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肆下去没多久,就领了一位绯色散花高圆领,头戴展角幞头的官大人上来,看见林烟儿,他急步上来施礼,“微臣拜见王妃!”
王肆登时一愣,虽是隐约猜出林烟儿的身份,但是乍听之下,仍为心惊,他随着李仕鲁赶忙一拜,“小的参见王妃。”
林烟儿抬手以作虚礼,“大人不必多礼。”
李仕鲁直起躬着的身,笑道:“听方才微臣的属下说,王妃奉了皇太后娘娘的懿旨要探望林白?”
林烟儿点头,苍白的脸色掠过一抹凄楚,“父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虽为王妃,却什么也不能做,只得求了皇太后......皇太后体恤我孝子之情,便允了我带着她贴身的手镯,见一见父亲最后一面......”
林白和林烟儿父子情深,这是家喻户晓的,所以林烟儿去求段太后这点无从疑惑,只是......李仕鲁略有些疑诡,口上推诿着,“王妃,恕微臣说句不好听的......这手镯早年就是赐给了禹王......所以,王妃凭这个就说这是皇太后的懿旨,实在让微臣无处辨证。”
林烟儿自然是猜到会有这样情形,将早打好的腹稿,一一罗列出来,“张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照你的意思,是说本王妃会这么想不开地假传皇太后懿旨?”
林烟儿乜了李仕鲁一眼,又道:“还是在你眼中皇太后就是这么刻薄无情之人?”
这‘妄自议论太后’帽子扣得李仕鲁一个哆嗦,他连忙讪笑道:“王妃这是哪里的话......微臣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林烟儿柔美凄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沉声道:“即是奉命行事,便好好奉皇太后之命,让我去见见父亲,毕竟皇太后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回去晚了可担待不得。”
最后一句有胁迫的意味,李仕鲁自然听得出来。虽是心中不喜,但弗敢明显出来.....反正大理寺侍卫森严,林白都是插翅难逃,还不用说林烟儿只是一介弱女流。况林烟儿手上还确有皇太后贴身佩戴的那个玉镯,即便到时候有个什么好歹也怪责不到他那儿去......
想罢,李仕鲁才道:“即是如此,就让下官带王妃去狱牢见一见林白罢。”
林烟儿颔首,展颜一笑,“那我在此谢过张大人了。”
......
大理寺的狱牢里果然如林烟儿所想的那般,集阴冷潮湿于一体。闭不见天日的走道,走好几步才能看见从壁上漏进一小格金光,浅浅斜射进,犹如一把尖锐的刀,狠狠插在林烟儿的心口上,蓦地窒痛。
父亲如今年事已高,如何能待得了这样的地方!
心里这样想着,林烟儿僵硬的双脚便是迈得更急了,她哽咽地催促道:“还请张大人快些罢。”
李仕鲁也是明白林烟儿的心情,安抚道:“王妃莫急,再走几步就到了。”
林烟儿点点头,心里却还是着急。
行了几步,至东边一处小角,李仕鲁回身道:“王妃,这里便是林白关押的地方。属下就在不远处等候王妃。”
林烟儿听见这话,心已经飞向那处,含糊地点头,犹如蜻蜓点水般,道:“多谢李大人。”
李仕鲁连应道了句‘不敢’便诚惶诚恐地退下,又叫了两名狱守随自己看候着。
林烟儿现下已经顾不得其它,脚步急促地往里走去。随着越来越迫近那里,林烟儿的心似乎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就连林烟儿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是害怕父亲虚弱的躺在自己面前?还是害怕父亲责怪自己怎么不早点来?
......映入眼帘的是鬓发凌乱,一身单薄囚衣的林白。
父亲从来都是体面光鲜的,穿的衣服不是文锦就是绸缎,何时颓唐成这幅模样。
林烟儿心里百味揉杂,最终搓成一股股清冷的泪,滴在她嘶哑的声线上,震出连绵的颤音,“父亲......”
林白听闻抬手,看见是林烟儿,双眸变得虚幻飘向远处,复而滚回缠成惊讶的眸色和不可置信的声音,“烟儿?”
林烟儿紧贴在木柱上,压住喷薄而出酸意苦涩,直道:“是我,父亲,是我,你的烟姐儿......”
林白虚弱地起身,颤晃地走向她,“烟姐儿......烟姐儿......我的烟姐儿.......”他的双眼突变作惊恐的颜色,“你怎么来了?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快回去。”声音虽是凌厉,然而脸上却是涕泗纵横,将他此刻内心的软弱迫显了出来。
林烟儿面容扭曲成悲怆的形状,她拼命地摇头,哭喊道:“我不回去。是我的不好,我没早点来看父亲,让父亲白白受了这么多罪!”
“根本就不是你的错......”林白的声音因喉咙极致的疼,与微渺的风紧缩成一团,扇在林烟儿的脸上,扇得林烟儿火辣辣的疼。
即便在这种情况里,父亲首要的还是替她着想,还是对她没有丝毫怨怼!
林烟儿内心有百道风刃刮践,迫使她紧咬住唇,“要不是我,父亲如何能去豫州,如何能摊上这等子的事......”
林白骇颜,惊恐地抓住屏开两人的木柱,“根本不是这样!烟姐儿这不是你的错。本就是我咎由自取。”
林烟儿只当林白不想自己有愧欠之心,她含泪转开话题,道:“父亲,我带了些东西给您。”
说着林烟儿将手上的细软,从柱缝里塞了进去。
林白看着林烟儿塞进来的细软,神色落魄地说:“都是快斩首的人了,何必虚耗着这些......”
林烟儿听不得这样的话,她摇头晃出晶莹的泪,道:“有些事总是柳暗花明,父亲焉知就不会遇见下一村?”
见林白凄然地摇头,林烟儿知道他只当自己在安慰他,不过这并不打紧,林烟儿犹自说道:“父亲,这细软里备得有银票和一些银裸子,可供父亲和沈姨娘打点,也不至于......被一些欺软怕硬的家伙欺辱了去。”
林白攥着细软一紧,“何故如此,我......”
林烟儿知道林白要说什么,戚然泪光闪动在眼眶,流出飞蛾扑火地决绝之态,“让父亲为烟姐儿操忧了大半载,烟姐儿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岂不是要悔死?”
林白听到这话,泪水更加汹涌,他将细软紧托,就像从前托着稚儿的林烟儿一起赏花时候的那样,他说:“我收着,我收着......烟姐儿,这真的不怪你......”
王肆走了上来,催促道:“王妃......差不多了。”
听言,林烟儿和林白面上流露出慌张,眼底分明的不舍。
林烟儿更是后退一步,就这么跪了下来,行了三大叩首,“伊昔慈父泪,仳别密语缝。感其声切切,念由心戚戚。父恩之劬劳,犹自怀耿耿。空沐三春晖,恨无寸草心!”(化自《游子吟》)
林白哽咽道:“快起来,快起来,仔细磕疼了脑袋......”
林烟儿哽塞地抬头,深深看了一眼林白,“父亲保重!”
旋即不等林白作答,转身就同狱守走向昏暗阴郁的走道,走向自己人生最末的尽头。林白的呼唤犹在身后,刺激得林烟儿不住的泪流。
李仕鲁见此也尤为有些不忍,劝慰道:“王妃.....这事已既此,忧心只会更多伤身劳神罢了。”
林烟儿稍平了心,颔首道:“多谢大人劝慰。”
李仕鲁作揖一拱,便送着林烟儿到了门外,看见街上平阔通达,他疑问道:“王妃怎没带下人?”
林烟儿脸上神情故作倏然紧缩,却又淡淡地回道:“探望父亲这事虽是得允了皇太后,但还是要低调行事才好。”
李仕鲁听罢也只有说:“即是如此,便容下官怠慢了,不多送王妃了......王妃慢走。”
林烟儿说了句大人有礼,便往之前和那车夫商量好的拐角巷道走去。
见林烟儿走远了后,李仕鲁身后的一个谋士说道:“大人,小的觉得有些不妥。”
李仕鲁看向他,问道:“如何的不妥?”
那谋士便道:“大人你想想,皇太后若是下了这样的懿旨,定是会让随身侍奉的嬷嬷带着王妃一路来,岂是能让王妃自个儿来.....未免太过蹊跷了。”
李仕鲁闻言深深皱起了眉,想起方才问到林烟儿为何不带着一两个随侍的对话,他的脸色怫然一变,只道:“遭了!”
他转头对那个谋士道:“你让狱守好生看着林白......还有快给我准备匹快马,我要进宫一趟。”
......
这头,上了马车的林烟儿,面上的悲切已经被她敛至深处,她对着车夫道:“烦请车家再送我最后一程。”
那车夫却是笑道:“娘子客气了,请说赶往何处?”
林烟儿目达远方,那里红墙黄瓦,金碧辉煌,是旋涡的中心,也是事情的结尾之处。
林烟儿收回迷茫的视线,神情变得坚定,她对车夫说:“劳烦车家驱车去宫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