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庶弟?周默存?不对吧。
若她没记错, 周默存乃是祁国公府的第四子, 正儿八经的嫡出公子。
满含疑惑的刘拂在方奇然的暗示下,将问题全部吞下。
之后接连到来的报喜人,将方才一闪而过的尴尬也消失无踪。天将明时,谢显与徐思年先行回府等候消息,在他们走后许久, 也再没有人前来报喜。
刘拂唤陈迟重新奉上瓜果茶水,在院中点上几根牛油巨烛,就着亮如白昼的烛火, 铺纸研墨,就“两小儿辩日”一典破题定八股。
“云浮……这……”
“看你们心绪不宁,不如进学以安神。”刘拂敲了敲桌子, “恰好月明星稀无风无云, 想来大家的心境也会与‘辩日’一题也算相合。”
再没谁如此刻苦,在放榜之日还笔耕不辍的了。
刘拂从仅剩的红封中掏出五枚铜钱,拍在桌上:“我赌明日, 必有书生聚众鸣不平。若你们能达到之前许诺我的名次, 可得按着千八百倍的赌金还我。”
她信誓旦旦, 让人不得不信。
周行冷哼道:“谁要立这种必输的赌。”
说罢便从自家还未散出去的喜钱中拿出一份, 一起拍在桌上:“我跟了。”
揽袖提笔,沉心凝思, 再不闻外物。
刘拂收好定钱,嘻嘻笑道:“你们二人呢?”
方奇然与蒋存对视一眼,无奈一笑:“我们自然没有异议。”
“以放榜为期, 限作文一篇。”刘拂轻笑一声,转而向着角门处喊道,“那边候着的小子们,曙光已现,还不快去榜下占个好位置,好看看你们家公子名列第几?”
刘拂挥手让那三家的小厮带上护卫,好去捡个方便的位置,又写了份清单,吩咐陈迟赶在药铺开门前去将单子上的东西全买回来。
“家中可是缺药?”
刘拂摇头:“常备的还有几丸,只怕近期不够用。”
蒋存紧张道:“是哪里不适?”他不由分说搭上刘拂手腕,闭目静待一会儿后把不出什么不对,急忙将陈迟唤回,“还是请个大夫回来。”
周行拦住他:“你急什么?阿拂面色红润气息顺畅,哪有什么病痛模样。”
仔细观察过刘拂面色,蒋存脸上微红,急急撒手。
“可是有什么缘由,就别再卖关子了。”周行气定神闲,招招手让陈迟不必听蒋存的。
“按着今年的局势,有些药今早不买,恐怕一个月内都买不到了。不知何时就要重考,为以防万一,药还是得备足的。”
不知是不是旱灾的缘故,百姓们怕极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对于早就将“穷秀才富举人”之说印在骨子里的江南士子来说,即便是本没准备参加今年秋闱的学子,也都纷纷加入进来。
是以今秋乡试,比之往年足足多出近千人。
刘拂话音刚落,方奇然便已反应过来:“云浮此言甚是。”他算过府中留药,向着她笑道,“到底是你心思细腻。”
“大哥到底是户部侍郎之子,遇到财务之事,就是要比他人通透一些。”见另二人依旧不懂,刘拂只得解释道,“多年苦读与九天煎熬,加上近乎半年的缺衣少食,不论是落榜大悲还是中举的大喜之下,想是有不少人会因此病倒。”
“明日的鹿鸣宴,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带病出席……若真有那般才学人品俱佳的,全可以药相赠。”
刘拂的视线滑过三人面庞,轻声道:“结党营私是重罪,但又有谁没几个知己好友呢?”
若她记得没错,今年金陵秋闱,确有几个称得上英才的青年士子得中。
黎明时分,主考官亲捧榜文上了八抬大轿,由兵丁相护鼓乐开道,一路行至巡抚衙门。
辰时正,榜前已聚了无数人。
考生增多,录取名额却没多到哪里去。
江苏安徽两地,分录一百九十人,排名一百八十七位的周行可谓是末尾之末。
主考官李正贤十分艰难地越过围在榜前的三千余人,下轿张榜,又艰难地登上高台。
榜下不论是书生还是家仆,都恨不得将眼珠子黏在三尺见宽的黄纸上。
他们一遍遍搜寻着自家或主人的名姓籍贯,有人欣喜若狂,有人伤心欲绝,在欢呼雀跃与哭泣哀嚎间,小小一片空地,排满了人间悲喜剧。
由武威将军府侍卫护持,方、蒋、周三家小厮蓬头乱发地挤进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摸到名榜。
不必细查,自上往上前四位,都是熟悉名字。
而唯一没在前列的周家公子,半夜时就已知晓了排名,也兀需再看。
重新挤出人群,三人商量着分派任务后,一人去谢府报喜,一人去徐府报喜,还有一人跟着一众侍卫回府通报。
他们走得太快,是以错过了之后的混乱。
***
这一天府中如何惊喜混乱,不必细表。
直到金乌西坠后,闻讯前来贺喜的街坊邻里都已散去。饶翠楼送来套天香全宴,四人饮酒欢笑,难得放松一日。
第二日,得中的新举人们收拾一新,均穿着细棉布所制的淡青色学子衫,带濮头遮发,前往巡抚衙门赴为庆贺而举办的鹿鸣宴。
宴会开始前,负责主考的学政督查李大人带领众新科举子拜过孔圣人后,再由解元带领学子们一齐拜见众考官。
一百九十位学子恰好两人一桌,分领桌上早已布好的金银花与绸缎等相贺之物。歌者唱“鹿鸣”,舞者起“魁星”,预祝举人们会试高中。
又有耳顺之龄的老士子入席,坐于金陵同知谢大人下首,受大小官员与新举人们的敬酒祝寿。
老士子中领头的,就是德邻书院的宋院长。
身为解元的徐思年打头,领着方奇然与谢显,端酒上前。
“晚生祝先生福寿安康,松柏常青。”
目不斜视的走来的徐思年在仰头饮酒时,才一个不小心将视线触及了宋院长身后的小厮。
徐思年微顿的动作,只有他身后的方奇然与谢显能够发现。
当然,还有他面前的宋老院长。
宋老院长捻须,向着台上呵呵笑道:“老朽年高,便带了小徒弟前来,还请大人们勿怪。”
别说此事并未乱了规矩,就算有些不妥,以宋理的年岁与桃李满天下的声誉来说,也算不得无礼。
站在宋老院长身后的刘拂,反倒得了早已与她见过数面,甚至承过她不少人情的大人们的赞誉,李学政自也顺着夸奖有嘉。
向着呆立在那里听人夸赞自己的三人眨了眨眼,刘拂心安理得的受了杯酒。
按着规矩走完全部仪式后,鹿鸣宴才算正式开始。
而在新科举子们可以自由走动,互相敬酒恭维时,便有一布衣短葛的青年从下仆处大步走向大人们端坐的高台。
刘拂看着那人,便是一愣。
她眸光微闪,待要走出桌台拦住对方时,却被拉住了手。
“宋先生……”
“此子我曾见过。”宋理借着捋须的动作,掩盖住轻语时的动静,“心性耿直忠厚,文采称得上中上,现观他一脸孤勇,怕是已下定了决心。”
刘拂微愣。
“先生的意思是……”
“他此行势不可挡,若想缓和一二,还需另作图谋。”宋院长低沉威严的声音,若非刘拂离得极近,几乎无法听到,“自古民告官,不论告中与否,都难逃重责。”
刘拂轻叹口气,收回了脚步,视线却未从那人身上收回。
她那日在车上,已与刘平江约定了见面,等了又等他却未来见她。而在之前,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对方不要掺和此事,可眼见着刘平江并未听进心里。
关于此事,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力保他一条性命。
全不知妹妹亦在此处的刘平江,已大步流星走至官前,拱手道:“学生金陵府刘平江,有事求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