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跪在坟茔前的时候，所有的伪装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则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一分真心。
她无声叹了口气，才想说什么，就见摇光站起身来，再次朝着那个坟茔施了一礼，继而将香放了进去。
待得回头时，他才意识到院子里多了人。
唐修明不在这里，他神情难得有一瞬间的局促，想了想，才叫了一声：“姐姐……师娘。”
这一声姐姐他叫的很顺口，在他心中类似于调侃似的称呼。
可那一声师娘，他叫的却有些迟疑。
不过少年也只是迟疑了一瞬，再看时神情便无异样了。
徐沅婷只当没听出他的异样，温和的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摇光乖觉的回答：“一个时辰之前就来了，我跟师父想祭拜他们。”
之所以是他们，是因为这坟茔里，并不是一个人。
昨夜徐沅婷说起的时候，白微他们才知道真相。
当年她不但将“唐怀章”的尸首背了回来，还将那个小小孩子的尸身也一同带了回来。
二人被葬在一起。
但她害怕这坟茔被人发现，且二人的名字若是都写在上面，只怕被察觉端倪，所以便只写了“怀章”二字。
而今日摇光前来祭奠，并不只是拜的一人，他还在跪拜那位替自己死去的小孩子。
他念及此，走到徐沅婷面前，正色跪了下去：“多谢师娘，谢您恩高义广。”
此时的摇光，褪去了那些伪装的外表，露出的少年模样诚挚又恳切。
他今日没有戴任何的伪装，一张妖冶的脸上露出属于少年的稚嫩和青涩来。
这样的不加修饰，这样的诚恳。
他就这么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的给徐沅婷磕头。
徐沅婷先是楞了一下，待得反应过来后，却是忙忙的去扶摇光，一面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话说的轻描淡写，可摇光又不傻。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便听得男人的声音响起：“该谢的。”
徐沅婷循声望去，便见唐修明走了过来。
他过去拉了一把摇光，待得少年站直了身体后，这才继续道：“这个头，也是你该受的。”
摇光得了他的授意，再次跪了下来。
少年端端正正的行礼，徐沅婷想说什么，又在唐修明的眼神中，呐呐的受了礼。
等到摇光磕了头，她又忙的去扶：“好孩子，起来吧。”
她知道唐修明的意思，当年那个孩子是替摇光去死的，但那时候他们无人有能力将尸首收殓。
而她做了这件事，就凭着这个，这个礼她便该受。
这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骨子里的规矩和礼节都半分没变过。
她叹了口气，刚想让摇光进门，却见唐修明撩起衣服，跪在了她的面前。
“你……”
这次，徐沅婷是真的震惊了。
不等她作反应，唐修明便已然正经的给她行礼。
“这一份，是我该谢的。”
见她要过来扶自己，唐修明反握着她的手，却是再次将额头低下，贴在了她的手上。
“多谢你这些年做的这一切，也……对不起。”
男人的眼中满是歉疚，仰头看她的时候，隐约带着泪光：“我从不知，你做到这种地步。”
他若是知道……
可即便时光倒流，他也绝不会知道。
不敢，也不愿。
仿佛只要不知道，便仍可靠着那一点念想度日。
可他设想过她会嫁人生子，会将他忘在脑后，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守着一座坟茔，孤苦度日十二年。
分明这十二年里，他也曾数次身陷险境，也曾差点进了鬼门关，可看到她所过的日子时，便又觉得，自己受的那些苦，抵不过她的一滴泪。
所以……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说这话时，眸光一直在看着眼前人。
他仰着头，神情里是虔诚而歉疚的。
徐沅婷骤然红了眼。
她摇了摇头，试图露出一抹笑容，却以失败告终。
“我不苦的。”
那点埋怨早就烟消云散了，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让她欢喜的。
他还活着。
不是一座坟茔，没有与她生死相隔，他之所以不托梦不是忘了她，而是还活在世上。
就如同现在，他握着她的手，而她能感觉到温度。
这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
那一滴泪落下来，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女子也终于露了笑：“真的，我不哭，况且，我不也苦尽甘来了么？”
她若是如那日一般打他，唐修明反倒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偏生是现在这样，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徐沅婷扶着他起来，唐修明由着这力道起身，声音里也染了颤音：“嗯，苦尽甘来了。”
她只字不提自己受过的苦，但唐修明都清楚的知道。
所以：“以后不会再苦了。”
他这条命早就豁出去了，可只要他还活着，便会拼着命也要护着她。
男人的声音里都带着点哽咽，还有发誓似的郑重。
徐沅婷有些贪婪的看着他的眉眼，唇边笑容也带着点苦涩：“好，我信你。”
……
从徐家祭拜完后，这一日唐修明都在这里呆着。
直到下午时，徐沅婷却先逐客了。
无他，她要去见赵雪娘。
她日日都要去给赵雪娘诊脉，昨日已然耽误了，今日说什么都要过去。
唐修明原想一起，却被徐沅婷瞪了一眼，直接将人给赶走了。
直到上了马车，白微的脸上还带着笑。
徐沅婷见她这模样，哪儿不明白，嗔道：“你倒是会看热闹。”
方才临走的时候，唐修明还抓了抓她的袖子，悄声问能不能跟着一起过去。
而后，被徐沅婷果断的拒绝了。
他以为声音够小呢，其实都被白微看在了眼里。
一想到师父还有这么一日，白微便觉得心中好笑，这老头儿有一点是没变的，比如这偶尔耍赖的模样。
这会儿听得徐沅婷的话，白微顿时便摆手道：“我可没有，师娘别冤枉我。”
闻言，徐沅婷睨了她一眼，道：“还没成亲呢，你倒是喊的挺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