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
云雨和梅生一道问了声好,只剩井儿趴在桌子上气鼓鼓的不做声。
“今日怎晚了些?”
梅生接过善行手里的食盒,一打开,老母鸡汤的香浓气味就飘了出来,接着就是一道碧绿的菠菜,一道椒盐土豆,最下一层是一大碗米饭。
“嗯。”善行应了一声,坐了下来,不再言语。
井儿本是没什么好脾气,在藏经楼里偷偷摸摸的照顾着云雨一个多月,哪里都不许去,一边是被憋坏无聊的得紧,一边是终日瞧见善行那冷漠的模样,不由得积了一肚子火气。
“师叔可就好了,想来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井儿依旧趴着,脑袋埋在了臂弯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微微的怒气。“我们就不一样了,您要一忘,我们可真是饿死了都没人知啊。”
“……井儿!”梅生把手搭在了井儿肩头,提醒了一句。
“没事儿。”云雨温和的笑了笑,看着井儿道:“今儿的菜色可真是好,你不是饿了吗?快些吃。”
井儿懒懒的坐了起来,梅生正好给井儿盛好汤,井儿闻了闻,真香!
“……”善行瞧着井儿,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开口只冷冷道:“不患之人不己知。”
“怎么着,我还委屈你了不成?”井儿一下子恼了。
“论什么委屈?”善行叹了一口气,又道:“万般皆是命。”
梅生的手微微一抖,云雨疑惑的瞧着梅生,梅生笑着摇摇头,接着舀汤。
井儿一下子不知如何接,鸡汤正飘着香勾引着,于是她闷哼了一声,低头喝汤。倒也不是真的生善行的气,只是这一个多月实在是有些憋闷,找不到宣泄罢了,但所有的不开心,在美食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梅生正往这边瞧,善行微微勾起嘴角,细不可闻的笑了笑,老实放在腿上的手,把袖子往下拉,挡住满的伤口的修长手指。
“……”梅生。
吃饭的时候总是这样,沉默,安静,空气中有暗流缓慢的移动,旋转,缠绕着人的思绪。
“监院已经请来了产婆。”善行瞧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缓缓道:“今晚我会想办法把人送进来,两位小居士可以到楼下的房间住,产婆会照顾云雨师姐的。”
“……是不是着急了些?”梅生放下吃得干净的碗,开口问。“可是还有一个月。”
善行沉默了一会,起身把碗碟收好,道:“我该出去了。”
“……”
善行很快收拾好了,拎着食盒就要出去。云雨有孕不便,梅井二人起身,冲善行行礼,等起身时,善行却还是站着没走,视线转了一圈,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递给了梅生。
几道鲜明的细长伤口就刻在了善行白皙的手背上,让梅生不由得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善行已经转身离开了,再看看手里东西,似有千斤重。
“嗯?”井儿凑过来看,惊呼出声:“是桃子!”
两个。
下午,梅井就搬到楼下去,楼下有准备给僧人休息的房间,已经收拾过了,还算干净。梅生坐在桌边,井儿半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又是怎了?”梅生笑了笑,又道:“你最近总这样。”
“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压在心头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井儿呆呆的望着床顶,道:“小师叔也是,总摆张臭脸干什么?叫人瞧了心烦。”
“你到好意思说小师叔不是。”梅生走过来坐到井儿身边。“你就好到哪里去了?”
井儿翻了个身,轻轻搂住了梅生。
“还是梅姐姐好,梅姐姐最好了。”
“……你啊!”梅生浅浅笑了,揉了一下井儿的脑袋。
“梅姐姐……都一个多月过去了,我还没缓过神来,好像那天晚上方丈叫我们过去,还只是昨天。”井儿松开了梅生,躺开了一点,依旧目光空洞的看着床顶。“我知道我年岁还小,许多事情不能够明白透彻,也不太能理解。”
“你最近恼的,就是这事?”梅生笑了笑,又问:“这又有什么好恼的,个中道理你不早就知道了吗?”
“我懂什么?”井儿懒懒的道:“我懂什么……左右不过是被当做棋子被摆来摆去罢了。”
“井儿……”
“长林失窃,下山修行,金屋藏娇……哪一件事我们不是被上位者操控?哪一件事不是按着别人设定好的走?哪一件事……我们不是棋子……”
“……你在气师傅?”梅生紧着嗓子,低低的一问。
“我……”井儿翻了个身,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我没气谁,只是任人摆布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恨不得立刻,马上,回到云奚去。”
“我知这不好受,但师傅确实是待我们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梅生的手轻轻拍打着井儿的后背,柔声安抚道:“你再细想一下,长林失窃,无问僧人落马,寺里风气大改一新,你我皆无事;下山修行,曹志一事前因后果水落石出,你我平安回寺;这金屋……藏娇,云雨师姐已是身怀六甲,当初师傅不保她,她在寺外如何生存?我们如今……如果不来这藏经楼,师姐肚子里这孩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井儿声音开始模糊起来。“……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方丈和若静大师决定保云雨母子一命,可当时寺外对长林寺意见颇多,云雨一辈子都待在寺里,如今又怀着孕,出去又要如何生计?当时云雨神志恍惚,若静大师只好把云雨偷偷留在寺里。可云雨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光是偷偷藏着也不是办法,孩子七月就要生,如何处理才能显得理所当然?这让若静大师犯了难。
思前想后,决定等云雨在寺里养足了精神,在寺里生下孩子,养好身子之后,云雨若是想离开,那就离开,若不想离开……
“师傅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你又不是才知。”梅生似笑非笑的道。
“……我知道。”井儿把头闷在了被子里,闷声道。“我知道。”
云雨怀孕之后情绪十分不稳定,之前躲在若静大师那边,现在躲在藏经楼,心里头一定很难受。不过还好,最近这段日子,云雨情绪很稳定,终日里没事会在藏经楼里逛逛,看看经书,或是去到四五楼去,开东北方向的窗子,那边少人,她可以靠着窗边晒晒太阳。
入夜,梅井二人围着桌子正在讲话,井儿总是一副很是烦躁的模样。
“我的傻井儿啊,你到底是怎么了?”梅生握住井儿的手,一脸的担忧。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可我就是……”井儿眉头皱得紧,一直摇头叹气。
“你既不是在气师傅,不是在气云雨,也不是在气被人利用。”梅生缓缓道,“你是在担心什么?”
好像一下子被说中了什么,井儿回握梅生的手,眉头依旧紧缩。
“我梦见……”
井儿说一半,有人敲了一下门。
“是我,善行。”
梅生拍拍井儿的手,轻声道:“待会说。”
井儿很是痛苦的样子,惶惶不安的坐着。梅生开了门,瞧见了善行背后还站着一位有些年纪的女人,想来就是产婆了。三人在门口讲了几句,井儿完全没听进去。
“井儿?”梅生唤了一声,没收到回应。
“井儿。”梅生过去,轻轻摇了摇井儿,井儿回过神,一把抓住梅生的手。
“梅姐姐……我们……”
井儿讲一半,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一时语塞。
“我们带产婆上去,交代一些事情,让云雨师姐放心,我们就下来,好吗?”梅生轻声哄着,拉着井儿的手就要往外走。
井儿犹豫了一下,抬眼瞧见了善行神色难言的模样,一下子更是不安。
“小师叔。”井儿唤了一声。
“我们快些走吧。”善行说完,转身就走了。
屋子里灯火闪烁,昏黄的烛火一闪一闪的照着井儿不安的脸庞,梅生很是疑惑,拉着井儿微微颤抖的手,带着她跟上善行和产婆。
“小师叔。”井儿又唤了一声,走在前面的善行依旧假装听不到。
“你今天……给我们带来了桃子。”井儿却不依不挠的接着说:“偏偏是两个。”
“……”
梅生刚想开口,善行道:“顾小居士,到了。”
“……”
梅生触碰了开关,通往密室的门被打开,昏暗的烛火弱弱的发着光,却照不亮。一行人就这样进到了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桌子上也点着一盏青灯,云雨正围坐在旁边。
“小师叔你们来了。”云雨言语里带着微微的笑意。
善行没应,抬手示意了旁边的产婆,然后道:“这是沈婆,接下里就她来照顾你,日常所需,云星师姐会负责,每日照例是我过来送饭。”
“谢谢方丈和师傅的照顾。”云雨行了一礼,“谢谢小师叔。”
“事情我都交代清楚了,沈婆,你今夜……就睡这。”
善行说完,微微行了一礼,表示谢过。
“……好。”沈婆巍巍颤颤的应了一声,似乎环境比想的还要差些,有些不安,正四处打量。
“……”
井儿紧紧抓着梅生的手,手心浸出了一手的汗。
“怎么了?”梅生低声问,井儿依旧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
“那是……”沈婆右手发抖着抬起指着阴暗的角落里,声音抖得厉害。
“有……有人!”
“???”
所有人警觉起来,往沈婆指的方向上看,正好看见一个消瘦身影正慢慢的从阴暗的角落里出来,空气里飘着轻蔑的笑。
“看到就看到了,说出来做什么?”男子站出来,轻轻搂住云雨。“嫌命太长吗?”
“……”
“德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