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里人心惶惶,而那些人大多都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朝廷办案,不会贴出红纸一条条、一字一句写出来昭告天下,不知者胡思乱想,知而不明者胡说八道。
虽是如此,但多年的走镖和混江湖的经验,无疑告诉他们,此事不是遇见了武功高强之人便是出了内鬼。
午时,头顶太阳的时候,江豫一抬手,让队伍休息半个时辰。
荒原昼夜温差极大。卯时出发时那种寒意从脚底往上冒,而现在日头高高挂着,黄沙已经滚烫,干燥和热气从四面八方而来把人团团包裹住。
有的镖师干脆直接坐在了黄沙上,掏出腰间的水壶,猛地往嘴里灌水。
水顺着人的喉结流了下去。
胡离找了个矮坡,身子往后一靠。 他并没有走太远,身后还跟着两个锦衣卫。他从腰间掏出来一个水壶,他晃了晃,里面满着。这是临行前从时越那儿收缴的酒。胡离打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江豫仰头喝了口酒,烧刀子灌进口, 感觉嗓子那有一团火滚了下去,身上的早些时郁结的寒气立马驱去不少。江豫放下酒壶,看了看离着队伍几十步远的使劲儿灌酒的胡离。他站起来走到胡离边上,递了手中的白面馒头,“吃点?”
胡离抬头看了江豫一眼,接了过来,咬了一大口,“谢谢大人了,有点硬但味道不错。”
江豫并未理会胡离的嫌东嫌西,坐在胡离身边喝起酒来。
胡离的视线微偏,镖师们窃窃私语往他方向瞧的视线与他一碰便惊慌的逃了。
显然他们更相信是出了内鬼。
而且内鬼就是胡离。
愚蠢。
胡离勾了勾嘴唇收回视线,继续吃起馒头来。
未时。
已经接近迤岭。
迤岭不论什么季节,但凡是下雨天,那股子寒冷就不断的往人的骨头缝里钻。江豫一行人到了迤岭那天,天下起了雨。
流放的官员都到位之后,江豫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
下雨天虽说冷了些,但雨势不大。
因为下雨,人马在驿站停了一个时辰的脚。驿站的人做了几个小菜,三五个人一队在前厅填起了肚子。
胡离中午的一个馒头进了肚子,又是一壶酒,胃里找不出位置。
他站在二层的窗口往外看。他的位置刚巧能看到在驿站门口站着的江豫。江豫正在与人交谈,两人挨得很近,似乎怕说了什么被人听去。
胡离仔细的看了一会儿,但没从江豫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身后一阵脚步声。
突然刀锋就抵在了他的腰间。胡离心里早就有数,一个侧身,背负的长刀入手,刀未出鞘斜抵住后方而来的猛烈攻势。
徐诚退了半步把刀收回。他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把刀口抵在了自己另一个胳膊上,抱臂站着。
徐诚看着胡离一乐,脸上满满是得意。
胡离不知道徐诚抽哪门子的邪风,便问道,“徐门主这是吃饱了?来找我练练手?”
“少来,”徐诚把刀锋在衣服上蹭了蹭,“昨夜的事情和你脱不了关系。”
胡离惊讶于徐诚的胡搅蛮缠。
而且徐诚虽然智商不够,但如今的场合和地点,他都不该如此行事。
徐诚这个门主当的有够失败。缺了那狗头军师在旁边指导,徐诚拿着一把烂牌还敢乱玩。
“就因为刀口?徐门主是意淫出画面了吗?”
徐诚看胡离胆子这么大,事到如今还敢和他叫板,当即就甩出了底牌,“昨夜我见到你与一人在客栈前交谈,而且那时刚巧是发现尸体之前。”
胡离勾了勾嘴角,“瞧得出是我?夜里那么黑,你别说你是火眼金睛。”
徐诚得意的伸手一指,“我虽瞧不见脸,但背着五尺长刀的人无非只有你胡离一人。”
瞧不见脸。
他当时与时越交谈离草棚有很远的距离。
徐诚认出他无非是因为他的长刀,而时越,徐诚根本认不出。而且听徐诚的意思来说,徐诚根本没听见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总归是有些麻烦的……
“徐门主有何赐教?”胡离收了翘起的嘴角,问道。
“黑马镖局的腰牌一块。”徐诚狮子大张口,“我肯定不会到处乱说。”
胡离偏头从窗口望下去,江豫刚巧抬头瞧见了楼上的胡离。胡离冲江豫点了点头,嘴里回应徐诚说道,“好啊,我们说定了。徐门主。”
掐算着时间,今日一早,他们的队伍从客栈离开。
副官于求所带的走镖队伍也从雁然出发了,傍晚时分该是到客栈落脚了。
傍晚,天不遂人愿。
天地间昏昏暗暗的,天边轰隆隆的巨响,像巨轮飞快的滚到了人的头上。雨水成了帘,不管不顾得往下落,街道像是成了河道。
荒原上一个黑点,远远近近有喊号子的声音传过来。
“一、二、一……”几个穿着蓑衣的大汉使劲儿的推着马车,雨水和着身上的沙尘混成灰色,弯弯曲曲的顺着大腿滑了下去。蓑衣在电闪雷鸣中湿得发亮。蓑衣随着人大幅度的动作不断往旁边甩着水。
车轱辘陷在泥里的状况,持续了很久。
雨依旧持着不能阻挡之势,向天地间施暴。
“前边再去一个人拉着。”江豫喊了一声。
后方有人跑上前去,拉住了缰绳。
胡离跟着后面推着车子,泥水溅了一脸。雨天不好着力,他身子微微有些偏,但仍是使尽全力。
他旁边的徐诚抱着刀,软绵绵的把重量全部靠在车子上,小声的骂胡离傻蛋一个。
胡离并不理他。徐诚呸了一声,总算伸手也推了两下。
号子声又在雨声的间隙中响起。
车轮往后一坠,水坑里的泥水溅了人一腿,鞋已经都不能要了,湿哒哒的。
“成了!”只听有人大呼一声。
马车的劲儿果然小了不少,正奋力推着车的人只觉得麻麻酥酥的手臂一松,那马车挣脱了泥水,快速的往前跑了两步。
后半夜,下过雨的天亮的很快。
雨零星的往下掉。在大雨中赶路,耗掉了队里人大部分人的体力。
胡离习惯了这种力度,并不觉得有什么。
想当年徐季带他和时越在大明四处奔走的时候,被追着打,跑了三天怕人追上来,也就只有喝两口的水的时间。
胡离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不一会儿就和江豫碰了面。
余下的人全部跟在后面。胡离拉着镖车,偏头看着江豫笑了一下。
江豫的斗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头发全湿了,蓑衣上和他的脸上全是泥。
可真狼狈啊。
“江大人像是刚插完秧回来。”
“迤岭的时候,谁在与你说话。”江豫并不接胡离的话,突然说道。
“徐诚。”胡离瞥了江豫一眼坦然说道,“我那徐门主三个字,咬字清晰,江大人听不见怕是也瞧得见。”
“有见不得人的交易。”江豫评价道,但却并没有追问。
胡离自知瞒不过江豫,但也在努力的掩饰,如若此事可以摆在明面上说,他也不必要答应徐诚的条件。而那日他故意对着江豫大摇大摆的说出徐门主三个字,也不过在赌江豫不会执着于此。
但今日江豫问出口,却并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胡离看了江豫一眼,有些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