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宝贵的财富,天下税源的根本,被禁锢在一个个方寸之地,创造出的财富只能勉强度日,这简直是严重的浪费。”
“现在许多的工厂在建设,需要人;许多的商行要开设, 需要人;许多的海船修建下水,需要人...整个大宋需要足够的人去创造财富,进而国强民富。偏偏最宝贵的人,被禁锢在那里。”
说到这里,赵似的目光变得锐利,像锋利的宝剑, 在神情各异的众人脸上扫过。
“所以我们要取消人头税,把它摊入盐税里;我们改进募役法,争取彻底免除徭役;我们要完善户籍和照身制度, 确保百姓能够自由流动...”
听到这里,不少聪慧的学员脸色一变,李光忍不住举手起身问道:“陛下,相比耕种艰辛,工商获利颇厚。如果不直接收人头税,不禁人员流动,恐怕百姓会蜂拥涌入城中,进入工厂商号,届时就没有人耕种,这可如何是好?”
赵似摇了摇头,语气凝重地答道:“你以为进入工厂挣钱很容易?你以为商号走南闯北轻松?养家湖口,什么时候都不是容易的事。想从东家手里赚到活命钱,无论工农商, 都不容易。”
“我朝不禁田地交易,也就是不禁土地兼并。在赋税改制大辨议中, 有人提出, 要严法酷律禁止土地兼并,以保护百姓, 尤其是用几亩薄地养家湖口的农夫。可是这有用吗?没用的。”
“田地的价值摆在那里,合法的手段不行,就用其它手段,总会把田地弄到手。用这种暗箱非法手段,百姓们怕是连最后一点卖田地的钱都要被黑掉。”
赵似看了一圈众人,提出一个问题:“大家有没有想过,如果用各种手段把百姓禁锢在原籍上,会出现什么情况?就算有几亩薄地,也可能因为天灾人祸被卖掉,最后没有办法,只能给大户当佃户。”
“你想出去讨生活,不允许,只能在乡里当佃户,受人盘剥。所以地贵人贱,田地值钱,大户们千方百计地要去兼并更多的土地。人贱,百姓贱,佃户贱,受尽盘剥却无处可逃,岂不是更加凄惨?”
赵似情绪有些激动, 转到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活”字。
“如果我们放活个人,不再禁锢百姓,会如何?如果大户们盘剥过重,佃户们会说,直娘贼的,老子不干了,老子宁可去工厂商号吃苦挣钱去,总能找到一份活路!这样下去的话,就是地贱人贵。”
“为什么地贱?大户千方百计往家里收地时,可要好好想一想,你能不能找到足够的人手来耕种。就算勉强能够找到人手,你也得陪着小心,提高待遇,好生笼络着这些佃户,帮你耕种挣钱。”
听到这里,下面的学员面面相觑,还有官家这样的玩法?不过这越发激起了他们的兴趣,更加聚精会神地往下听。
“有人说,我这么多田地,没人种,不种不就行了。还真不行。朝廷怎么能坐视你荒废这些上好的熟地?田地赋税的计算方式,是一个物税基数加上出产数。这个出产数是依据当年粮食亩产的高低,按比例算的。”
“就算你废在那里不种,还是要按田赋基数纳税,一年不种缴一年,五年不种缴五年。不过到了第六年你还不种,官府会罚你一大笔钱,督促你赶紧耕种。交不起罚款,那就只好把你的地拍卖折钱抵扣。呵呵,官府怎么会让你钻这么大的空子!”
说到这里,赵似转头看向远方,彷佛在看开封城、中原还有大宋土地上,万万千千的贫苦百姓。
“你们知道穷苦百姓为什么会窘困到绝望吗?因为他们没得选。不种地就得饿死,所以只能忍气吞声,任由大户豪强欺凌。不管朝廷和官员颂布了多少仁政,这个利害关系不改变,穷苦百姓就只能永远受大户和地主们的欺凌。”
“所以啊,我们要搞活,多给百姓们一条活路。被大户欺压,我们就去工厂;工厂主欺负,我们就去商号;商号不行,我们就去运输社...必须要让那些雇主们明白,人是创造财富的根本,人本身就是最宝贵的财富。”
“哪家聚拢的人越多,就能创造出更多的财富,赚到更多的钱。所以他们必须放下以前的身段,拿出比别人更好的条件,才能留住人。所以说,百姓们活着还是不易,但好歹多了一个活字。多一条活路,就多一份选择。多一份选择就多一份尊严啊。”
会议厅里一片寂静,赵似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振聋发聩。
历朝历代,讲了多少仁政,多少爱民之人说了、做了多少改革,都不及官家今天这一席话讲得通透。
在会议室的角落里,颤颤巍巍地站起旁听的范纯仁。
他热泪满脸,颤声道:“今天,老臣听了陛下的这席话,真正明白,陛下果真是这天下共主,因为你心里,不仅装着士大夫,还装着天下万民。有此明君,吾等幸哉,大宋幸哉!”
范纯仁的话,声音不大,还带着几分嘶哑和鼻音,但是滚烫炙热。
他说出众人的心声。
“陛下圣明,臣等幸哉!大宋幸哉!”众人全体起立,拱手作揖,恭敬地说道。
赵似看着这些股肱大臣和青年骨干,轻轻抿着嘴,默不作声。阳光从窗口投射过来,照在他的脸上,泛着金色的光。
与此同时,在吴王府,赵佶召开的国画交流和评鉴大会,正进入尾声。
李公麟、米芾、黄庭坚、王诜等人在那里兴高采烈地交谈着,讨论着这次大会里涌现出的几位年轻画家,以及新画法新技巧,言语间非常高兴,觉得大宋画坛欣欣向荣,即将进入到一个新的高度。
听着这些话,赵佶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趁着大家没有注意到他,慢慢踱到旁边的阁亭,坐了下来。
郑居中和王甫连忙凑了上来,又是递茶,又是帮着搽汗,搞得在一旁的李彦和谭稹都无事可做。
“殿下,看着你似乎不舒畅?是不是这次大会还有遗漏之处?在下办事不力,还请殿下重重责罚。”
王甫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沉重地说道。
郑居中不甘落于人后,眼珠子一转,猜测道。
“殿下是不是因为没有请到几位大家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