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左常侍,你伴圣驾巡视江南数郡,不妨给我们说说所感所想,让我们这些久居东京,不谙地方实情的官僚们,好好学习一下。官家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啊!”
蔡卞的语气非常轻松,说到最后,还欢快地轻笑起来。
笑声引起了在座诸人的共鸣,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刚才因为争执使得气氛有些凝固的议事堂,立即变得和谐起来。
宇文虚中跟着一起笑,等到大家的笑声稀稀落落,他轻轻咳嗽两声,就像寂静树林外的燕子轻啼。
议事堂很快变得安静。
“在下随御驾巡视了两淮、东海、两江和两湖等郡,有幸聆听了官家的教诲。在此,愿意分享出来,与诸位同僚共勉。”
宇文虚中稍微停顿了几下,看到大家都含笑点了点头,于是继续说道。
“在长江边上,官家曾对在下说,一个国家有凝聚力,自然有离心力。就像要把瓦砾泥沙捏成一团,捏得好,凝聚力够,就成为花岗岩;捏得不好,凝聚力不够,就是一团泥沙,一松手就散开了。”
“什么是凝聚力?忠君爱国,团结一心,东南西北中,劲往一处使,这就是凝聚力。就是靠着这股凝聚力,大宋才能灭了西夏,北辽和大理,才能四海宴清,再创太平盛世。但是这世上总归凡人居多,但凡世俗凡人,不可同患难,也不可共富贵。”
“大难临头时,只顾着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利益;富贵到来时,生怕别人分去一些。一人、一家、一族、一乡、一县、一州乃至一郡,都有自己的诉求,都要做自己的主,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各顾各的,甚至为私利而坏公益,这就是离心力。”
宇文虚中娓娓道来,大家听得都很认真,也都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官家所说的离心力,就是郡州县以地方的私利为优先,各自为政,毫无大局观。
这一点很容易理解,江东、东海、淮东等富庶几郡,每年缴纳的赋税占大宋的近一半。这些钱每年除了维持朝廷运作,还要补贴西北等贫瘠郡。
别人只缴纳那么点,凭什么我们每年要缴纳这么多赋税?截留下来,用在父老乡亲身上,提升自己的政绩,它不香吗?
可是西北贫瘠郡也说了,我们在前线流血拼命,挡住了西夏和北辽的铁蹄弓刀,让你们可以夜夜歌舞升平,醉生梦死,补贴一些钱粮又怎么了?
各有各的算盘,各有各的诉求。一个大家族各房各户都要明争暗斗,一地鸡毛。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各自的算盘和诉求肯定会更多。
宇文虚中看了一圈众人,看到大家都听得入神,便继续往下说。
“官家说了,凝聚力和离心力,是中枢和地方之间最重要的关系,必须要处理好。凝聚力弱而离心力强,大宋会是一盘散沙,富足却羸弱,犹如幼童抱金走在闹市上;凝聚力强而离心力弱,大宋上下团结一心却僵化盲目,最后死水一潭。”
“官家一直在强调,没有最好的官制,只有最合适的官制。如何平衡凝聚力和离心力,需要看情况而定。官家当时还用骑马来打比喻,跑得太慢,会耽误行程,需要松一松缰绳;跑得太快,会绊倒摔跤,需要拉一拉缰绳——官家的骑术,吾等做臣子的,望尘莫及啊。”
听到宇文虚中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大家都是心有同感。
蔡卞带着微微笑,一脸很有感触的神情。
“宇文左常侍转述的官家圣训,让我等受益匪浅啊。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看到大家没有出声,蔡卞直接转向李复说道。
“李阁老,你主掌吏部,又是制置编制条例署右制置使兼承宣使,协理中枢和地方官署官吏编制的制置事宜。各郡设置总领大员,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你说说意见吧。”
根据官家的建议,尚书省草拟,中书省通过,以明诏形式正式公布了《军政官署官吏编制条例律》,在大宋推行编制新政——中枢和地方,从尚书省到县署,增减任何一个部门或者一个官吏名额,都需要通过编制申报和审批等流程。
跟据《编制条例律》,官家决定,把三省以及秘书省、翰林院、格物院、弘文院等所有吃皇粮的文官机构和官吏的编制工作,统归到一个新的部门——制置编制条例署。
由太宰蔡卞亲自担任都制置使,左仆射张叔夜担任左制置使,吏部尚书李复、左都御史宗泽、左资政蔡京、侍中谭世绩担任右制置使。
李复兼任职同秘书长的承宣使,处理具体事宜。
制置编制条例署是管文官的,至于武官和军队编制,则由校检诸军公事署负责,枢密院使李夔兼任都校军使,典军都虞侯任左校军使兼承宣使,四宣徽院左承宣使兼任右校军使。
听到蔡卞点名,李复不敢怠慢,稍微斟酌几息后就开口答话。
“太宰,我等的意见已经表达得明白无疑,无非正反两种意见。按照宇文左常侍转述的官家圣训,就是如何平衡凝聚力和离心力。正方觉得现在要加强凝聚力,拉一拉缰绳,缓一缓;反方觉得现在要维持现在的均衡,继续松缰绳,让马儿跑得更快些。”
说了一通谁也不得罪,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说了等于没说的话,李复总结道:“如何控制这缰绳,需要大智慧大毅力不可。我等骑术不精,不敢妄加断言。”
听着这话的意思,有点想把球踢回给官家的意思,这可是犯了大忌讳。
官家授权给内阁,就是让你们能够针对诸多军国大事里的问题,议出解决方案。现在把问题又抛回去,官家能高兴吗?
精于为臣之道的李复肯定不会这么傻,于是听到他的话锋一转。
“属下在想,我等骑术不精,不知道如何把控缰绳,但是总得把缰绳弄出来吧。”
妙啊!
蔡卞在心里赞叹了一声,不愧是司寇常安民看中的人。他也缓缓开口了。
“李吏部说得非常有道理。如何把控缰绳,需要根据时情而定,但是既然官家把问题提出来了,我们先要把解决问题的缰绳安好,到时候是松是紧,再论处。既然如此,每郡设一员总领郡事,当行。”
蔡卞当机定下论调,刚才站在反方的大臣们,也不做声了。
经过辩论和宇文虚中的“补充”,大家也明白官家的用意所在。而且蔡卞话里的意思,也有各退一步的意思,于是都静静地等待下文,要是不合意了,再提出异议。
反正没有合议通过,就不算数。
“但该员不能权柄太重,所以宣抚使、安抚使等使官,不可。”
官名加个使,意味着是上级派下来的,身负使命,有便宜行事之全权。
“同理,都知郡事之类的官名,亦不可。嗯,不如拟名为平章郡事,如何?”
蔡卞的话让众人愣了一下,迅速在心里思量着。
常安民说道:“平章,有评处商酌之意,也有辨别彰明之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此前有平章国计、平章政事、平章军国事,均有商议国家大事之责。太宰提议新设平章郡事,甚佳。”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出声赞同。范纯粹默然,不再出声反对。
此事合议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