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万名士卒的性命在郭明义眼中还能不当回事,但身为左膀右臂的严义死在截杀之中,等同于出师未捷身先死,于士气来说无异是巨大的打击,好在如今消息并没有传开,一路屁滚尿流赶回来报信的瘦猴幕僚此刻匍匐在地上,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桌底,要不是念着他还有几分谋略,郭明义差点就把他剁碎了喂狼,沉默了半晌之后,这位亲王皮笑肉不笑道:“严大将军私自行动,你作为幕僚,就不知道劝阻一番?”
瘦猴幕僚匍匐在地上,额头上汗水不停的滑落,微颤着嘴唇彷徨道:“属下知罪,大将军出发之时并未讲明去意,仅是带了百十亲卫,算不得违反军律,属下也过多干涉,只是没想到被那女子一人杀的如此狼狈,听说那是李老剑仙的弟子,属下若早知道是她,又怎敢这般行事。”
郭明义面色阴沉,低声道:“滚吧。”
瘦猴幕僚哪里敢有半点耽搁,连滚带爬的走出了营帐,出门稍不留神竟然撞到了一个人,只觉得胸口仿佛一颗巨石击中,差点一口气没咽过来,抬头一看,原来是位身着锦缎,相貌不凡的年轻公子哥,手里倒握着一柄腰刀,刀柄正抵着自己的胸口处,瘦猴幕僚刚要骂出口,忽然这人既然能随意出入,断然是自己招惹不起的,顿时讪讪一笑,退了回去。
至始至终,他都没看到年轻公子哥身旁不远处的清癯老者,而那公子哥也未曾正视过他一眼。
这人正是千里迢迢赶来的韩中信,北军南行已有数月,从下马关直驱南下,一路上稍有阻拦,约莫是北地荒凉,除却几处驻军,平日里也瞧不见人烟,过了这处荒漠便是正儿八经的江南地段,富饶不说,更是有雄兵把手,南陵北越诸多府军,皆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郭明义转身看着中帐架台上搁放的兵刃,纵使刀剑入鞘,也有种扑面而来的锋锐刺痛感。
江湖上舞枪弄棍百般武艺各有讲究,能做到极致的便只有那位用剑的老头,哪里什么不服气的,幸也不幸,千百年登顶人仙境界的不过就他一个罢了,也幸好只有他一个,仅是一品境界的李淳风就掀起了腥风血雨,再来几个还得了?虽说寻常武夫以一敌百已是极限,可那等出神入化的神仙人物,又岂能以常理度之?
郭明义伸手拿起一把长剑,拔剑出鞘,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怎么,让韩老弟见笑了吗?”
年轻公子哥从他手中接过长剑,弹指一声剑鸣,由衷叹了声:“好剑。”继续说道:“王爷深谋远虑,又岂是旁人可以踹多的,区区严义,死了便死了,这等武夫,北军之中多不胜数,何来见笑之说。”
郭明义转过身来,看了眼远处神游的清癯老者,目光又落在韩中信的身上,笑了笑说道:“你我既然以兄弟相称,就不用在意官场的那些规矩,叫我一声郭大哥并无算吃亏,郭韩两家世代交往,有我在一日,就不会亏待了你。”
“韩大哥说的是,中信此次前来,家中也正是这个意思。”
郭明义目光重新落在远处老者身上。
韩中信顺势介绍道:“这位老前辈是家里的供奉,湘西天一教的高人,此处相随,也是家父的意思。”
那老者不苟言笑,只是微微对郭明义拱了下手。
“原来是天一教的高人,听闻湘西高人辈出,术法更是由来已久,耳闻不如目见,果然前辈风范。”
郭明义擦了擦手往中帐之外走去,韩中信慢开两步跟在身后。望着那荒凉贫瘠的黄沙大地,轻声开口道:“大乾铁骑一日不倾巢而出,这仗就算不得打完,兴许是乾京那位也有别的心思,若不然也不会让那太子披甲上阵,倒是好打算,不过战场之中,变化万千,纵使有诸多江湖高人在身旁,就不怕这位皇储活不到回京的那天?用剑的那小姑娘的确棘手,杀了小的惹来老的,万一那位传闻已经老死东海的剑仙突然杀回来,咱们数万人马能留他几个回合?倒不是怕了那老匹夫,人仙人仙,到底沾了半个人半个仙,是人就没有不死的道理。说这么多就是想听听你这位神机千算的想法。”
韩中信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小规模的冲杀还在继续,不断有尸体从前线搬运回来,都说马革裹尸是最好的结局,可惜有些人却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了,死的这些人里有老有少,便是昔日江湖里些许成名的高手,在千军万马之中也占不了多少便宜,往往活下来的却也不是他们这些人。韩中信轻声说道:“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虽说这些年和庙堂里事情牵扯不清,但有些规矩总归是逾越不得,就算以匹夫之力逞勇终究也难免会落得羽仙宫李淳风那样的凄凉境地,高手有高手的去处,高手自然也有高手来对付,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等道理最是直白不过,百年前乾帝马踏江湖拉拢了好一些江湖人士,却也得罪了更多的人,据说摘星楼每夜都有江湖人士横死在外面,除了天机殿那等游走世外的宗派,谁能幸免?羽仙宫错就错在放不下旧情,所以李淳风明知必死还要慷慨赴死,可悲可叹可怜。乾帝登基之后大肆灭杀江湖人士,崇佛灭道之举天怨人怨,将前朝的倾覆归结于太上教的作乱,若不是太上教几位高人手法通天,又如何逃的过当初那场滔天的杀局,数百年韬光养晦下来,恰逢乱世,想来也到了现身的时候了,若是对付起这类江湖高人来,还是让他们来最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家里长辈们虽然没说破,不过却也不难发现,北军之中有太上教高人的影子在,这些年江湖上一些传闻也尽皆是真的。”
郭明义直起腰,收回目光,说道:“不愧是韩家的儿郎,倒是看的通透,那你便说说,以太上教的实力,对付起那些所谓正道门派,有几分胜算?”
韩中信摇了摇头,笑道:“旁人不知,难道郭大哥还不清楚,当初三教圣地围攻太上教,还让闻述那老道脱困而出,太上教底蕴之深难以想象,手里藏着的法器,便是“神兵”“宝甲”的名册上也有记载,又岂会逊色他人?再者南蛮之地**,传闻有妖人驱使妖兽下山,已经祸乱一方,那群江湖高人打扮降妖伏魔去了,本已自顾不暇,又有多少能参与北方战事来?”
“好,比起那帮狗腿子成日里趋炎附势来,韩老弟这番分析才是正儿八经的见解独到,难怪乾京里那群老匹夫对你如此忌惮,甚至说出“除贪狼,清寰宇”这等荒唐话来,韩家三代人杰,不堕名士之风,足以冠绝当世了。”
韩中信闻言俯首一礼,说道:“郭大哥谬赞了,小弟初来乍到,总该奉上点见面礼来,不若三千贼首如何?”
郭明义一扫心中阴霾,大笑三声,举起案前一樽明月酒,喝道:“为老弟饯行。”
一直闭目神游的老者此刻忽然挣开双目,周身游走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机,将郭明义手中的酒樽托放在案前,平静说道:“王爷莫急,古有温酒斩敌的美谈,今日又何妨再来一场。”
“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