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不知何时隐去了身影，天空被滚滚而来的褐云遮得严严实实，沉沉压在人头顶上，“飒——飒——”的风吹来，丛林间响起“簌簌”的落叶声。

风羲手持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威武雄壮地走在返回棚屋地的路上，高额广颡、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熠熠生辉。他身形高大，双肩魁梧，胸膛厚实，臂膀上青筋暴露，上身赤着，古铜色的皮肤上隐隐可见一道道浅浅的花纹，那是从小用黑焦木描画蛇纹（龙纹）又经日晒后留下的痕迹；腰间裹一张花斑虎皮，颀长健硕的大腿上隆起块块肌腱，一双大脚有力地踩着地面却迅疾无声；手中的树棍一会儿甩肩上，一会儿拿在手中挥舞。

一群健壮男人嘻嘻哈哈、咿咿呀呀地跟在风羲身后，手中或拎石斧，或拿石刀，或握木棒，有的人另一只手拎着野雉、野鸭、大鸟等。离他们不远处，牛羲指挥着几个身高力大的人抬着只野猪“忽悠忽悠”地走着。今天他们满载而归，虽然在山野中奔波了一天，在丛林中拼斗了一天，但是一想到族人热切的期盼和心爱女人的倾慕，便将劳累和疲乏驱得无影无踪，个个精神抖擞地往居地赶。

“呼——”一股风吹来，羊羲身形单薄感觉到凉意，抬头望望天诧异道：“嘿，啥时候天咋变成这样了！”

风羲扛着木棍微微一仰脸，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似搁了个石头般不爽，心道往常这个时候太阳应该走到那边的山顶上准备往下落，今儿藏哪去了？这满天乌云的，难道日神害怕云神躲起来了？往常乌云遮天的时候，风雨也会跟着来。“不好，天要下大雨！大雨会阻住我们的路。”他一警醒，转身一挥手吆喝：“天要下雨，我们加快脚步，在大雨来前得赶回居地！虎羲、狮羲、罴羲、狼羲！”

他拍了4个人的肩膀，吩咐：“你们去后边帮着抬野猪，其他人快跑！”

后面的人一听知道风羲的预言很准，也知道大雨的厉害，不由分说撒腿跑起来。

风羲退到后边两个抬野猪的人中间，把手中树棍往长棍下一塞，喊道：“牛羲，接着！”

“好嘞！”牛羲把树棍的另一头往肩上一搁，前后两个人立刻感觉肩上轻松不少。

“跑！”风羲一声令下，4个人默契地跑起来，虎羲、狮羲、罴羲、狼羲也如他们一样分别帮着后边的人抬起野猪跟着跑。

乌云越积越厚，云层越压越低，风越来越大。

风羲跑着跑着，忽然隐隐约约听见“呜呜”“哇哇”的哭声，“这哭声来自火族，出什么事了？”他辨别着声音的方向，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快！”他催促着加快速度。

跑到离居地不远的时候，异样的感觉更令风羲心内不安，女人、孩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呼雀跃地跑来迎接，“呜呜”“哇哇”的哭声越来越大。

“出事了！”

“出啥事了？”

“怎么了？”

双脚踏上居地的男人们迟疑地互相望望，显出满脸诧异和惶惑。

放眼望去，只见厚厚的乌云像棚屋顶似地压在居地中央的上空，下边是族中的老人、女人和孩子们低头勾背地跪在地上，忽而仰面嚎啕大哭，忽而低头嘤嘤啜泣，神情悲痛的样子还从来没有见过。

“有人死了！”男人们心想，族中人老死、病死、被野兽咬死、孩子夭折时有发生，但从来没有让全族人这样悲痛。“谁死了？”他们猜测，既而自问，“难道是火羲？”这一想，真把他们惊出一身汗。

风羲拔腿鹰似地飞过去，身后杂乱的脚步踏得地上尘土飞扬。

“果然是火羲！”风羲眼明，未到跟前，已经看清前边的情景：火羲面色惨白，两眼阖着躺在地上，两臂贴着瘦长的身体一动不动，一双大脚朝天竖起。花胥在他的头边跪着哀哀哭泣，身边是族中的老人们悲戚戚的呜咽；年轻的女人们嚎啕大哭，眼泪像水一样流了满面，一手捶打着胸口，显然伤心至极；孩子们有的哇哇大哭，有的嘤嘤哭泣。

风羲脚步趔趄了一下，心中一酸，眼泪涌上来，又强忍着退回去。虽然很早就独自带领族中健壮的男人出外打猎，但是因为有火羲在，他从来没有为火族的未来担忧过。在他的意识里，自己就是个孩子，火羲是他的天，他的树，只要有火羲在，自己就什么也不害怕，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火羲会死。可是现在火羲真的躺在那儿，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的天塌了，树倒了，往后自己有事找谁诉说？族中有事谁来承担？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火羲，你怎么会死？你怎么会死？”

哀痛、惆怅充满风羲的心，他宁愿相信火羲是睡着了，仿佛怕惊扰了火羲美梦似的轻轻叫一声“火羲——”

花胥转头见风羲回来，忙止住哭泣站起来，泪痕斑斑的脸上现出一丝欣慰，仿佛终于等到一种希望，终于盼来可以倚靠的人似的心里踏实了不少。后边的女人、孩子们随即站起来让开一条路。

风羲脚步趔趄，双眼呆呆地望着火羲缓缓走来，深邃的眼底将心中的五味杂陈、似信非信暴露的一览无余。

“火羲死了！”花胥呜呜咽咽地说。

风羲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一双明眸闪着无数的疑问，仿佛在问：“真的吗？”

“风羲，火羲是为了救我们在河里累死的！呜呜呜——”身后响起一个熟悉但变了调的声音，他一回头见是云娃泣不成声地说。

“他真的死了！”风羲自言自语，脑子里竟如大雾笼罩空空茫茫。他低头看着火羲惨白的脸，今早还如老树开裂一般的皮肤此时竟舒展了，曾经犀利如鹰隼的双眼紧紧地阖着。难道再也不能睁开了吗？他心有不甘地跪下伸手摸摸火羲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唇和脸颊，全是冰凉的。霎时，他的心也凉了，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脚上，眼泪从心湖涌到眼眶，“火羲，你真的不管我了吗？你怎么会死呢？”他喃喃自语，儿时见到的威武雄壮的火羲、少时见到的沉稳亲和的火羲一个个在他眼前闪过，继而浮现在眼前的是今早出发打猎时火羲送别的情景。

一直以来，每当天刚刚有点儿发亮，天上星星还没有退去的时候，火羲第一个醒来就推醒还在熟睡的风羲，“风羲，醒来了，早点带大伙儿去打猎，要走好远的路，翻好多的山，女人、孩子们都饿着肚子呢！你是最勇敢的男人，族人都等着你们早点儿打猎回来呢！快起来吧！”

今早没等火羲催促，风羲自己就醒了，但是想听风羲的声音，便闭着眼装睡。等火羲的话一说完，他两眼一睁，“嘿嘿”一笑，精神抖擞地一跃而起，再跃下棚屋，站在居地中央，把牛族族长牛哞送的牛角尖头放进口中。

牛角尖头有一个小小的孔，风羲轻轻一吹，沉闷而洪亮的“呜——呜——”声在空中响起；既而，健壮的男人们从一个个棚屋中下来，聚集在风羲周围。为族人寻找肉食是他们的责任，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族规，他们只等风羲一声“出发”的命令。

火羲早已失去巨人的威猛，佝偻着干瘪的身躯，脸上堆满老树皮般的皱纹，殷切地张开缺牙的嘴笑呵呵地叮咛：“天神的孩子们，拿上你们的石斧石刀和树棍，跟着龙孩去打野兽吧！女人和孩子们等着你们回来吃烤肉，上天保佑你们多打野兽。去吧！去吧！”

“是！火羲，等我们回来给我们讲从前的故事啊！”风羲应一声没忘记提个要求。

“是啊，火羲，等我们回来讲故事啊！”健壮的男人们齐声起哄。

“好好，我等你们回来！”火羲挥着手说。

“火羲——”风羲收回思绪，抹去蓄满眼眶的泪水，压抑着心中的难过哽咽地说：“我们回来了，可是你呢？你忘了答应要给我们讲故事吗？你怎么就死了呢？你死了，我们怎么办？火族怎么办？”

火羲超然的冷漠，仿佛在说：“孩子，你这龙的传人，天塌下来你会撑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