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娘俩,沈氏清楚林渊儿的心思,林渊儿自然明白沈氏的欲言又止。
林渊儿看着沈氏的脸在烛光下半边光亮,半边晦暗,想起她对林烟儿的言笑晏晏,心中翻涌着滔滔恨意,膝盖上又开始泛起了丝丝疼,她却置若罔闻,或是习惯或是不再在意,“断送我的一生送她一个似锦荣华,再如何对她有愧,我也止不住想恨她。”
“你疯了吗?”沈氏宛若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的寒意,“她是你的姊姊!流着一脉的血。”
林渊儿何尝不晓得,她看着沈氏怒斥又惊恐的脸庞,心里绞着线地难受,“我如何不知道她是我的姊姊,”
林渊儿听到自己的声音荒芜凋敝,爬满刻人的凉薄,“可是她也抢了属于我的东西,父亲的爱,良配的姻缘,甚至连你,连你也要拿去,我如何不恨?”
对的,她便是恨林烟儿,从小的不甘怨怼一直到如今的恨。
因为自己的懦弱,所以一直将这些情绪敛在尘土里,在一次又一次失望甚至绝望的浇灌下日渐茁壮,如今终于从膝盖疼痛的那里丛生荆棘。
林渊儿带着心满意足地笑意,泪水在眼眶边渐絮成壳,随着绝望凄索的破碎声,滔滔滚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已经是安元的人,这辈子都是他的人......”
转眼天拂晓,短如弦吐箭,林烟儿却觉得过了整个春秋的漫长。
她昨晚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净是陆一璟光鲜而冷漠的脸,伴随旋即而逝的雷破空而来,振聋发聩刺破她的心。
所以今早晕墨的天色她便醒了,看着金光刺破云层,带着灼灼的光探上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像是病了的枝条打着卷,恹耷耷地坐在床沿。她面前的绿膻啄米似地打着盹儿,神情餍足......
桂嬷嬷推了槅扇进来,随着她那么一推,林烟儿感觉满世浮华喧尘都被推了进来。
桂嬷嬷身后跟着鸳红,端着黄澄澄又红彤彤的药。
“拜见王妃。”两人作礼,这才惊醒了瞌睡的绿膻,连忙起身问道:“王妃要更衣洗漱吗?”
林烟儿看了鸳红手上端着的安胎药,复才回道:“更衣,让下人准备早膳,我们去华沐阁。”
言罢鸳红的身形颤了颤。
等林烟儿穿了一件淡红色桃纹菱裙扶着绿膻到华沐阁时,陆一璟正在换衣服,林烟儿便在让下人摆好了吃食,自己坐在锦杌上等着他。
说是偏房却也像书房,东头一张红木藤面贵妃榻,壁悬大理石挂屏;正中八仙桌,左右太师椅,桌上置棋盘;西端靠墙的红木琴桌上搁古琴一架。庭院半封闭,二面借廊,从这里直棂窗格往外看去,正好可见庭院里所植的那一株梨树,梨花淡白随风絮扬。比她的临烟苑清丽许多.....
陆一璟才换好衣,便听下人传话来说林烟儿在偏房等他,风似地踅身脚步匆匆地出了房门。
等他到了偏房,入眼帘的便是林烟儿那娇娇弱弱的身影,像是蜷缩在锦杌,一张小脸惨白,眼角下的阴翳重得厉害。
陆一璟的心登时痛了起来,昨日叠累砌好的高墙轰然塌陷。什么怨怼,什么责怪都没了。他迎着林烟儿的目光走上去,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疼起来,“这是怎么得,昨天没睡好?”
林烟儿看着他脸上的急切,话语依旧是往日的温暖,她忍了好久的泪又禁不住地潸潸而下。
陆一璟心上窒息般的痛,连忙把她搂在怀里,将她的脸压在自己胸口上,似乎这样就不痛了般,“是我不好,昨夜不该对你发脾气......”
林烟儿紧紧抓住陆一璟的腰襟,像是濒死者抓住水草,她多怕他又像昨天那样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烟儿在他的怀里摇着头,哽咽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气你......你是我的夫君,我应该相信你......”
陆一璟眸色一沉,眼底涌起连绵不绝的伤痛,更是把林烟儿愈紧地箍在怀里,他的心里有好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敢说。只期待着这一刻久一点,再久一点。
林烟儿从陆一璟的胸口微仰头,露出璀璨星眸,那眼角的泪像是花瓣上凝结的露水。陆一璟捧起她的脸,吮了干净。
感受到他濡湿的唇落在自己脸上,林烟儿心里泛起了酸,带着脸颊都酸疼起来,连笑都显着牵强,“璟郎,妾身准备了你爱吃的马鲛鱼脯,你尝尝。”
林烟儿头压得低低的,心里却带着些莫名的苍凉,从前她能一眼望见的未来,好像随着昨夜的隔阂瞬间变得若隐若幻起来,让她开始惶恐,开始想讨好陆一璟。
她从前何时这样唤过他?怕是患得患失所以才想这样拉住他吧。
陆一璟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林烟儿带着哭后的鼻音嘤嘤道:“王爷......不喜欢吗?”
“喜欢。”
从她小嘴里发出圆润的这两个字,仿佛天籁。陆一璟只喜欢都不行。他拉住她的柔弱无骨的小手,看向林烟儿,“以后有什么心事不要掖在心里,有什么和我直说,好吗?”
林烟儿点点头,陆一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才想起自己方才以‘我’自居了,平常百姓人家才这样相处,她红透了脸,说道:“王爷,妾身......”
陆一璟说:“以后人前妾身,人后就说我罢,我们用不着这么生分。”
林烟儿羞赧地点点头,陆一璟这才笑道:“昨日叫你来,也是有事和你说,不过......现下倒正好,总归没忘了。”
“是什么事?”林烟儿问道。
“刘义的女儿后几天便要出嫁了,所以他来同我告几天假,我也允了,不过这几日皇上会召我进宫问赈灾修葺水库一事,所以没那个空闲来管,就只有先累着你......不过也还好,你身边有桂嬷嬷她们,也不会太累着你。”
自己还想着如何让陆一璟将中馈之务交与她,如今却是说都不用说就巴巴得上来了。她笑着说道:“我也是有所耳闻,好像嫁给的是户部赃罚库大使陈大人的爱子。”
陆一璟点点头,让下人伺候他舀了一碗赤枣乌鸡汤,然后放在林烟儿的面前,“就是那家。桂嬷嬷呢?”
平素桂嬷嬷都是在自己跟前伺候用膳的,不过因为昨天的事,林烟儿打发她管后院去了,只带了绿膻过来,她回道:“后院还有些事没忙完,我便让她先去哪儿忙着了。这些吃食拿来前也让她看了一遍,都是可以吃的。”
陆一璟点点头。林烟儿这才继续道:“这次好歹也是嫁给东柳巷的陈家,总归要些体面的,我想着,要不把刘义他们接到王府这边来,从王府这边嫁出去,顶个半个娘家,也不让陈家小瞧了刘义他们去......怎么刘义帮着王爷打点王府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陆一璟对她温和地笑了笑,眼神里黝黑得不见光,“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事就由着你这么办吧。”
林烟儿浅浅一笑。
等这边和陆一璟用完了膳,送了陆一璟上马车,林烟儿才扶着绿膻回了临烟苑。
“你去叫桂嬷嬷过来。”林烟儿对绿膻说。
绿膻领命退下。
过了不久桂嬷嬷的身影便从槅扇小孔投影在玉石砖上,随后便见她穿了件枣泥色背子从槅扇跨了进来,“奴婢拜见王妃。”
绿膻捧了茶前来。
林烟儿没叫她起来,只端起茶盏,对着茶面吹了一息,“方才我去找王爷,王爷说管家这几日不得空,让我帮着管管王府......翠苼呢?”
前言不搭后语,但这便是在明示桂嬷嬷,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任凭你是段淑妃跟前的红人,还是段太后的老人,都比不得她现在这个当家的王妃。
今日她便问了桂嬷嬷翠苼去了哪儿,桂嬷嬷回她的是翠苼心有余愧,赧颜见王妃。
林烟儿当时牵挂陆一璟,心里也没多思索,现下才反应过来,翠苼的确是那样的性子,但是翠苼也明白自己在难过的时候,最是需要人在旁陪着,即便再如何,她也会默默的守在自己身边......这个桂嬷嬷一定把翠苼关了起来。
桂嬷嬷伏低了身子,“老奴说了,翠苼她心有余愧,赧颜见王妃......”
林烟儿重重放下茶盏,呵斥道:“翠苼心里怎么想的,我如何不清楚?我再问一遍,翠苼在哪儿?”
桂嬷嬷抬头看向林烟儿,最终说道:“在西跨院的偏房。”
林烟儿朝绿膻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连忙退了下去。
林烟儿这才略带了些笑说道:“这夏日虽是炎热,但地上还是凉得沁骨,桂嬷嬷年纪大了,受不了凉,还是快起来罢。”
明显地给了巴掌再给糖吃。桂嬷嬷却不敢说什么,只是起了身裣衽恭站着。
林烟儿让殷桃拿了锦杌给桂嬷嬷坐着,桂嬷嬷谢了林烟儿才方落座。
林烟儿说道:“我叫你来也是王爷说的,王爷念及管家劳苦功高,想接了他女儿从王府嫁出去,所以怎么着,我们也要随些礼,添几箱的嫁妆,这点我没个在行的,桂嬷嬷经验多,见多识广,便想让桂嬷嬷你帮衬帮衬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