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数日大雨后, 靠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莲花落与童谣小调, 龙女转世要受三灾八苦的说法,完全盖过了她当日祈雨引出的风头。
因着旱情得缓心情舒畅许多的金陵百姓们,也在闲着磕牙时自顾自补全了整个故事。
“哎呀,你们听说了么,周公子要替龙女娘娘赎身哩。”
“他一介白衣, 就算是祁国公的孙子,也不好染指娘娘吧!”
“你懂个屁!龙女娘娘本就是下凡渡劫,又为着咱们的性命折了大功德……唐和尚取经还要历九九八十一难, 那三灾八苦不得翻番成二十七灾七十二苦?”
“那又跟周公子有什么关系?凭什么……”
“凭他能庇护龙女娘娘啊……你没听人说么,周公子生的极好,十月初三济公诞呢。”
“济公?”
“哎。”所有人讲到这里, 都会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左顾右盼后,才会悄悄将自己所知的秘密讲出来,“济公菩萨, 可是降龙罗汉托生哩。”
神仙转世, 托生凡人, 凡人修仙, 重证大道。
在百姓口中,所有有关无关的传说, 全被串在了一起。
就连刘拂都没料到,自己的托词能在口口相传中自行圆满。
在龙女转世的说法传得满城皆知时,刘拂赎身回复良籍之事, 已过了明路,只差一纸文书,就能脱胎换骨重新为人。
周行另置了处宅子,大张旗鼓地将刘拂与陈小晚一起接了过去。
宅门上只挂着“清辉”二字,再无其他。
抵达新家的第一天,刘拂便领着陈小晚亲手置了一桌饭菜,算是答谢他们之前的帮助。
席散后,陈小晚上了香茗茶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便出屋关门,留下一室寂静。
“这水可是狮子峰上的山泉,清冽的很,你们尝尝。”
最近几个月间,莫说是好茶好水,就是一口甘冽井水都是难得的。
方奇然等人尚还能花着真金白银保持往日的体面,谢显与徐思年作为本地父母官的子嗣,为了与民同甘共苦的名声,已许久没品过好茶。
“久旱逢甘霖,果真是人间喜事。”
刘拂笑道:“这茶还是从显二哥处来的,倒让我借花献佛了。”
谢显差点呛住。他急咳两声,脸上因呛咳涨得通红。
“说起来……”刘拂拉长声音,笑道,“倒还真有事求你帮忙。”
因祭神一事被抛下,不满许久的谢显心气终于顺了。他学着周行的样子,向着徐思年挑了挑眉,很是志得意满:“阿拂但说无妨。”
打从认识起,他就是被抛到计划外的那个,没想到还有能帮人的一天。
谢显越想越开怀,唇角随着眉梢一起越挑越高,满脸都写着志得意满。
“我想自立门户,不愿再将名字挂回刘秀才门下。”
在场众人闻言,一时都有些愣怔。
谢显脑中窜出一个词儿来,当想明白那词儿背后的深意后,再没为着刘拂愿将事情交给他办而高兴。
他左顾右盼,到处寻找帮手,可是目光走到哪儿,收获的都是爱莫能助的表情。
“你……阿拂,你是想自梳?”
自梳后女子终身不嫁,死后被称净女,确实可以自己当家做主,再不必受家人摆布。
只是……自梳容易,反悔再不可能。
面前的少女巧笑颜兮美目盼兮,尚不到二八年华,现在凭着一时意气做出决定,日后后悔了可要怎么是好?
谢显干笑道:“阿拂,你厌烦你……呃,刘秀才,我们可以再想想法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刘拂神情坚定,笑意温柔。
谢显劝阻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里。
设身处地想想,阿拂如今声明在外一生无忧,以她父亲继母的冷心冷肺,归还原籍只怕要被缠上一生。
可是贱籍回复良籍者,除了立时嫁人的与自梳女,按照规矩,全是要将户籍迁回生身之处。
谢显脑筋转得再快,此时也只觉得不够用。
然后他乱飞的视线,就晃到了周行的身上。
“阿、阿拂!”谢显紧紧抓着刘拂的手,在莫名而来的芒刺在身的错觉下,急声道,“阿拂,祁国公府的大爷,便在户部主管户籍!”
他说着便“哎”了一声,又将祸水引向方奇然:“我记得你们说过,方兄,令尊是要迁至户部做侍郎了吧?那更方便了!”
方奇然无奈摇头:“也只是将要……只是云浮,自梳之事,很需要再斟酌斟酌。”
一直静坐在旁的蒋存握紧了拳头,与对此事也同样没有办法的徐思年对视一眼,将视线一同移向周行。
刘拂轻叹口气,知道自梳之事果真如想象中一般,没那么容易达成。
她不是不知道周家大爷的正管着此事,只是在大人们眼中,此事到底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能借谢显之手办到最好,如若不能,才需拜托周行。
“三哥,你可有什么法子?”
周行轻咳一声,也不摆什么架势,只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
“这是……”
刘拂接过展开后,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道:“三哥极有先见之明,多谢你了。”
那纸上字迹所写的,明摆着是封家书。以周行的口吻所书,讨两张户籍。
信上说他赈灾时偶然救了一双兄妹,他们父母因旱灾而亡,背井离乡寻求生路,兜比脸还干净,若非遇到周行,只怕会死在金陵城外。
兄刘拂、妹刘时,祖籍金陵,落草于湖州闵家村,年十五,乃龙凤双生。
“兄妹?”刘拂望向周行,心中很是好奇。
“刘小公子名满金陵,阿拂你好不容易打下的名声,丢下岂不可惜?”周行正色道:“世事变化莫测,总要留条退路。”
刘拂微愣,若不是他言行与往日没有丝毫不同,几乎要以为周行如她一般,是知晓后事发展的了。
五年之后,国将大变。
能有个光明正大的男儿身份在外行走,对她来说,很多事就有了更多的操作余地。
只是公器私用,以权谋私,哪怕对周家大爷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于她依旧是人情难偿。
“三哥,多谢你。”
周行摇头淡笑,眼尾弯弯,去了平日的尖刻,分外讨人喜欢。
除了徐思年与蒋存外,其余三人皆露出一副白日见鬼的模样。
***
自那日后,刘拂便托徐思年放出“刘小公子”再次出门游历的消息,一心窝在屋内,替五人批改文章,布置题目。
而在这段时间见识到刘拂的本事后,即便没有宋院长等人的批红,五人也都会根据着刘拂的意见,试着改换思路与方向。
见着大比将至,他们仍能平心静气端坐读书,刘拂心中极是欣喜。
即便年岁不高,仍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延未来可期。
及至八月初六,谢显之父金陵知府谢大人和徐思年之父同知徐大人,跟在圣上亲派的学政督查李大人身后,与众闱官一同在夫子庙外举行入帘仪式。
入帘上马宴后,众监考官入住贡院,在放榜前再不得与外界接触。
三天后的八月初九,便是今秋乡试开始的时间。
初八点名初九开考,是以在初七前,就要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不同于谢显徐思年有亲眷在身旁,对于方奇然三人,刘拂自然要多费一份心思。
秋闱三试,一试三天,整整三十六个时辰都困在号舍内,吃喝拉撒无一不会影响众人的发挥。
年年都有没经验的秀才因着吃喝小道名落孙山,出来后疯了傻了的都不在少数,刘拂亲列了张表格,从睡觉的被褥到烧饭的锅炉,从文具食粮到灯油煤炭,样样俱全。
蹲在油酊前,谢显苦着张脸回望刘拂:“阿拂,大比在前,吃的差些便差些吧,不如放我们回去多看两页书来的好?”
他白净的脸颊上抹着两道烟灰,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与他同甘共苦的,是一溜蹲了一排的其余四人。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们排排蹲好,笨手笨脚地学习着煮粥热菜。
听到谢显的话,所有人眼中都露出一丝期盼。
刘拂用戒尺拍了拍掌心,讽笑道:“你觉得呢?”
谢显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