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钱钱把电脑搬去公司,交给了越明宇。
“真的能修好吗?”她担心地问越明宇。
越明宇看了钱钱一眼。
物理性的硬盘损坏确实很难修复, 修的话只能用物理性的手段修, 把损坏的元件去除, 拼上好的元件,如此一来能保住硬盘里的大部分文件。越明宇本想说修多少算多少,可看到钱钱忐忑的表情, 他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的文件很重要?”
钱钱认真地点点头:“很重要。”
越明宇哦了一声:“那就能修好。”
钱钱怔了一怔,顿时喜上眉梢:“明哥!!谢谢!!”
越明宇嗯了一声, 收回视线继续看自己的代码,余光却依然停留在钱钱的身上。
钱钱来的时候还有些搭眉丧眼的,在听到越明宇的保证之后,她简直乐开了花。这时候谁要是在办公室里放首bgm,她怕是能当场跳一曲。
快乐是能够传染的。越明宇也跟着高兴起来,脸上情不自禁地多了一分笑意。
于是肖巴回到座位上坐下的时候,就看见对面的小明同学一边敲着代码,一边诡异地笑了起来……
肖巴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这人到底什么毛病?代码使他快乐?
察觉到肖巴的目光,越明宇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四目相对, 两人很有默契地互相摆出鄙夷和嫌弃的神色,目光一接就走, 内心同时发出吐槽——
越明宇:神经病!
肖巴:怪胎!
然后……然后他们就开始各自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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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闻逸快中午的时候才到事务所,一上楼,就听见钱钱欢快的声音。
“明哥明哥,你中午吃什么?我请你啊!”求人办事, 这点诚意还是要有的。现在钱钱已然完全抛弃了“小明”这个称呼,每每开口,都是满怀敬意的“明哥”。
越明宇面无表情地回答:“蛋炒饭。”马路对面的苍蝇馆子,蛋炒饭八块钱一份,他常吃那个,方便快捷。
“明哥怎么能吃这么简陋的午餐!”钱钱马屁拍的那叫一个响,“三文鱼刺身好不好?隔壁商场的日料店,我吃过,挺新鲜的。我来叫外卖!”
越明宇没反对。
韩闻逸听钱钱对越明宇语气谄媚,心里不由有些酸溜溜的。他心想:怎么请人家吃饭,就吃三文鱼,请我吃饭,就去学校食堂吃面?这种差别对待好吗?——这时候他倒忘了,去食堂吃面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发扬阿q精神,心想:自己人跟外人当然不一样。生鱼片有什么好吃的?t大食堂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他就这么自我宽慰着回办公室去了。
过了一会儿,刘小木去他的办公室找他。
刘小木走到他办公室的玻璃门外,正要敲门,却发现屋里的师父样子很反常。韩闻逸仰靠在皮椅上,盯着天花板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时而双眉微蹙,时而目光柔和。嘴角一会儿往下撇,一会儿又勾了起来。
刘小木:“……”
真的不是他想损人,韩闻逸现在的样子,让他又一次忍不住想到一个四字成语——少女思|春。
韩闻逸完全不知道,他用渊博学识在徒儿心目中辛苦建立起来的那点威严形象,已经被他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气质给毁干净了。
刘小木推门进去,韩闻逸这才回过神来。
“师父,”刘小木说,“刚刚有人来电话,想预约你的咨询。我跟她说了,你现在不接咨询。我推荐她找我们事务所别的咨询师。”
“嗯。”韩闻逸点点头。他最近事情很多,没有时间接咨询工作。所以但凡有人冲着他找上门来,就推荐给其他的咨询师。如果是真心想求助的人,其他咨询师也能接待。如果只是想趁机跟他接触的粉丝,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拒绝。
“可她不想找别人,只想找你。”刘小木为难地说,“我本来以为她是你的粉丝,但是她又说,她最近因为腿骨折了不能走动,想问你能不能去医院给她做咨询……我感觉她好像是真的需要帮助。”
如果只是粉丝,刘小木直接把人挡下就结束了。可是刚才他接的那个电话,打电话的女孩的语气畏畏缩缩的……他知道人们来求助心理咨询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担心把真正需要的人拒之门外,会害了人家,所以还是忍不住来找韩闻逸了。
“医院?”韩闻逸奇道,“哪个医院?”
“t大的校医院。”刘小木说。
“什么?”韩闻逸一惊:“她叫什么名字?”
刘小木忙翻了翻自己登记的记录:“叫吕彤彤……哎,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吕彤彤自杀未遂的事情上了新闻,他也看过那条新闻,只是一时半刻没把人对上号。
韩闻逸眉头一跳,只思考了两三秒就当机立断做了决定:“这个咨询工作我接了。你去跟她约时间吧。”
“啊?哦!”刘小木没想到韩闻逸会答应得那么爽快,赶紧出去跟人联系了。
下午韩闻逸就离开了事务所,去t大校医院里找人。
他到了医院,跟护士说明来意,护士便将他领进病房去。
在此之前,韩闻逸跟吕彤彤并没有打过照面。只是那天早上在操场上,韩闻逸见过吕彤彤的一个背影。他推开病房门进去,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孩,腿上绑着厚重的石膏,被高高吊起来。
“你好,我是韩闻逸,是十二心理咨询事务所的心理咨询师。”韩闻逸和颜悦色地跟吕彤彤进行自我介绍。
吕彤彤见到他,有些慌乱和拘谨。虽然是她把韩闻逸约过来的,但见到了真人,她还是放不开。
“我听说你每天都在操场上晨跑?”韩闻逸夸奖道,“真有毅力。”
他从日常生活话题切入,渐渐的让吕彤彤不再那么紧张。
等吕彤彤放下了戒备,两人才开始正式切入话题。
吕彤彤说起她的好朋友,她说她住院以后柳献来看过她几次,但她一直没让她进来。不是因为柳献哪里不好,而是她无颜面对柳献。她说她知道自己阴暗又恶心。
“医生。”吕彤彤低着头,小声道,“你骂我吧。”
“我不是医生。”韩闻逸微微皱了下眉头,“我也不会骂你。”
心理咨询师跟心理医生不一样,心理医生接触的更多的是精神病患者,而心理咨询师接触的则大多是受到困扰的普通人。别人有叫他韩老师、韩先生,也有叫他小韩的,倒是吕彤彤,一开口就管他叫医生。
——从这个称呼就能看出,她把他放在了一个权威的审判者的位置上,而她自己则是受审的人,她太习惯这种跟人相处的模式了。
而韩闻逸首要做的就是打破她的这种心理模式。
韩闻逸的回答让吕彤彤有些惊讶:“你、你不骂我?”
韩闻逸笑了笑:“你一个小时给我这么多钱,我为什么要骂你?你放心,什么都可以说,我绝不会说你一个‘不’字。”
吕彤彤呆呆地看着韩闻逸。她以为她被人批评以后心里会好受,她以为被人骂了之后她心里就可以不用那么内疚,所以当她做错事的时候,在别人开口骂她之前她就自觉主动地做好挨骂的准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无论她讲什么,绝不会批评她。她有点无措,但内心竟然感到雀跃。原来不会被人批评,是一件这么值得高兴的事?!
韩闻逸没有问太多关于她和柳献的事。即使吕彤彤说让她感到困扰的是她对柳献的阴暗心理,但在韩闻逸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或者说,这不是问题的本源。吕彤彤最大的问题在于,她根本不懂得如何面对和处理问题。于是她做错事便去求人骂,恶毒的谩骂和对生活造成的影响她又承受不了,她又用自我伤害来逃避。
韩闻逸问吕彤彤:“你住院以后,你父母来看过你吗?”
吕彤彤惊恐地摇头:“我求学校的老师不要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真的有可能会打死我!”幸而他的父母不大会上网,因此也没有从网上看到消息。
韩闻逸皱眉。他相信吕彤彤的父母不会真的打死女儿,但他们在女儿内心刻下的恐惧也是真实的。
当他看了吕彤彤发的树洞贴后,他就对吕彤彤的家庭成长环境有些许猜测。接下来的谈话完全印证了她的猜测。谈起家庭和家人,吕彤彤脸上的畏惧表情就没有消失过。
吕彤彤说,她的父母都十分严厉。
韩闻逸想让她聊聊童年时的朋友,她说她小时候如果跟同伴吵架或者打架,不管是谁的错,回到家里都被母亲狠狠责骂。
韩闻逸想让她聊聊她对美的看法,她说她上中学的时候瞒着家里偷偷去打了个耳洞,回家以后被发现,父亲狠狠打了她几个耳光。
韩闻逸听得直皱眉。这似乎是一个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家庭,这似乎是一对认为对孩子不严厉管教就会走上歪路的父母。
韩闻逸想了想,问道:“彤彤,有没有可能让你的父母一起来做心理咨询?”
吕彤彤目光惊恐的看着他,仿佛他的计划是要策划轰炸美国五角大楼。
“不行吗?”
“你疯了吗?!”吕彤彤吓到破音。她还以为韩闻逸是在跟她开玩笑。来真的?!
韩闻逸失笑:“好吧,那算了。我们继续聊。”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韩闻逸知道,严厉的父母或许是想通过管教和打骂让女儿不要再犯错。但是世界上哪有不会犯错的人?粗暴的管教方式反而损害了孩子的责任感,反而会让孩子变得不能独立自主。他们在犯下错误的时候,本能地以为自己应当挨骂甚至挨打。然后?还有什么然后?不够要不您再骂一顿?
这样的家庭是最适合也最应当接受家庭治疗的。但这又存在一个悖论。因为这样妄图树立权威的父母,往往又是最不愿意改变的,让他们跟子女一起平等的坐在咨询室里接受平等的裁决,简直能要他们的命。
韩闻逸在确定了吕彤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家庭治疗之后,只能改变了自己的咨询思路。他要尝试在咨询中培养起吕彤彤的独立感和责任感,反正她已经成年了,她有能力摆脱家庭的影响。
经过一个小时的倾诉和韩闻逸的开导,吕彤彤轻松了不少。
韩闻逸跟她约好了下次咨询的时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离开前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
“你是怎么想到来找我咨询的?”韩闻逸问。以他的经验,像吕彤彤这样性格的人,能够迈出求助咨询的这一步并不容易。
吕彤彤有些惊讶:“钱钱没有告诉你吗?”
韩闻逸摇头。
于是吕彤彤伸长胳膊想去够床头柜。她的腿打石膏吊着,行动很不方便,韩闻逸忙上前:“我来。你找什么?”
“在第一个抽屉里。”
韩闻逸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那里面有一张叠起来的纸。他把纸拿出来,展开。
这是那天钱钱托护士转交给吕彤彤的信,韩闻逸一眼便认出了钱钱的笔迹和画迹。
韩闻逸知道钱钱给吕彤彤写这封信应当是想劝吕彤彤接受心理咨询,但出乎他意料的,简短的信上没有一句话是苦头婆心的劝说,也没有一句提到接受心理咨询能给吕彤彤带去什么样的好处。
这封信更像是十二事务所,或者说是韩闻逸本人的宣传单,信上每一个字都在夸奖韩闻逸。
“他真的炒鸡聪明,炒鸡厉害,炒鸡会说话。最重要的是,他还炒~~~~~鸡帅!本人比视频里还要帅一万倍!相信我,我绝对没骗你!!!”
“讲真,彤彤,你要不要找他聊聊看?不说别的,看看帅哥也好啊!”
钱钱在纸上画了一个男人,虽然是简笔画,可竟然很传神的跟韩闻逸真有几分相似。因为她要向吕彤彤介绍韩闻逸。而右下角钱钱画了一个星星眼花痴脸的小女孩,那代表她自己。
钱钱比谁都明白,想要劝一个人接受心理咨询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给内心敏感造成心理压力。所以她不自以为是地揣度吕彤彤的心理,也不居高临下地对吕彤彤提出建议。她就只是介绍,用轻松愉快的方式告诉吕彤彤她可以有这样一个求助心理咨询的选择。甚至最后她也想尽办法地给吕彤彤找台阶下。她说,看看帅哥也好啊。她不是真的建议吕彤彤来围观帅哥,她是怕她心里有压力,所以帮她找一个求助的借口。
韩闻逸把纸上夸他的那几句话来回看了好几遍,不住地傻笑。假如他现在的样子被人拍下照片传到网上,不知要有多少少女心碎了——她们心里中英俊完美的白马王子竟然也有笑得这么傻气的时候!
韩闻逸又仔细端详钱钱画的他的画像,心想:她练习过吗?要练习多少次才能这样寥寥数笔就将他的特征勾勒出来?
他想忍住笑,却怎么也忍不住,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他问吕彤彤:“这张纸能给我吗?”
说实话,吕彤彤舍不得。钱钱的用心韩闻逸能看得出来,她难道看不出来?这些天这封信她来回看了很多遍,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给了她不少安慰,她很感激有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能对她如此温柔用心,也让她最终鼓起勇气给十二事务所打电话求助。但韩闻逸那笑得几乎要融化了的表情也让她很难拒绝。
最终,她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谢谢。”韩闻逸珍而重之地把那封信叠好,塞进钱包里。
“下次见。”韩闻逸跟她告别。
吕彤彤躺在病床上,笑容有些苍白,但至少不再是那么了无生气的样子。
“韩老师,麻烦您帮我跟钱钱转达一声,谢谢她。”吕彤彤说,“下次见。”
作者有话要说: 66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