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街坊听得动静之后,齐齐从各家里涌出来,短短时间之内,便挤满了一厅,此时金六福也捱在厅内站着,众人见这伙人在耿家打得凶恶,谁敢上前来劝?自是一个个挤在一处,齐齐往里面伸脖子,仿佛被捏住了喉咙的鸭子一般。
这一堆人在厅堂里乒乒乓乓打了一阵子,也没人出来理睬,顿时便有些懈怠,再装模作样打了一阵子之后,见还没有耿家人出来,便都叉着手在那里闲说,濮员外在门缝里瞧见了之后,右手提了一壶热茶,左手拿着几个瓷碗,从内堂里面出去,笑嘻嘻说道“众位辛苦了,请吃一杯茶再继续?”
有人下意识来接,皮三强却抢先向前,把濮员外轻轻一推,将那家伙什全部洒落在地上,再统统踩地粉碎。此时金六福却从人群里跳出来,指着皮三强说“这位老哥你也太没道理!自古双拳不打笑脸,饿虎不吃伏肉,人家好言好语,请你吃茶,你自己不领情就算了,何苦为难一个老人家”
“你妹妹死在耿宅,那是产后崩血,实在是救不得,与这濮太公何干?他一把年纪提着这茶来问各位好汉,这是何等好意,老哥恃强逞能,将这些碗碟打得粉碎,怕是走到哪里都说不通这个道理”
皮三强闻言,顿时瞪起了双眼嚷嚷道“那耿寡妇活活将我妹妹打死,偏偏又骗我说是我妹子不小心跌倒在地上,她父亲就是我的仇人,这茶无好茶,宴无好宴,仇人奉上的东西,我怎么吃的?你这泼才从哪里出来的,有几斤几两敢管我的闲事?这碗碟我今天就打碎了,你能奈我何?”
金六福笑道“在下份量虽轻,却也是耿宅的近邻,几句公道话,想来也能说上几句的。纵使大哥你就此事告官,也免不得有我等排邻公论,更不要说令妹是产中丧命,纵使是耿大娘子亲手打死的,主母殴杀义妇,罪有所归,也到不了以命相抵的地步。况且死者不能复生,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大哥你觉得这件事情,是不是我说的这般道理”
皮三强低头寻思了一回,便拱手道“承蒙兄台见教,在下险些犯下大错,但亡妹死于无辜,教我如何罢得了手?”金六福装模作样地将皮三强扭到一旁,附耳低语,说了半晌,末了皮三强笑道“得得得,兄台还真是个妙人,此事就该这么办,在下敢不从命。”
话说濮员外见一个后生
突然跳出来替自己招呼那皮三强,又转身进入内堂取出数只碗来,请围过来的左邻右舍吃茶。
众人一边吃着茶,一边七嘴八舌地对着皮三强说道“这濮太公是德高望重的长者,上庸城里谁不知晓?你这后生且不要在此胡闹,不然闹到了官爷那里去,我们可不会帮你说话”
竟是一副齐齐来劝皮三强住手的模样,而金六福此时入了厅里,来跟濮员外细细商议,末了说道“这厮被我拿了大话吓唬住了,现在口气已经是软了,趁现在这事还好收拾,不如就照之前我们说的章程,把这个事情了结了,不知道濮太公与大娘子意下如何?”
濮员外闻言连忙招女儿下楼,把这金六福刚才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耿氏听完之后说道“此事只凭爹爹作主,何必问我。”
濮员外听自己女儿这么说了之后,便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随后便将金六福带到了轩外茶厅里,和一众亲戚相见,濮员外见众人到齐,便开口说道“这位小兄弟姓金,是小女多年的邻里了,大家应该都见过,我也不多作介绍,皮三强那厮蛮横无礼,仗着有几分蛮力,便打到家里来,仗这金小兄弟开口斡旋,那厮口风已经松了,所以现在才邀这金小兄弟进来,和诸位商量则个。”
这濮员外的一干亲戚闻言,顿时都是恭维了这金六福一道,最后才开口说道“请教金小兄弟,此事该怎么和皮三强那厮了结?”
金六福道“不敢当不敢当,小生只不过是将此事陈清利害,剖析清楚,那厮为妹报仇是假,借以勒索是真,只要好处入了手,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就此鸣金收兵,也是应有之意。我虽然把话都和那皮三强讲清楚了,但在下只不过是区区外人,哪里敢替耿大娘子拿主意,所以才进来请教濮老太公。”
这金六福说完之后,其中一人老成持重,还想问一下其中究竟,便开口说道“那泼才既然想勒索,不知要价几何?况这人命是假,索财是实,若是反反复复,此事还有完没完了?皮三强这饿狼哪里是喂得饱的,今日索十金,明日索百金,这事却是行不得!”
金六福闻言微微一笑,随即说道“长者此言,确实老成持重,不过长者多半没和皮三强这种泼皮无赖打过交道,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晚辈有一鄙见,说出来还望众位一
起斟酌。”
众人开口应了之后,金六福便接着说道“这皮三强好勇斗狠,贪得无厌不假,但只要还想在这上庸城里讨生活,这面皮子是决然不可能踩在脚下不管的,况且皮三强虽有勇力,但却没什么根基,我等从这里下手,便可解决此事”
“且不说皮三强这妹子的事情理不理得清楚,人命关天,死者为大,皮兰芳在耿家服侍了这么久,突然就这么一尸两命,死者为大,给家属一点抚恤,也是应有之意”
“这好处可以给,也可以给得适当优厚一些,但这由头,我们大可以讲清楚,这是主人家怜惜下人,给家属的优厚抚恤,不是拿钱出来买他,这好处皮三强要收,那可就要当着左邻右舍的面立下字据,这样一来有了人证物证,那皮三强以后想要再赖,那便是痴想妄想,无有可能办到了”
众人闻言一齐道“好,好,好!还是金小兄弟想得周到,此事正该如此!”大家细细商议定了,便由金六福出去跟皮三强说了。皮三强面露欢喜之色后,便令众人散了,而耿家一面整备酒席,一面另秤银两差了下人,去买棺木寿衣,就此为皮兰芳操办了后事。
待事情都弄妥当了,便将前门关了,止留后门出入,众人再陪皮三强在茶厅里坐了,濮员外居首,将一干金银文书清点妥当,交予了一个充当中间人的乡绅,当面议定,待棺木出门安葬之后,双方彼此交割清楚,再不相欠。
皮三强装腔作势一番之后,便在金六福的授意之下,将此事应承了下来,在细节敲定之后,皮三强又说道“君子不羞当面,巧言不如直说,我妹子虽与耿大娘子因言语间有些冲突,也受了些凌辱,但主仆情份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
“又承濮太公与诸位长者讲明道理,将事情彻底理清,我皮三强是个一刀两截的硬汉,此事计较已定,以后绝无他话,但只恨那姓徐的狗杀才,先将我妹夫谋死他乡,后怪我亡妹与他理论,又无故推搡一个妇道人家,让我妹妹含冤而死,此等仇恨,实在是不共戴天”
“这厮表面是个斯文书生,实则内心万分狠毒,做下的事情人神共愤,情理难容!我家里真正三条人命都折损在他手里,我已决意要和他不死不休,诸位长者也不妨给我作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