灾,那自当以济民为本。淮州两仓亏空,罪责重在贪官私挪偷贩,而不在于仓储之策过于陈旧。故而朝廷想于赈灾与仓储之间求一两全之策,学生认为其根本不在于赈灾新策,而在于吏治改革!”

其余学子虽有不同看法,但皆认为没有两全之策。

“嗯,吏治清明才是根本,此话不错。可朕这儿若是有个两全之策呢?”天子问得漫不经心,却惊了八位学子。

又一拨宫人捧着玉盘来到学子们面前,学子们跪接策论,一看之下,惊为奇策!

这新策既能赈灾,又可丰仓,既可富国,又不伤民,赈贷之说闻所未闻,分期还粟真乃奇思!

此策万全,利在千秋!

学子们如获至宝,竟不顾身在金銮殿上,就这么跪在御阶下评说了起来。直至御前宫人咳了一声,学子们才觉察出御前失仪,急忙请罪。

甲榜头名的学子情绪激越地问道:“敢问陛下,此策出自哪位大贤之手?”

天子闻言笑了一声,“可别夸她是什么大贤,传到她耳朵里,又该说朕一高兴就寻个名号褒美自家婆娘了。”

这话里的滋味儿不知是斥还是宠,可这话着实听着耳熟,似乎是白卿初至临江茶楼那日,一位周姓的白衣少年说的。

白衣,姓周,敢将皇后说成婆娘……

八位学子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一时间皆怔在御阶下,呆若木鸡。

只听天子道:“赈贷之策出自一女子——当今皇后。”

“……!”

这天,八位学子金殿面圣,意气风发而去,面带愧色而回,一道赈贷新策之论,叫天下学子败得心服口服。

同样是这一天,二十万石仓粮自岭南运抵淮州!

淮州文武同至城门前接收仓粮,别驾曲肃欣喜若狂,不顾官仪扯着刺史刘振的官袖问道:“刺史大人,下官没做梦吧?仓粮到了?二十万石啊!”

刘振苦笑道:“是是是,快接粮吧!”

哪知这话刚说完,曲肃就一回身,背对城门,冲着岭南方向高声拜谢道:“谢皇后娘娘赐粮!”

那天皇后娘娘说要去会一会岭南王,顺道替淮州谋一谋仓粮,本以为此事万难,没想到这才三个月,岭南王死了,仓粮到了,二十万石,一斤不少!

他算是服了!

曲肃癫狂地大笑一声,起身就往城中奔去。

一干州吏愣了愣,刘振在后头喊道:“你去何处?不接仓粮了?”

“刺史大人接吧!下官给商户们请罪去!”曲肃头也不回,话音落下,人已奔得远了。

这天,曲肃回到官邸,脱去官袍,身背荆条,三步一叩,到商户府上还粮请罪。自古民不与官斗,从没听说过官府强收去的粮还有再还回来的,更没听说过州官跪民之事。商户们受宠若惊,看着曲肃赤着的上身清瘦见骨,想起他为官清廉,灾后捐尽家财,八十老娘都跟着吃糠咽菜,再想想去年八月至今淮阳城中所经历的大事,不由感慨。

当天,众商户收下官府还回的粮食,傍晚便齐聚到州衙请愿,愿助官府重建村镇,安置灾民。

淮州大灾至今将近半年,这天终于官民一心,齐力赈灾。

还是这一天,岭南最后一座城池的守将开城献降,岭南全境平定!

是夜,神甲侍卫驰出县城,护卫着凤驾和南图使节团一路往两国边境线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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