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最讲究顺序、效率、以及精准。 尤其是在制药上。 玻璃容器里的温度已被精确到两位数,热迈厄斯-沙松把眼珠与容器边缘对齐对平,举起捏着墨绿色药液试管的手——往容器里滴药的动作极稳,并扩张鼻孔闻两种液体接触升腾上来的气味,然后头颅点点,将试管又放在了实验台上。 “你们的契约签好了吗?”他开始准备另一种药材。 “还在谈判。 ”墙边沙发上的拉塞尔-德文嚼动一下嘴巴,紧跟着皱眉闭眼头往后仰,时不时伸手捏捏眉心,宛若无形的石就压在自己身上。 热迈厄斯-沙松动下眉毛以示回应,把磨研好的药材粉倒入新的玻璃盅,再接过助理手上的记录册;稍微翻阅两下,便把后续事情都交给助理了。 “你还好吧?” 身旁的沙发往下凹陷,拉塞尔-德文在这道声音中喷出两道浊气,重新睁眼,眼珠滑动装入热迈厄斯-沙松的样子。 身旁人继续耸耸肩膀。 拉塞尔-德文本身也觉得无趣,双手抱膀来,背挺直,用舌头转了圈口腔内壁;啧一声答道:“我刚刚在书房里听见简-艾斯有个要建城的计划,他没有许诺给你们什么吗?或者直接拉你们入局。” “噢~”热迈厄斯-沙松偏下脑袋,被黑色素包围的眼睛有光,紧跟嘴角有笑,像是未料到对方的直白。 “我们之间确实有生意上的进一步计划,”他双手交叉放在腿上,“也不怕和你说吧。我、路-阿卜杜尔以及简-艾斯打算一起开一家大型公司(Corporation),主要侧重养生和海岸气候类的药品,走低端路线,为的就是那些平民和武士勇者的金钱。” 拉塞尔-德文默默地听。 热迈厄斯-沙松伸手拍下他肩膀,稍稍犹豫半响,说得更加详细:“我们已经有理想的建设地点了,哪怕这个城市计划出了问题,我们的公司也决然不会有事。” “所以你就与他一起合伙来诓骗我是吗?”拉塞尔-德文到此问。 热迈厄斯-沙松哈哈大笑两声,瞧眼在实验台忙碌的助理与下属,身子朝拉塞尔-德文的方向前倾,并把脑袋放低一些:“这怎么是欺骗呢德文?你和简-艾斯只是被雇佣与雇佣关系,他给你钱,你提供你专业上的服务,然后你们就两清了。” 两根手指形象一划,像一根弦崩开。 镜片后的眸子有些暗了,抿嘴时下巴处的胡茬明显许多,传达出无忧无虑的生长态度。 “那你不应该说这么多给我听。”拉塞尔-德文不断摇脑袋,乃至伸手捏紧对方的手,语调跟着沉厚,“-you,沙松。” 热迈厄斯-沙松对此毫无反应,只是笑笑答:“我在与你分享,毕竟欲望是每个人都拥有的东西,而且你不是小孩,嘴和腿都长在你自己身上。” 拉塞尔-德文一时发笑。工厂烟雾里的颗粒物愈发刺鼻,让他很快咳嗽起来,一面捂住口鼻,一面发出声音:“你,”他咽下口水,“你真的是个坏家伙,我记得曾经的你没有这么多小心思和市侩,是简-艾斯教你的吗?包括你现在对我说的这些话,也是他教你的吗?” “为什么这么说。”热迈厄斯-沙松竟没有反驳。 “表子。”对面人点点他的手臂,挥开鼻前的雾,向实验台那头抬了下下巴,说,“米西里巨蜥的血液倒多了,减少200ml,智玲草还要下调两个度,加入些金箔,不然我迟早要被你们呛死。” “你们听见了吗?”热迈厄斯-沙松跟着回头大喊,“按照他说的做,调动你们的积极性啊宝贝们,这正是太阳晒屁股的时候。” 实验台那头回应来大笑,来自玻璃容器里的烟雾很快变淡,轰鸣运作的巫师工厂却依旧发出高分贝噪音,宛若脾气暴躁的钢铁野兽。 “这些员工还是经验太不足了。”热迈厄斯-沙松重新把屁股贴回沙发,摇摇脑袋,笑得使人憎恨。 至少拉塞尔-德文是这样以为,也无声收回目光,再联想到对方与自己一同上学的那段年岁,不由深吸口气,尽量不太酸的讲:“你现在的员工已经超过五十位,在学院里的生意也做大做强,这些新人只需要好好历练一下就好了,反正他们总归能为你赚钱不是吗?” 热迈厄斯-沙松闻言又一笑,肚皮抖抖,瞥眼这自始至终都是自己那一届的第一名,不由声音也带了点轻挑:“你要走的路线太高端了德文,就像你在圣罗学院时那样。我们都知道你有大前途大抱负,目前来看,你也正在朝这个预期前进。” 声落,这份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拉塞尔-德文的脸色更为难堪;握住拳,面色不断在红白间转换,最后转得失去了心气,弯腰靠住了沙发,嗓音也轻细了:“你也认为我的路走错了吗。” “嗯哼。”热迈厄斯-沙松点点头,没有多余的戏弄,“谁都想开启一个新时代,也想成为一个时代的先驱,但是越少人走的路就越多泥泞,我不认为你的方向有错,只是现在,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你来主导。” “好好想想吧。” 眼眶一片黑的巫师伸手拍了下对方的腿部;“啪”一声,留下道浅浅的印子。 拉塞尔-德文彻底没有了声音。遥想这几年,他见过沙漠见过大海,知晓中庭蜀原的悲壮辽阔,也知道奥斯曼帝国的天宫究竟有多高,见过会吐气泡的鲨鱼,也见过羽毛光秃秃却能飞翔的鸟。 而在这占地只有它们边角的庄园里,他仿佛找不到了自由,与当年逃课被关在巫师塔内禁闭一样——周身都是黑暗,是不可翻越的囚笼。 可真是令人厌恶到了极点。 念头止,细薄的椭圆形眼镜滑落到了鼻头上,拉塞尔-德文也抬起眼睛,定定看住面前人的脸庞许久许久。 第一次在任何人事任何生意里都尤为重要。 五千万的年薪属实踩在了他的底线上;不痛不痒,偏生又膈应得很,宛若争的这一千枚红晶不是钱,而是一口气,一口要在帝国内大展拳脚的气。 “我,”拉塞尔-德文终是要给予答复,“我还是就收这一次的钱吧。” “你确定了吗?”热迈厄斯-沙松答得很快,眼神也很锐利。 拉塞尔-德文想点头,偏偏使唤不了下巴,不知是被锁在神圣帝国的经历让他更为谨慎,还是他早不是孑然一身,早不是那个随性洒脱的游历浪子。 热迈厄斯-沙松细细品着这道犹豫,忽的抬头一笑,问起了其他话题:“你那三个下属呢?” “他们?”偏过头,拉塞尔-德文又被打断了思维,“他们在书房里听有关那座城的事,我有些不想听,所以先走了。” “反正……” 这名巫师将眼镜推上戴好,后仰靠住沙发,喉结不断起伏,“反正我也不想多注意其他的事。” “啊。”热迈厄斯-沙松慢慢张嘴,一股辛辣的药香穿过鼻下,紧跟着是实验台响起了不大不小的惊呼声响。 “把温度控制在。”闭目躺在沙发上的人张嘴喊,“少放两克油脂粉,搅拌,派力气大的人疯狂搅拌,一直到颜色由红转黑再放入格格花,花苞里的虫子记得挑出来。” “听清楚了吗!”热迈厄斯-沙松跟着大吼,再回头向身旁人一笑,继续说,“德文,其实你不应该当一名祈福巫师,你拥有我们当时导师都叹为观止的制药天赋,也许你就该接下你父亲的知识,你绝对可以走的比我更远。” 拉塞尔-德文“哦”了声,侧身背对这同学,眼睛始终未睁开。 热迈厄斯-沙松兴许是知晓他的心事了,慢慢捏住拳,眼底也有些叹怀。 起先,自己这位同学是预计成为制药类巫师的。热迈厄斯-沙松尤其记得,毕竟他们在第一名的争夺上交手甚多,虽每每输给这个高傲噘嘴的人,可专业间的事谈不上仇恨,更何况德文的父亲是帝国久负盛名的制药武道大师,总归是个好缘由,让热迈厄斯-沙松并未因常年老二而颓废。 如今时过境迁,开始颓废起来的却是第一名了。 热迈厄斯-沙松瞧着这道背影,有些话想说,随即只能用手掌揉搓眼眶,一言不发的陪着熟人在沙发上枯坐,等那头的答案过来。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燥热的巫师工厂迎来最鼎沸的大制药时刻——仪器在咆哮轰鸣,来来往往的巫师步伐虽快却很有目的性,尽管新来的几人总是讨骂,可并不影响整个工厂的高速运转,不影响那一瓶瓶秘药出厂;密封打包入箱。 三道高矮不一的白袍停在沙发边。 热迈厄斯-沙松顺势往上看,揉揉眼眶,确实差丁点就睡着了。 “唔。”他推了推旁边人。阿拉斯加三兄弟也齐开口叫着老大的名字。 拉塞尔-德文睡眼惺忪地从沙发上坐起,将眼镜上推戴好,眯眼一瞧,发觉这三位下属的喜色属实是掩盖不住的。 “那座城的事听完了?”他盯着笑得最开心的人问。 “是啊。”大白熊阿拉斯加憨笨点点圆脑袋,“他可需要一堆人为他做事呢,而且薪酬也不低,我们,” 拉塞尔-德文摆摆手,指了下明显沉稳许多的科诺伏德。 “他想要我们帮他去参加一场拍卖会,以他的名义。”科诺伏德出声,犬牙明显,“在冈格罗,离这里没有多远。” “这也是废话。”拉塞尔-德文从沙发上站起来,拍拍裤腿,无视热迈厄斯-沙松的目光往前走,并不断出声吩咐,“让其他人停下搬运行李吧,把所有仪器都打包,我现在去讨要这笔钱,然后我们就离开。” 三位下属站在原地未动。 拉塞尔-德文稍稍皱眉,回头,脸色逐渐阴怒。 “拜托再听听我们说话吧。”古拉通摊开长臂,黝黑的毛如此明显,“简-艾斯答应了六千万的报价,而且他还会追加一个工厂建在这里,并帮我们在上层贵族间宣传。” 拉塞尔-德文的脚霎时有些沉,看眼挠着头走向实验台的背影,再看住这三名下属,分明读不清喜怒。 …… 种满紫罗兰的小花园。 象牙白的阳伞把桌上的茶点和风都遮凉。 伸手夹起一块脆饼,戴着羽饰礼帽的女伯爵细细品尝这股香脆,大眼睛往上一抬,睫毛仿佛扇子似得掀起点点风。 “这就是你说的计划呀?”她开始问,声音像黄鹂鸟,又带着十足明显的娇贵,“又笨又蠢还没有新意,也就欺负别人刚回来没地方落脚咯,真的是。” 桌对面的人无奈苦笑一声,面如冠玉,黑色寸头略显不羁,眼眸阴柔似红粉桃花。 “诺福克希望我派一些有分量的人过去,但是你知道我的情况,”他到此笑得更为苦涩,收敛所有痞坏感,“有人用就已经不错了,赶鸭子上架这种事情……确实会让人被动许多。” “那也没必要给他们一千万吧,来回跑一趟站个台,哪需要这么多钱呀。”夏奇拉睫毛一掀,端起茶闻,紧跟着脸色一沉,嘴巴一撇,“哐当”一下把茶杯丢在桌上,双手抱膀的看向诚惶诚恐的仆人,十分没好气的喊道,“哎呀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只要应季的花茶,你们是不是耳朵聋了呀,全部给我换掉!” 仆人们带着一连串“对不起”将茶桌清理干净,连同简-艾斯正在喝的那杯也都拿走,仿佛对面人才是这里的主子。 当然,简-艾斯自己有时也会怀疑。 新的茶水糕点还需要一段时候。有些无聊,简-艾斯便清清嗓子问:“最近还好吗?生意上有没有什么不顺利的事。” “有你也管不上呀。”夏奇拉-莉娅怼得自然又随意,看看自己的美甲,再往某人心上插了一刀,“要是关心你的钱就直说,别做这些弯弯道道的。” “哪有。”简-艾斯无奈笑两声,侧头看眼城堡的某个窗户,笑容明显有了些收敛。 “请用餐。”新的糕点茶水到来,这一次换上了海洋风味的虾球粒和森林深处的野菊。 夏奇拉女伯爵伸手扇风闻闻,漫不经心瞥眼周边的紫罗兰,向腰从来没直起过的仆人问:“这些花还要多久才开呀。” “差不多秋季十月份就好了。” 夏奇拉女伯爵“嗯”了声,端起茶呷一口,水灵大眼睛装入某人的沉思模样,旋即脆声问:“怎么了呀,城堡里有小偷呀?” “啊。”简-艾斯的思维瞬间被打断,收回目光,又犹豫了会的向管家莫瑞斯招手,等到对方俯身聆听时慢慢吩咐了几句。 “我知道了。”大管家收下这道命令离开。 夏奇拉女伯爵也顺着简-艾斯刚才的目光去瞧,只隐约看见窗帘在不停起伏,好像是人形模样。 于是她霎时蒸红脸,暗暗啐一口,看向好似发呆的简-艾斯,伸出鞋尖一踢。 “嘶……”简-艾斯痛叫的伸手到桌下揉揉,瞧着对面这小辣椒,近乎带点投降意味的苦脸道,“你干嘛啊,我也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而且我相信诺福克不是那种喜欢强迫的人。” “啧啧。”夏奇拉伸手扇了扇面前的风,斜睨这人,哼一声尽显骄傲,“都直呼别人的本名了你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呀,这人是不是你送进去的还不说定呢。” “我没有这么无聊。”简-艾斯摆摆手。 夏奇拉也未深究,可总归有些恶心,便把端着的茶杯丢在了桌上。 面对会赚钱的小女人动怒,简-艾斯只能哄,以至比周边采蜜的蜜蜂更加殷勤:“我发誓这件事情与我无关,关于这个女仆,我也会马上让她离开。” “诶~”大眼睛一瞟,礼帽下的脸蛋恢复红润色泽,声音亦是,“别这样呀,等到时候还觉得我们小肚鸡肠,搞不好弄折了你和男主角的关系嘞。” 简-艾斯头点点。 夏奇拉继续补充:“干脆扔到裁缝小屋吧,反正那里都是花花绿绿的,倒也附和一些人的放荡。” 话入耳,简-艾斯立即被呛得咳嗽几声,拍拍胸,直截了当的转移了话题:“我有三个员工想要放在你身边学习,他们都是我计划中的贸易官,届时还能帮帮你,给你打打下手。” “巩固你无可替代的地位。” 他临末不忘甜言。 对面的女伯爵显然不大相信,习惯性白眼一翻,但也没说拒绝,反而端起被擦了一边的茶杯,一面喝一面出声道:“这三个人是谁呀?你确定他们是这块料么。” “总得试试啊。”简-艾斯抿出温润弧度,敞开心扉讲,“我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个学院甚至这个庄园,太多事受限制和掣肘,这样下去我绝对还不清查理-米尔顿那边的借款。反正这三个人随便你怎么用,我已经跟他们签订了契约,做生意不行就当打杂的,总是会有用途。” “哦,原来你也知道你的情况有多糟呢。”夏奇拉好生瞧眼对面人,捏起一块脆饼干放在眼前翻来覆去,还是放入了嘴里。 “谢谢了。”简-艾斯温笑回应,收下对方的白眼,慢慢叙说另一件事情,一件夏奇拉一直都在等的事情,“我前段时间与一位朋友产生了联系,他变卖了自己的家产,想要在一个地段不错的地方重新开始,甚至建立一个城市。” “那十亿就是交予维多利亚-诺福克的定金,以摆平土地交易审批的定金。” 手指放上桌,简-艾斯从未在夏奇拉面前抽烟过。 “他确实有这能力。”夏奇拉收回目光,细腻脸蛋上的娇贵感收敛,转为沉静所孕育的知性感,“他有说让谁去处理这件事情吗?” “他的姨夫。” “那契约上也是这个名字?” “嗯。” “哦,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夏奇拉放下茶杯,立马觉得有些无趣,跟着把茶杯推远点,斜睨这人开炮,“原来你都可以越过我办成这么大的生意了呀,这次牵线给你了多少钱?不低于20亿吧,你可行呢,随便张一下嘴皮子就抵得上我累死累活一整年,连人都是主动来找你,我看呀……你干脆别学武得了。” “那怎么可能。”简-艾斯笑得摆摆手,谦逊且自然,“这是我的根,如果没有它,我也得不到这么多关注。” “是呀,欠了几千个亿的先生。”夏奇拉悠然作答,又是那辣度极高的小辣椒。 在怼人这件事情上她终不会让人失望的,简-艾斯下意识捂着心口,刚要出声,夏奇拉已偏头示意女仆把账册拿过来,然后随意甩到他前面:“这段时间的账,你自己点点吧。” “啊,好的。”简-艾斯笑呵呵的点点头,拿起账册翻开查阅;所有收支都很清晰,末尾也标记了总数,以及对应的人名。 “他们的牧场就开始动工了么。” 简-艾斯找到一个比较熟悉的名字。 “当然呀,那牧场再不动工我就要他退钱了。”夏奇拉白眼一翻,哪怕这个切尔西-鲍勃与自家堂哥同姓。 “啊,”简-艾斯摸了摸鼻子,随意过两遍就把账册合了起来,诚恳向对面点头说,“谢谢你了夏奇拉,我无比自豪能与你这样出色的贸易官合作。” “咦~”对面女人的嫌弃已不言而表。 好在简-艾斯脸皮极厚,两根手指点点,抛出精心准备许久的重磅炸弹:“其实你猜的没有错夏奇拉,我打算将我剩余那10亿交给你运作打理。” 对面女人的神情不变,仿佛早知如此。 而简-艾斯的指头还在飞快点动,之后的声音,确实让这个娇贵女伯爵愣住了:“另外我还拥有我朋友这个生意的40%的股份。所以在进一步分享这件事情上……” “你愿意听我说说么?” 阳光正好,简-艾斯笑得温和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