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上午。

大雪依旧在持续着，但相比前两天已经有减弱趋势。

趁这个机会，喻戎在小镇的边缘绕了一圈。

路上，他遇到几个当地老人，由于语言不通，交谈起来相当困难, 即使如此，喻戎还是问出了一些新线索。

无非时有关雪人的传说，老人告诉他，这些怪物早就存在，历史甚至比人类还要久远，平时会躲在与世隔绝的山脉深处, 唯有需要活人的时候才会出现在人类的聚居地。

至于什么时候需要活人，老人闭口不谈, 仿佛是触及到山脉的禁忌。

情报无论多少也是收获，喻戎这次出门，其实是想要钓鱼执法，看看这座小镇还有没有邪教残余。

昨天被跟踪的经历他心有余悸，一想到半年前自己曾遭受过炸弹袭击，就由不得他不担忧这种事会再发生一遍。

喻戎倒是不担心自己，躲得过一次就能躲第二次，但艾薇的安全他不得不顾忌，柿子专挑软的捏，艾薇可没有自卫的手段。

他不相信敌人会单枪匹马，这座小镇即将会有上百调查员到达，这么好的机会，邪教会不重视？

可奇怪的是，喻戎在街上大摇大摆走了一上午，目前为止却没发生任何异常。

真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还是敌人太阴了。

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从山腰上下来的卢卡，那位明斯克学者。

后者看到喻戎时也表现出相当的热情，没等喻戎打开翻译软件，就兴致勃勃地分享起他的探索成果。

相比于档案室里被冻僵的尸体，卢卡带来的照片并没有对喻戎造成多大的震撼。

手机上是几幅留在土地上的奇怪脚印，照片里的背景环境很明显不是下雪天，而是天气较暖时照的。

卢卡解释道：“我刚才找到一个村庄，你还记得我跟你提到的当地朋友吗？原来他住在那里，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收到了雪人的威胁，但现在看来，他的情况可要好多了。”

喻戎询问他发生了什么，而卢卡也没有丝毫保留，为了能把话说完，他甚至挑了一条回旅馆的远路。

“人类害怕未知的东西，你理解吗？只要看到事情的全貌，深入研究，恐惧感就会烟消云散，就像是打雷闪电。雪人也一样，它们并非玄之又玄，它们的恐怖在于当地人的迷信故事。”

“我不是说这些故事都是瞎编的, 雪人确实存在, 就在不久前，我的那位朋友与雪人畅谈许久, 这不是开玩笑，他们之间交流过，只可惜我没在现场，真是可惜。”

“没什么可怕的，我之前的担忧纯属多虑，奥托尔滕山的失踪事件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他们都跟雪人在一起，被他们的文化和知识深深吸引，不愿意回来。”

“你听说过星际穿越吗？被当地人称作雪人的他们，其实来自另一个更加广袤丰富的世界，当人类还在树上时，他们就遍布宇宙了，他们在地球上建的秘密基地其实是中转站，他们只是路过而已，为了不干预人类社会才一直保持着神秘感，但现在不同了，我的朋友告诉我，他们打算在近期与人类和平交谈，要是跟别人说的话，他们肯定会以为我疯了。”

“你也觉得我在扯淡吧，不怪你，我一开始也觉得跟我说话的人脑子不清醒，直到朋友给了我一份录音，是它让我恍然大悟。”

卢卡说着，在一处工厂建筑的墙角停下，他坚持要让喻戎听听录音，尽管喻戎依旧表现得相当信服了，可这反而加剧了对方分享成果的冲动。

录音的内容相当清晰，给喻戎带来巨大的震撼，突如其来的嗡嗡声占据了他的耳道，这与人类毫无相似之处的声音，却能标准说出完全符合俄语读音的单词。

后面的录音支离破碎，断断续续，但也足够了。

喻戎无法想象与米戈和平共处的场景是怎样的，录音者能从怪物手上跑出来就算相当幸运，联想到游乐园的遭遇，落到它手里的人类只会被拔出脑袋做成标本。

“这些声音，是什么意思？”

由于嗡嗡声的存在，翻译软件难以捕捉到其中的内容，喻戎只好询问卢卡。

他答道：“听不清楚很正常，我也是重复了好几遍才把内容都记下来，大部分涉及信仰，你能相信吗，如此伟大的文明居然也有信仰，这说明什么，说明神学、社科，殊途同归。我们人类的终极目标跟基督教里的地上天国有很大的相似之处，我也是一小时前才恍然大悟，辩证法也没让我们必须抛弃信仰，信仰不代表落后。”

听到这，喻戎好不容易才忍住吐槽。

也不对比一下，基督教信仰的玩意，跟人家信仰的对象，那是一个层次的存在吗？

人家信的伟大存在可都是真实的呀！

卢卡依旧滔滔不绝：“如果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世界上除了人类，居然还有另一种智慧生物，而且就在我们的身边，文明程度超越好几个层次，还对人类语言有相当的学习能力，这要公之于众，将是这个世纪、乃至于前后人类历史最伟大的发现！”

对此，喻戎持保留意见。

某种恶心的巨型爬虫用嗡嗡声笨拙地模仿人类的语言，这要是公之于众，恐怕惊吓远远大于惊讶。

回到旅馆没多久，卢卡便收拾好一切再次登山。

好在他当天晚上平安归来，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卢卡显然是发现了什么骇人的真相。

他脚步惶急，一手抓着电筒，另一只手握住左轮，周围的路人被他吓得不敢接近，他本人缺还未从可怕的回忆中苏醒过来。

喻戎当时正在宾馆里煮咖啡，隔着窗户，他与卢卡的眼神对视了一瞬，随后，他发现了不远处的屋顶上，隐藏在黑夜中，愈加靠近的红色标记。

显然，对方也发现了喻戎的存在，在屋顶停留片刻后，展开了身后的翅膀。

以违反物理学的速度，红色标记迅速远离小镇，从视野的尽头消失，喻戎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总之，遇难者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幸事。

暴风雪减弱成大雪，大雪逐渐变成小雪，终于，天空归于安静。

7号下午，第一批克格勃赶了过来，与困在这三天的喻戎和艾薇碰头。

在克格勃的安排下，两人住进了更好的套间，同时也提供了些必要的物资和保暖衣物，其中还包括一套翻译耳机。

“很抱歉，暴风雪来得太过突然，交通不便，信号受阻，莫斯科也没能及时与当地取得联系，两位受累了。”

来者是一位谢顶的中年男人，谈吐举止自带不俗的气场，看来是克格勃高层。

喻戎并不打算问责，虽然被落在偏远小镇不管不问，但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叫我喻戎就行。有件事麻烦一下，我手机到现在还没信号，你们有带卫星电话吗？这么久了，我得跟出版社联系一下。”

对方闻言，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很抱歉，我们也没办法，工程兵已经在抢修了，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恢复通讯。”

喻戎想了想，微微点头：“行吧，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跟克格勃方面分享一下，您怎么称呼？”

“戈沃罗夫。”对方答道，同时对接下来的分享内容表现出了相当的兴趣。

戈沃罗夫看过资料，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一名6级调查员，虽然看起来很弱，但实力不俗，听说他仅靠自己一个人就调查完6级诡异区域，还救出大半遇难者，果然人不可貌相。

喻戎不着急解释，他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上面显示着4段翻译好的文字。

每段文字都很长，不仅是规则，还写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帮对方省下不少工作量。

“这段时间我去了趟古堡，因为某些原因，我做了番调查，但只是停留在初步而已，还有大部分内容需要克格勃探索。”

“地下室、房间、传送门……”

他小声念着，眉头微皱，紧接着掏出自己手机，拍下了上面的内容。

“古堡的事情我们一直在关注，但碍于诡异生物的存在，克格勃方面不好贸然出手，这些情报对我们相当重要，十分感谢您的帮助！”

戈沃罗夫说完，眼神微妙地落在喻戎身上，等他接下来提条件。

喻戎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摇了摇手。

“不客气，我们现在在合作嘛，而且调查诡异是我的责任。倒是古堡里的诡异生物，他们的行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规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这点您放心，克格勃已经商讨出了对策。有了您的帮助，接下来的行动会更加顺利，我们会准备酬金的，这点意思您一定要收下。”

该说的都说完，他站起身，打算告辞。

“离行动还有一段时间，两位好好休息。从明天开始，这片区域将进行军事管制，你们的行动会有专人统一安排，可以在小镇活动，千万不要擅自进山，以免军队误会。”

误会？

喻戎稍微一愣，但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克格勃的工作细节，问多了容易生出嫌隙。

古堡的进度转交给了克格勃，他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现在只需要安静等待10号到来。

回到自己的卧室，他又看了眼手机，目前依旧接收不到信号。

没有信号，打不了游戏追不了剧，出门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该做的准备也做完了，现在怎么办？

闲……

要不去串串门？

喻戎想起昨晚的卢卡先生，他应该一夜未眠吧，看当时的情况，他显然得知了部分真相。

喻戎从前台大妈那里贿赂到了卢卡房号，正当他准备好小吃、想好借口前去拜访时，眼前敞开的大门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大门内的场景惨不忍睹，一片混乱，几张文稿散落在地上，那是当地的恐怖故事。

他不由得担心卢卡教授已经逃走，虽说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但目前的情况是，小镇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几天，调查员和军队会接连赶来，高级调查员们集聚一堂，相信任何诡异都没有藏身之处。

“哎……”

喻戎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办法。

喻戎猜的没错，卢卡确实已经逃走了。

昨天的经历把他吓得够呛，吓得一晚上没睡着，所以天一亮就迫不及待离开小镇。

他不得不庆幸，自己没有听朋友的话与那外星生物见面，否则天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朋友？

不对，那已经不是他了，要么是被控制，要么就是假冒的。

自己的想法全是错的，从头错到尾。

屋子里的战斗痕迹，自己怎么就没早点发现？

那些弹孔，显然是经历过相当激烈的战斗。

还有那些话语，居然要把人的脑袋装在罐子里，这算哪门子自由？这分明就是禁锢！

天呐，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邪恶的产物！

黑暗森林法则，令人绝望的宇宙真相，规则本身的伟大存在，不可直视的究极根源……

他只希望自己能忘掉一切，忘掉自己来过这里，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逃出偏僻的维加依小镇才是当务之急。

他有预感，如果现在不走，他多半挺不过今晚。

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东西收拾好，衣服和纸张胡乱地混杂在一起，用全身力气压住箱子，压不上就把多余的东西扔掉，这样他才把卡扣合上，急匆匆跑出了旅馆。

现在停雪了，而且天还很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远离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卢卡驾着汽车，急速穿过乌拉尔山脉附近的丘陵地带。

云层里，乌拉尔山脉那模糊如妖魔的轮廓越来越远，恐惧中，他带着竟有的理性，抬起油门，让车子在冰面上保持稳定。

只可惜，这点理性并没有持续多久，从后视镜闪过的怪异飞行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当他仔细看去时，那仅存的理智，也挥发殆尽。

……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信号还没恢复，国道上的监控摄像头没有开启，周围也没有目击者。

谁又能想到，居然有人敢在暴风雪后的冰面上开车？

连车带人掉落山谷是必然的事，至于消失的遇难者尸体，多半是被路过的狼叼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