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超究竟说了什么才使得小六如此激动?
这还要从杨超离开义庄后说起。
离开义庄后,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头瞎溜,只为纾解心中郁结。
也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冥冥巧合,停步之时方知前面就是小满少爷的大 宅。他紧忙转身往回走,那所宅院是他的惊魂处,也是伤心地。
哪料刚要迈步,迎面来了一挺小轿子。
他赶紧靠边,给轿子让道。
奈何他身子过于宽大,好似一堵墙,仍旧有一半儿身子挡住了轿子。
抬轿的把式让他再往边上靠靠。
后面是墙,没法再靠了。他紧紧地贴在墙上,轿子蹭着大肚囊子勉强能过 去。
轿子过去的瞬间,轿帘中散发出一股香气,灌入他的鼻孔中,顿时令他神 清气爽。
他正陶醉在香气之中,轿子却停下来。
轿子落地,棉帘子一挑,从里面走出个二八俏佳人。
他一下就傻了,正是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云翠仙。
云翠仙款动莲步,到了他跟前。
问他,天这么冷,夜这么黑,怎么不在义庄呆着,反倒在街头游逛?
他吭哧半天,也不懂得撒谎,说自己心里别扭,想要到街头透透气散散 心,结果稀里糊涂走到了这块儿,正要回去。
云翠仙看着他,莞尔一笑,问他冷不冷?
他说皮厚肉多能抗冷。
云翠仙又问他饿不饿?
他说临出门前吃了三个大悖悖。
云翠仙又问他渴不渴?
他说腌菜吃得多,嗓子有些冒火。
云翠仙让他的话逗得用手帕遮住樱桃嘴。
美人梨涡浅笑,真真地迷人。
他痴傻了,他真想云翠仙留住他,赏他一碗温水,他便知足。
云翠仙却说要请他喝酒。
他尽管大感意外,却也没有拒绝。
云翠仙让轿夫抬着空轿先走着。
她问他敢不敢进她的家门?
他心虚、惶恐、不安,但又不舍得跟云翠仙就此分别,也不想让女人看低 自己。
于是他壮着胆子说不怕。
云翠仙说既然你不怕,那就跟我走吧。
于是乎,云翠仙款动莲步在前,他晃着大腱跟在后,来到了小满少爷家的 院门前。
未曾进院门,云翠仙转身看着他,又问他一句,敢不敢进去?
杨超不解,怎么家中挂这么一副画。
突然
之间,他觉着枯叶之中有一丝翠绿。
隔着远看不清,他站起身,走到画前,仔细端量。
果不其然,就见枯叶之间有寸长一抹绿,寓意枯叶之下还有勃勃生机。
云翠仙走近,说这幅画是她画的,她给这幅画取了个俗名,叫做枯荷听 雨。
杨超忙奉承着连夸画得巧妙。
云翠仙让他不必奉承,自己几斤几两,外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么,这 幅画俗不可耐,赶明儿让丫头填灶膛子当柴火烧了。
杨超忙说使不得,他真心认为这幅画好,都是实在话,并非奉承。初看 并无什么特别,直到看到那一抹绿,方见此画作的寓意之深。
云翠仙说,人生苦短,好似西山日,草上霜,莲花娇艳,绽放不过几日, 便花败花谢。那衬托莲花的荷叶纵使可以多保留几天绿色,但早晚也要枯萎, 但只要根茎不死,来日还能生出绿芽,绿芽又可长成荷花荷叶。
杨超认为这番话极有道理,待他看云翠仙时,发现云翠仙眼角有泪。
云翠仙慌忙转身,提袖拭去,请杨超回坐喝茶。
杨超刚回到座位,女童子便引着两个腰里系着白围裙的跑堂提着红漆食 盒进到屋中。
荤素八个菜,佐有一壶好酒。
云翠仙让女童子给了跑堂的一些赏钱,让她出去守着,没传唤不要进来。
云翠仙亲自给杨超斟酒,自己也斟满酒盅,纤纤玉手捧酒盅,请杨超 饮下这一盅。
杨超有些受惊若宠,但已经到了人家家中,人家又诚心款待自己,于是 也顾不得脸面了,饮下一盅后,他起身为云翠仙斟酒。两人一连干了几盅后, 云翠仙双腮泛起桃粉,更显得美了三分。
杨超是男人,也懂得照顾女人,他先谢过云翠仙管他酒喝,接着让云翠 仙少喝一些,免得醉了。
云翠仙说不碍的,她平时也喝酒,酒量也算过得去,一壶老酒下肚,还不 至于酒醉。
既如此,杨超也就放心畅饮了。
一壶酒见了底,云翠仙让女童子又温了一壶。
再喝一阵儿,云翠仙没事儿,杨超反而有了醉意。
他平时酒量不错,奈何今日酒入愁肠,越喝越堵心,不知不觉就眼神迷 离,神志恍惚。
晃晃大脑袋,极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脑袋清醒了,心中的郁结却陡生了不少。
他借着酒意,也不再遮遮掩掩,有些话问出来,心里也就畅快了。
他问云翠仙为什么执意跟着小满少爷,
难道不知道小满少爷为人不良么?
云翠仙说自己被他赎身,他便是自己的男人,他好他坏,那是他的人性, 自己管不了,也不想管,只管陪伴他身畔,侍奉他一生。
这番话使得杨超十分不悦,但既然云翠仙认了死理儿,他多说无益。
而后,毫不避讳地问云翠仙,哨子崔之死是不是跟她和小满有关?
这番话问出口,云翠仙脸上竟然无一丝涟漪,一对清澈地眸子看着袁佑 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杨超见她不答言,自行干了一盅酒,又说哨子崔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 也就死了,但为嘛要去陷害马九爷?马九爷为人忠义憨厚,没招惹谁,何苦为 难他老人家?
云翠仙起身为他斟满酒,坐下后脸上泛起一丝苦楚。
她不说哨子崔的死究竟跟她和小满少爷有无干系,只是让杨超不要掺和 这里面的事儿。
“袁少爷,你是好人,有些事情,你看到也就罢了,但不要去管,管到最 后,非但管不好,只恐害了你自己。马九爷也是好人,我虽然跟他没有交集, 但也知道他的为人。如今他在牢中不愁吃喝,也不曾遭罪,只是没了自由身。 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把九爷关在大牢里面是好事?”杨超极是不满地质问着。
"嗯!好事。”云翠仙说,“关在里面,外面的事儿,他就关不了,也就不必 将自己置于危难中。你自管放心,马九爷很快就会出来。”
“照你所说,这里面的事儿,就算你没掺和其中,你也一定知道?”杨超 看着她的眸子,要听她如何说。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掺和不掺和,事儿不都发生了么?"云翠仙 同样看着他的双眼说,"还是那句话,这里面的事儿太乱,乱到你难以置信,你 就听我一句良言相劝,回去安心踏实地呆着,无论外面出了什么死去活来的事 儿,你也不必理会,你若掺和其中,不会有任何好处,反倒连累自己。我只说 这么多,听不听在你,我不再多说什么。”
说完,云翠仙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杨超沉默了,他尽管心中不畅,但在云翠仙的话语中,也能感觉到她关 切着自己,不想自己有事。
因此,他又感到一些欣慰。
云翠仙坐在一旁,
同样沉默着,屋里顿时陷入死寂当中。
这时候,门一开,
一个人走了进来。
杨超一见此人,
陡地站起身子,慌慌张张想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