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之后,雨势连绵,林烟儿看着自己脚上那双湿透的湖碧色绣花鞋,鞋面上的秋海棠恹耷耷的。
这几日段淑妃时常召她进宫,一呆便是小半天。
段淑妃记挂着之前的事,心里对林烟儿有芥蒂,仗着婆婆的身份,让林烟儿端茶送水,也不让她坐着,每次回了府要让翠笙按摩腿肚子半个多时辰才稍微不那么酸疼得厉害。
到了后来,翠笙见不下去,还嘤嘤哭了,“王妃自小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哪遭过这样子的罪。”
段淑妃按辈分是她的婆婆,拿捏或不拿捏她都是自然的事,自己做儿媳的是断不能有怨言。
只是因着被段淑妃箍在宫中,昨日陆一璟派来送信的人只得交了信笺,便悻悻而归。
她心里其实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林烟儿想起昨日陆一璟寄来的信笺,上面说到北直隶暂时平息了,但一些灾民迁移去了豫州,发生了动乱,他打算连夜赶过去......庙堂之事妇孺是听不得的,所以陆一璟只是寥寥几句,转而说道自己在豫州那边所见的新鲜玩儿意,还带了一些给她。
林烟儿对那些小摆饰很是喜欢,把它们放在了临窗小几上,和青白釉莲花香炉放在一起,这样自己坐在圈椅里,窗外是垂下来的杨柳,转头便能看到这些小玩意,仿佛陆一璟就在身边一样。
想到这里,林烟儿笑得更是温婉了。
但落在段淑妃眼里却是扎眼的很。
这几日她明里暗里拿捏林烟儿,换作别人,即便面上不显,背地里确少不了怨言的,但林烟儿却一如既往的表情当然,现下竟然还笑了......是她拿捏的力度轻了?
段淑妃涌起一股无名的火,嗔怒着就让桂嬷嬷将面前的糕点撤了下去,“这些甜食倒是齁得很。”
林烟儿听罢,走到一旁倒了杯茶,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母妃请吃茶。”
段淑妃用茶盖捋了捋茶沫子,看着眼前的林烟儿——桃色刺绣妆花裙,头上戴着白玉压鬓髻与自己盘金彩绣浣花锦衫相比简直素淡地过分,但偏偏这样淡的颜色还是压不住她那艳丽的五官,反而显得几分清丽脱俗了些。
这样的人谁见了都会爱怜,但就是不讨她的喜。
且不说之前她弃了禹王自己跑路那件事,上巳节原以为康嫔出了纰漏会被责罚,谁知却因祸得福,如今是谁都要巴结她。
昨个儿她让宫人去领新制的衣裳和首饰,宫人回来说听到陆霖沅又赏了康嫔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
这个月才过了多久,又是手钏又是耳环,她现在路过彬谢堂的时候,那些宫人各个都是鼻孔朝天的对着自己,换作从前她们哪里敢这样......这一切都是因为林烟儿。
旁的不知,以康嫔那个性子遇事了只会一味的哭,让她想办法,还想出这样的办法,那真是朝种树夜乘凉,不可能的事。
不止如此,那日在凤仪殿,戚皇贵妃,端妃都没偏袒康嫔,她林烟儿,自己明面上的儿媳却多管闲事,偏袒康嫔,害她白白遭人笑话!什么美人都敢踩在她头上了。
......段淑妃气涌上心头,重重地放下茶盏。
照顾段淑妃许久的宫人们深谙这是主子发火了,更是把头埋低了。
林烟儿抿着嘴,尽量让自己隐匿在阴影里。她回想起陆一璟给她写的信,封封末尾皆是担心她的身体,问她和母妃是否相处融洽,望她安好。
当时看这信时,暮色四合,她让翠笙点了灯,翠笙剪灯芯凑过来正好看见这句,随即就气呼呼地说道:“一点都不好.......真想让王爷来看看王妃你现在的样子,下巴尖得都快戳破纸了。”
林烟儿本来就清瘦,现下整日伺候段淑妃,夜不安寐,食不果腹,整个人看起来弱不胜衣,一阵风就可以吹倒似的。
翠笙都看得出来,那陆一璟呢,他回来看见自己这样是不是要责怪自己与母妃相处得不好?
林烟儿心里猛的一阵钝痛就听到段淑妃道,“最近这春雨连绵不绝,我今早看那些花儿各个暗绿稀红,真真觉得可惜了,”
暮春最是容易绿肥红瘦了,如果不修剪那些茂盛的枝桠,便会使其本末倒置,花渐凋谢......林烟儿暗忖着段淑妃应该不止说上一说就罢了。
果不其然,便见段淑妃转头看向林烟儿道:“我听闻你擅长修剪这些,你帮母妃且去看看那些花儿如何?”
林烟儿听见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又看向段淑妃不容置喙的神情,最终敛眉道:“妾身去帮母妃看看。”
段淑妃粲然一笑,对桂嬷嬷招手:“你去后置房拿剪子,陪禹王妃一同过去......”
桂嬷嬷飞快地把林烟儿睃巡了一遍,复又看向段淑妃,神情有些犹豫。
......方才段淑妃只说了拿剪子。
段淑妃眉心一蹙,冷冽的眼神递了出去。
桂嬷嬷这才应道:“是。”
段淑妃让林烟儿打理的花草在偏殿后院,这里旁的不多,都是些爱嚼舌根的宫人。现下正躲在后罩房的屋檐下窃窃私语,有些胆大的竟还笑出了声。
站在庑廊下的林烟儿面色清冷,挽高了袖子,从旁接过桂嬷嬷的剪子,道:“桂嬷嬷就在庑廊下呆着吧,嬷嬷年纪大了,吹风淋了雨容易着凉。”说罢走进了雨雾里。
天色阴灰,微风清寒,桂嬷嬷看着那抹低身走近雨里的清丽身影,眼睛里的光亮一闪而过。
宫人们的垢谇谣诼林烟儿不是没听到,只是听到了又能如何,自己即便再有过错,但好歹是禹王妃,哪里容得这些下人置喙多嘴的,很明显她们这般不过是受了段淑妃的意思,自己若是恼了,只怕更有苦头吃。何况自己本来就受不得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雨水冰凉,猝不及防地滑进林烟儿的內衫,使得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拿着剪子的手指尖愈发冰凉僵硬......
林烟儿微微蜷了一下红透的手指,母亲胎月不足,早早地产了她,她听伺候父亲年份久的妈妈说母亲生她的时候又恰巧胎位不正,所以母亲当时生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样折腾下来,她也因此从小身体不好,最是怕冷。
因着自幼失恃,父亲素来疼她,每到寒冬腊月,她的屋子足足要放四五个火炉子,汤婆子从不离手,窗帘门帘都要换上厚厚帘子,里外三层,使得她屋子还像在春天里一样。
后来她嫁进了王府,那时是初春,正于乍暖还寒之期,她当时还怕陆一璟不知道她的这个毛病,像寻常人家那样布置她的房间。但她去时就发现她住的那个院子里门口放着暖帘,屋子里炉火正旺,被褥皆是按照隆冬时节安置的。
其实那个时候自己便不排斥这亲事了吧。
谁会去讨厌一个对待自己好的人?拒绝旁人给予自己的关心和温暖?
林烟儿抬眼将眼前的花花草草都收尽眼底,烟雨迷蒙,清风吹荡,心底却生起一丝温暖和没由来的一丝庆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