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袁宜昕,此时的她挑衅地看着顾陌。
袁宜昕的表情落在顾陌眼里,简简单单化为了五个字:山水有相逢。顾陌闭了闭眼,她身旁的司芜手攥得比她还紧。
林烟儿看着顾陌慢慢起身,虽然她不喜顾陌的性子,但袁宜昕这样做到底过分了,她皱了皱眉,想起林渊儿之前在御花园替顾陌说话,害怕她又义涌上心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遂转头往一旁看去,却见座位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沈姨娘,渊姐儿去了哪儿?”
沈氏听言才从宴会的勾心斗角上回了神过来,却仍是茫然地摇头说不知......许是去更衣了罢。林烟儿心想着,视线又落回顾陌和袁宜昕之间。
若顾陌不承这舞,便是自甘否认方才袁宜昕的话,承认自己是并不如大家所言那般能歌善舞会诗歌词赋,但若是应了这舞,不管这舞,舞的好不好,顾陌的名声都只有沦为舞姬一类,跟随着她到老。承是没了名声,不承也是遭了名声。
林烟儿看着顾陌,暗自揣测。
安皇后对顾陌没什么印象,但多多少少知道顾弼这个人。自从陆霖沅登基之后,经济上兴修水利,减免税收,文化上又建立国子监,重农抑商,抑制商人学学求取功名,朝务上一反宽政严查反贪,设立锦衣卫,内阁,也因此罢免了不少官员,如今这个光禄寺少卿一职也如在风雨中飘摇般岌岌可危。
虽然这法子多多少少污了袁宜昕的名声,但袁宜昕倒底拿了个好使的闺女出来解燃眉之急。
安皇后暗喜,看着顾陌缓缓起身,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道:“可是顾弼之女顾陌?”
这时顾陌身边坐着的一位青色白鹇补服的男子跪在了一旁,忙说道:“正是微臣的小女, 都是妯娌间的玩笑,当不得真,当不得真。”顾弼想推脱这事,但实在不是个好借口。
顾陌看着坐在首位上的三人,沉默不语。
倒是一直没怎么发话的段太后出声了,“哀家也时常听得有人说顾弼之女顾陌是如何长袖善舞。”
这是要让顾陌上了?
见段太后发话,一旁的段淑妃自然也逢源地道:“听太后这么一说,臣妾可真想看上一看,这舞是有多么的动人倾城。”
说话间段淑妃瞥眼看见下首的林烟儿,见她今日打扮得明艳动人,体态比之前先将丰腴了不少,心中暗自咬牙,方才宴息厅的事可是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她的耳里,她心里诧异林烟儿这么快便有了身子,还未来得及喜悦,便又听陆一璟因此拒绝与西林和亲,她是肠子都悔青了!这么大一块肥肉竟然就被陆一璟拒之门外,理由就是为了好生养她的胎,林烟儿果然是个狐媚子!
听了这话,顾陌本是白皙的脸更是如雪,她缓缓行了礼,嘴角颤了颤,才说道:“今日小女所穿之衣繁琐得很,实在不便行舞。”
顾陌出了声,一旁的陆霖沅悄悄挑了一个眉。
安皇后却笑着说道:“这有何难?司乐司那有甚多的舞衣,你退下换了上来便可一舞。”心里却狐疑这声音有些熟悉。
已经走进了死胡同,退不得了,只有硬着头皮上了。林烟儿幽幽叹了口气,视线撤了回来,便见一旁陆一璟手捏着酒杯,正看着宫殿之上的顾陌。许是注意到了林烟儿,陆一璟回看了她,笑着饮了口酒,饮得滴水不漏。
林烟儿皱了皱眉,夹了一块冬笋在陆一璟碗里:“早上走得匆忙王爷没有饮膳,进宫又被皇上召见,如今方得空落了坐,一粒米都还未进就空腹喝了酒,只会伤身,先吃点东西填填罢。”
陆一璟听之,弯唇笑了,“还是夫人对我好。”
林烟儿放下竹箸,拿着绣帕轻掩唇,害羞地娇嗔:“王爷又这样,直叫人看了笑话。”
陆一璟笑着摇了摇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仰尽。
林烟儿看着陆一璟笑着,不知是否是殿内太过金碧辉煌,林烟儿竟然在陆一璟的笑意里看到些苦涩。
而这头的顾陌领旨下去换了衣,虽然宴席上八珍玉食,但到底比不过这一场闹剧来得让人有兴致......这可是身家清白的女子穿着下人的舞衣来取悦君臣。想想都新鲜得紧,故以大家虽都觥筹交错,实则眼神却不住往正门瞟去。
待顾陌上来时,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
此时的顾陌穿着已换上一身素白锦衣,袖口为方便舞弄收紧成窄袖,花纹用金丝勾线成一朵朵雍容华贵的牡丹,淡施粉黛,朱唇却绛点,整个人一改方才的清丽脱俗变得妩媚动人......这根本就不是寻常舞女能穿的衣物。
安皇后心中大骇,暗自招了一旁的素萍退下。而宴席上的袁宜昕则是震惊地不知所措。林烟儿敛下眸子,默默饮了一口熟水,那些纷扰的线头在心里逐渐明晰了起来,难怪!
顾陌一直都是清冷孤高的,向来瞧不起与人发生争执,估摸是看袁宜昕属性子冲动,做事不过脑,又睚眦必报,遂今日一反常态地刺袁宜昕,来达到让自己不得不在殿前一舞,但舞了又能如何?只不过会遭人摈斥罢了,能得什么好处?
林烟儿眉头紧锁地看着顾陌,眼神一改既往的幽深。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顾陌没理会旁人所想,清清冷冷地说:“回太后,皇上,小女所舞名叫《梅花三弄》。”
舞始,但见步伐清冷,衣袂翻飞如雪絮飘扬,脖颈之初如皓雪般白,手腕翻转,如一朵梅花傲然于枝头。随曲调始复,又见脚步由急变缓,又跪于金砖,脚尖轻轻踮起,仰头向上翩然起身。曲罢,顾陌脚尖独立,双手翻转直至最顶端,玉手上丹蔻,红艳如唇,成为最末的点睛之笔。
真是一舞动倾城。
陆霖沅紧紧盯着她,他记得她,准确来说他记得她的声音,他看着她良久,大殿之上皆是有眼力劲的,毋人敢出言,只听得陆霖沅缓缓道:“你方才在宴息厅?”
顾陌伏下身躯,还喘着气,却回得铿锵有力,“是。”
这时候素萍走了回来,在安皇后身边耳语了一阵,紧接着,安皇后脸色变了完全,她看了看顾陌,又看了看袁宜昕......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当众愚弄太后和皇上还有自己!
袁宜昕虽与自己只是表亲关系,但到底也算是在自己跟前长大的,袁宜昕什么性子,安皇后最是知晓,方才素萍也同自己汇禀了御花园发生的事,心中不由得震怒,这顾陌还真当自己,皇上还有太后是傻子吗?
安皇后听着陆霖沅的询问,随即也明白过来方才在宴息厅是谁突然开口说的那句禹王妃与大公主好像的话,“区区小女顾陌,竟以国花牡丹来饰衣装,以此自比牡丹,冲撞了历代皇后,来人,将她拉下去,再也不许此人参加宫中宴会。”安皇后玉手拍在了椅子一边的把手上,力道不轻不重,气势却凌厉如虹。
此话未落完,见一旁顾弼准备求情,安皇后怒从心来,但毕竟是大臣,她后宫女子不得参政,只得愤愤压住了口。然安皇后一旁的陆霖沅却开了口:“顾弼教女无方,现撤去光禄寺少卿一职,贬为光禄寺署正。以儆效尤。”
陆霖沅寥寥数语便宣告着顾家的没落,顾弼背上冷汗涔涔,腿软地跪在地上怎么也起不了身。
从女子间的争斗上升到庙堂的升迁。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旁的袁亓见状赶忙拉着还气愤的袁宜昕跪在了地上,颇有呼天抢地的模样,“请皇上恕罪!小女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如此作为,还请皇上原谅小女的无心之罪。”说罢搡了一下身旁呆着的袁宜昕。
回过神的袁宜昕连忙磕头请罪,“皇上,小女并非有意,只不过被有心之人利用。”袁宜昕外强中干,本质就是一只纸老虎,平时也都欺软怕硬,一遇事人就焉了。
顾陌跪在她身边冷冷地看着她。
陆霖沅并不想理会女人之间的争斗,本打算罚罚顾氏一家,再说袁亓几句就轻描淡写地过了,但袁宜昕看不清头势竟然摆在了明面上来,故以陆霖沅只得耐着心问道:“你口中所说的有心人是谁?”
袁宜昕仿佛找到了愤怒的宣泄点,她指着顾陌狠狠道:“是她!若不是她方才激小女,小女又怎会脑袋一热做出那般荒唐的举动。”袁宜昕现在既愤怒又有快感,她想嘲笑顾陌,看顾陌又能维持清高的模样几时?然而袁宜昕却笑不出来了,看着顾陌的脸上扬起嘲讽的笑意。袁宜昕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胡话!
真是愚蠢!听着袁宜昕炮语连珠,安皇后恨不得上去堵住袁宜昕的嘴。天清王朝崇尚女子温婉大方,知书达理,若之前袁宜昕将顾陌推出来行舞,大家心中还多多少少默许袁宜昕许是被利用了,最多不过说袁宜昕蠢笨之类的话,但如今被袁宜昕捅破这一层纸说出来,只会让别人觉得袁宜昕心胸狭隘,青竹蛇口,这样不顺不恭的女子没人愿意娶进门......她还本想趁着此次宴迎替袁宜昕说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