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

“什么？”

“是的，我的姐姐乔希，我以前可不觉得她的剑术有这么好，”伊杰站起身来，朝着窗边的矮桌走去，茶壶里的茶水仍然是温热的，苦涩的味道冲淡了他口中些许掺杂着血腥气息的酒气，然而他的思绪仍然昏昏沉沉，“好在最后是我赢了。”

裹着浴袍的莫琳觉得自己现在有些弄不清楚情况，在宴会上她也看到了乔希带着武器闯了进来，然而她绝对没有想到这位一向温柔的公主殿下会和伊杰打起来。在莫琳的印象里，乔希绝不是会狠得下心来给伊杰留下这么深的伤口的人，她深深地爱着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就算是牺牲自己，大概她也会保全伊杰的安危。

“那她现在在哪？”莫琳仍然记得那个可以让伊杰安然无恙的计划，如果没有了乔希，谁来代替伊杰成为国王？

谁来代替他死去？

“我不知道，莫琳，我不知道，”伊杰低声说着，喃喃的话语如同梦呓，“她是我的姐姐，不是吗？我总是要原谅她的，就像过去她包容我一样……”

他喝醉了，莫琳这才从不久之前的混乱之中意识到现在伊杰的状态，走过去扶住了他，想要把他弄回椅子上坐下。然而伊杰却不情不愿固执地站在窗口，盯着将月亮隐藏起来了的云层：“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知道是恶灵控制了她的心，但如果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恶灵……也是无法操控她的吧。”

“不是这样的，伊杰，”莫琳打断了伊杰的话，阻止他把事情想得越来越糟糕，“别这么想她。”

“魔鬼和恶灵都擅长寻找人心底的疏漏，然后将恶念放进人的心中，不是吗？”伊杰撑着矮台，虽然他说话的声音模糊不清，但他的思路却格外清晰，“我不是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的人，乔希她……一直都不觉得我适合这个位置，她希望取代我成为国王。”

“伊杰……”

“我的姐姐从来都没有理解过我，她……她想要杀死我。”

“别再说下去了。”

“这就是真相，莫琳，在这世上恐怕只有你不会背叛我了。”

可她不是绝不会背叛他的那个人。

莫琳自己很清楚，她不是。

她向伊杰隐瞒了很多事情，她的身份，她最初注意到他的原因，还有霍莱彻和这个帝国的真相，她甚至也是背叛了他的人之一，她曾经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将他拉下王座。他的声望被败坏到这样的地步，她绝对脱不开关系。莫琳至今也无法说清自己一直向伊杰隐瞒一切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恐惧，又或是对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无奈。

她不觉得告诉了伊杰真相之后，他会原谅自己，她也不相信伊杰可以对抗得了恶魔的力量。

然而原谅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人鱼的寿命相比人类而言或许可以说做是漫长，但却并不无穷无尽。她的生命已经快要抵达尽头了，她的一生经历过很多东西，爱意，仇恨，悲伤，喜悦，而到最后，不论是谁，不论是恶魔还是人鱼，都要在死亡之中面对无垠的黑暗。所以伊杰可以不接受她的真实身份，可以痛斥她是个骗子，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唾骂已经不再会让人觉得痛苦了。

而关于霍莱彻的事情，莫琳想，这世上总要有英勇的战士击败恶魔。她早就该信任伊杰了，他是英勇的骑士，是照亮这个国家的明灯，或许也只有他，才能结束这个笼罩了帝国上百年的诅咒。

这样想着，莫琳已经开了口：“我不是。”

“……莫琳？”伊杰的眼神似乎很疑惑，然而很快，就连他眼中浑浊的酒气也散去了，他的目光变得和平日里一样，将情绪全都隐藏在平静之下，“你不是什么？”

莫琳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站直了身子，朝着浴室走去。伊杰沉默着将杯子里剩下的红茶喝了下去，茶水已经冷了下来，喝着这样冰冷的茶水，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过了一阵子，他才跟了上去，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门。

浓重的水雾之间，伊杰看到了一条深红的鱼尾。

“我不是人类，也不是绝不会背叛你的人，”水花拍动的声音之后，莫琳的声音在水雾深处响起，语气沉静得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霍莱彻也不是什么魔法师，他是恶魔。开国皇帝在世的时候曾与他定下过契约，以国王的灵魂交换弗洛塞家族对帝国永远的统治。但恶魔欺骗了他，国王的灵魂是所有弗洛塞家族成为了国王的人的灵魂，这其中也自然包括你。你要杀了他，伊杰，否则过不了多久，就是他杀死你。”

漫长的沉默让莫琳快要维持不了自己的平静，酸涩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她几乎说不出话来。然而强压下亲手毁掉一切所带来的痛苦，她仍然继续说了下去，开口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悲伤：“我原以为只要让乔希成为国王，你就可以活下去，不必面对家族的诅咒。所以是我散布了那些让你名誉扫地的谣言，你知道吗？就连我，也曾经有一段漫长的时间，希望你失去你的王位。”

“我欺骗了你，我背叛了你，我没有给予你应有的信任。我早就该说出一切，把你的未来交给你。”

“怨恨我吧，或者忘记我。”

“毕竟我很快，就要永远离开这里了。”

说完这一切的莫琳只觉得就算是一直生活在水中的自己，也快要被水雾弄得喘不上气，她想要立刻消失在这里，却又想听伊杰说上最后一句话。浴室之中的水汽让她的眼角湿润，她看不到伊杰的表情，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就让所有的事情到此为止吧。

然而在模糊的水汽之中，伊杰却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抱住了莫琳。

“我不会怨恨你，莫琳，”他轻声说着，“你该早点告诉我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