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托了皇太孙的福, 刘拂与年龄并不相当的阅历与谈吐, 并未引起这群宦海沉浮许多年的人精们的过分好奇。
能与皇太孙相交者,定有不凡之处。
而到了后来,在秦恒有意的促成下,刘拂很快就与在心智上不过比她大上十余岁甚至更少的大人们打成一片。
在将军府的宴席上,酒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最先倒下的, 是被群起而攻之的武威将军府少将军蒋存。
拾起飘落于地的纸箋,刘拂轻轻吹干上面略显潦草的墨迹,轻声念了起来。
她刻意压低的声音轻缓平和, 如六月的泉水般清透纯净。仅喝了两杯淡酒的秦恒一边听着,一边阖上双眸,似是陷入这片静谧美好之中。
见太孙如此, 不论是真的用心在听的文臣, 还是听不大懂的武将,都安静下来。
刘拂的目光扫过最后一句,略停了停。
方才清澈的嗓音略沉, 一字一顿道:“苟纵心于物外, 安知荣辱之所如……”
秦恒豁得睁开眼睛, 坐起身看向扶案昏睡的蒋存。
一篇短赋, 到此结束。
不久前还互相敬酒嬉闹的官员们,在刘拂停下后并没继续方才的玩笑, 都像是定格了般,安安生生坐在那里,悄悄打量着皇太孙的神情。
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 都能看出皇太孙对蒋少将军的欣赏。
刘拂只当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小心仔细地将纸笺折好,收入怀中。
去一旁取过两个干净的空杯,刘拂揽袖提壶,满斟两杯,行至武威将军蒋堪身边。
“恭喜蒋兄后继有人。”刘拂举杯,奉与蒋堪,“敬三哥的鸿鹄之志。”
秦恒看着那壮年将军与少年书生,心中感动莫名。
可这感动还未占满整个心房,就已被刘拂口中的两个称呼止住了
皇太孙嘴角轻抽了抽,端起面前的淡酒,一口饮尽。
早在推杯换盏间,与武威将军等武将聊的十分投契的刘拂,就已与他们称兄道弟起来。
也是因着这层关系,刚才蒋存被人灌酒时,她才没帮着拦拦。
明面上是被哥俩好的偏将军缠着不放,实际上,刘拂也有心让蒋存借着酒劲露露脸。
与周行方奇然等人不同,三年后的院试蒋存不会再参加,直接走武举的他想要挣得素来仁善的皇太孙的爱重,总要从多方面来才是。
仰头喝干杯中佳酿,刘拂借着饮酒的动作,偷瞄了一眼秦恒与其余大人。
不得不说,醉后的少将军果真才思如泉涌,字字铿锵有力,完美的将自己的人品心性表露出来,算得上一份上佳的投名状。
放下杯子的刘拂正胡思乱想间,就听武威将军道:“还要多谢贤弟。”
蒋堪学着文人的样子,拱了拱手:“若非过去三年贤弟敦敦引导,只怕阿存不会有今日的明晰。”
别人不知,但老子怎会不知儿子。
他的长子蒋存,刚正凛然不知变通,自三岁练武起,便让他这个父亲担忧,不知何时会看到亲子成为过刚易折的证明。
三年前的北疆之事,蒋存本不该受那么重的伤。
而方才蒋存醉酒后所写的那篇《归田赋》,前半程具是平和舒缓之意,除了文采飞扬外看不出丝毫将军之子应有的争锋之势,蒋堪面上虽没什么表现,但心中其实是有些不满的。
可是后半程……
一个优秀的将领,在家国天下黎民外形外,心中的小爱并不会让他怯懦,反倒会让他学会谨慎与克制。
待夫人知道此时,定会开心非常。
蒋堪笑望着刘拂,装似无意般问道:“贤弟家中,可有姊妹?”
正在品茶的刘拂一口茶水茶点喷出来。
她强咽下去后呛咳了许久,酒气都没能染红的脸颊,此时涨红一片。
秦恒唬了一跳,俯下身替刘拂拍背:“云浮,还好吧?”
接过他递来的素帕,刘拂拭了下唇角的茶渍:“无妨的,一口气岔了。”说罢转向蒋堪,尴尬道,“蒋兄怎突然问起这个?”
“这话本不该问贤弟……嘿!”蒋堪摸了摸唇上的短须,“是为兄失礼了。”
儿女姻缘的事,问女方兄弟本就不太妥当。
蒋堪亲自替刘拂斟了杯酒:“贤弟此时上京,既然错过了今年的院试,未来三年,不如与这些不成器的小子一同进学,,不知可会接令尊令堂共聚团圆?”
刘拂硬着头皮接话:“还望蒋兄见谅,原是小弟未把身世说明。”
她顿了顿,颇不好意思地环视过席上所有人,然后平心静气,不卑不亢地将周行为她编撰的身世全部讲出。
“我本布衣,今生无意于庙堂,只愿教书育人。”话到一半,刘拂抿唇一笑,透出些与之前的老成全然不同的、少年人特有的羞涩来,“以我如今的年纪,说这话恐会让各位笑话。不过……”
她抬起头,朗然道:“终有一日,定将桃李满天下。”
“为我方才欺瞒,自罚三杯。”
众人并无芥蒂,见她落落大方,反倒笑着起哄:“三杯如何够,总得九杯才行!”
桌上的酒,除了为皇太孙特备的那一壶外,全都烈之又烈。
能坐在这里的不论文臣还是武将,都与蒋堪关系不错,自对今日特启出的藏酒有多厉害。
刘拂方才品过几杯,听到他们的话也不怯场,淡笑着望向秦恒。
“看秦兄笑的最热闹,便请你替我斟酒了。”
众臣:……
“一杯就好一杯就好,贤弟到底是舟车劳累,不可多饮。”
站起团团一揖,刘拂笑道:“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一杯酒罢,又向着蒋堪抱了抱拳。
其中所含意思,已不言而喻。
武威将军微愣后,才明白过来自家小子的心意被不动声色地推拒了。
他们蒋家本就是泥地里爬起来的,什么家世背景财势权利都不必讲究,只看这刘云浮面对一厅重臣还能谈笑风生的气派,其妹就定不会差。
更何况,自家长子这还是头遭有所求。
总不好儿子还醉着,做老子的就把他心上人搅合没了。
向好友使了个眼色,自己全作没有察觉的模样,由着偏将军房茂将话题扯开。
***
酒宴散后,与各位大人作别后,刘拂与秦恒相携前往客院。
月明星稀,虫声鸣鸣,玉盘虽不圆满,却很值得一赏。
刘拂拐着已走不动直道的秦恒的肩头,偏头笑道:“秦兄这酒量,之后怕会吃些苦头。”
“云浮放心,我大婚时……再没谁敢灌酒。”
刘拂:……
她只是想起南戎来朝时,将仁宗皇帝劝醉的逸事而已。
也不知这小皇孙是怎么想的,竟能联系到婚宴上。
“大婚?”刘拂装似无意般轻笑一声,“原来京中用词,都与我们南方不同。”
秦恒醉醺醺的脑子瞬间清明:“是我一时说差了,云浮莫要在意。”
见刘拂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秦恒只觉得头大如斗,深深体会到,若撒下一个谎,确实是得时时刻刻,用千千百百个谎言去填补。
他晃了晃脑袋,想起方才自己在意了许久的事。
“云浮,你一身才华,缘何不入官场?”
刘拂摇头:“非不能也,实不愿也。”
她望着朗朗月色,回忆着前世种种。
这三年安逸平和的生活,是曾经的刘平明从出生起就未体会过的,她自幼背负着撑起忠信侯府的责任,从未有个一日真正的松快。
重活一世,总要有个新的活法。
黎民依旧在她心中,但一人之力,绝抵不过千万人之力。
“秦兄,想来我曾与你说过的其余几位好友也该到了,一会我一一为你引荐。”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家里停电了,发20个随机红包吧,前两天的也还没法,明天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