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凌江手捧着画卷行走在大雪纷飞的朱雀长街之上,与他同行的,皆是些骑着车马的达官贵人,车轮扬起飞雪,留下数道车辙。
“几经辗转,得来的竟是这般轻松。”凌江虽然拿到了父亲留下的画卷,但并不是很高兴。
回想起方才的试剑,与他对战的最后那名剑客,乃是大皇子靡下的最强剑客,实力在武道四重山。但依旧试剑的规矩,出站各方皆不许施展灵力,仅是单纯的剑技较量。
这对于凌江而言看似处在下风,实则不然。
仙儿每一次附身,都会在他体内留下深刻的剑意,凭着这道剑意,将会潜移默化地形成烙印,以达成剑术的增进。
难怪二皇子周轩不肯对他直言,因为他的身份是以二皇子靡下的剑客出战。他既然能赢过孟江,在长安城年轻一辈,已是数一数二。
可这里皇宫。
而二皇子要争夺的,是妖族圣女的接待一事。这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如今点点滴滴,都是在为了来日夺位做铺垫。
其中的弯弯绕绕,凌江不明白,他也不需要明白。
长安城往西行数十里,迈过一条长河,抬头望去那便是圣人山。
说起这圣人山,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第一位武道跻身第十重山的武道第一强者,在这儿开立宗派,自称武圣。
圣人山便以此得名。
武圣的名号在人间,仅次于那位东海剑仙。人间有这二位强者坐镇,方能永世太平。
但左蝉没想到,当她亲眼见到武圣的时候,面前的那位绝世强者,居然已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面色晦暗,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死人,全身上下只剩半口气。
“左蝉姑娘,想必在来的路上你已经知晓了缘由了吧?”左蝉站在床榻旁,一位年龄看似与武圣相仿的白衣老者轻声问道,“十年前,你曾与凌海龙相处过一段时日,你看看武圣这伤,能否治?”
左蝉凝视着武圣那满是皱纹的两旁,微微皱起眉头。
这白衣老者说的不错,武圣看似阳寿将至,其实只是受了重伤。修武者虽然不能长生,但跻身第十境后,活上个千年还是绰绰有余。
“武圣可是饮用了不老泉?”左蝉定睛一扫,轻声问道。
她身旁的白衣老者惊讶道,“是。半年前,我有幸取得一滴不老泉水,这才让武圣延续了一些阳寿。”
“武圣可否去了阴间?”左蝉接着问。
白衣老者很干脆的回答:“是。”
左蝉犹豫了一会,轻声道:“不老泉,是福,也是祸。武圣,命不久矣。”
“你胡说!”左蝉话音落下,房间内一位盘发女子急红了眼冲她喝道,“我师父至少还有百年寿命,你凭什么他命不久矣。”
“青儿别闹!”身旁的白衣老者呵斥了一声,接着向左蝉解释道,“这位是令狐青儿,武圣的亲传弟子,年轻人易冲动,还请谅解。”
左蝉点了点头,她虽然年纪不大,可在花影楼待的时日久,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心境便比同龄人要稳重许多。
“只因武圣去了阴间。”左蝉道,“他本是将死之人,不该去那地方。”
正说着,沉睡着的武圣缓缓睁开眼,发出沙哑地声音道,“你便是左蝉吧?隐约记得十年前,你跟着凌海龙时……还是个小女孩。”
左蝉没
有说什么。
她当然记得十年前那些事。
如果不是眼前这位武圣的出现,凌海龙也就不可能弃她而去。依照她的心思而言,她不应当插手此事,只不过,这是大周圣人差遣御前侍卫接她来此,她无法反抗。
可凌海龙若是知晓自己对他见死不救,或许会生气吧?
从某种意义上,人间少了一位武道巅峰强者,又该是多大的损失?
“你不用有太大负担。”武圣低声道,“我知晓此去阴间,很难活着回来。上元节快到了,你若是有办法让我撑到那一日,我周某人,对你感激不尽。”
上元节,也就是十四天后。
“我试试吧。”左蝉轻声点头。
谁也没想到,人间一代强者的性命,居然要托付给这么一个年轻女子手中。
无论是那位白衣老者,又或者是令狐青儿,心中都是忐忑不安。
十四天很快过去。
上元节,既是正月十五。
“公子!”
“有事?”凌江正在院中练剑,只见雅儿匆匆向他小跑而来。
雅儿来到凌江面前,支支吾吾地说道:“公子,今夜上元灯会,雅儿想和邻居夏姑娘一同前去,便不能陪公子了,公子你是否答应?”
凌江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去吧,注意安全。”
“嘻嘻,谢公子。”雅儿高兴地叫道。
上元节当天,长安城会举办燃灯大会。届时圣人会亲自登上朱雀门,与众民一同赏灯,这可是一桩大事,据说若不去快些,可就没位子了。
故而当天午后,长安城内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影,家家户户都已经回去赶着做饭,晚些赏灯时才不至于饿肚子。而朱雀街上,也被官府的人给封了道,也是为了维持秩序。
上元节这天,长安城难得出了太阳,街上的雪早在三天前就化掉了,夕阳西下,火红的残阳之下,将这宏伟的城市照亮得十分光耀。
雅儿和夏姑娘于酉时便离开海棠居排队观灯去了,临走前已经做好了晚饭温在锅里。
凌江也没心思去凑这热闹,先前也是因为想让雅儿高兴才答应陪她去观灯,如今两个小姑娘掺和在一块,他还真不适合跟在一旁,倒也省了不少心思。
将近戌时,叶相知才从屋子里走出,瞧见只有凌江一人独自站在院子里,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句,“雅儿呢?”
“她观灯去了。”凌江随口答道。
叶相知一听,脸上露出些许惊愕,“观灯?”
“对啊。”凌江点头,“上元节当夜,朱雀门前会举办燃灯大典,圣人也会一同前往赏灯,这事情早在长安传遍了,你不知道吗?”
“没听说过。”叶相知摇了摇头,朝着厨房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着凌江,十分认真地说道,“如果可以,最好让雅儿别去观灯了。”
“为何?”凌江不解。
“今夜这长安城,或许会不太平。”叶相知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自己严重了,又换了种语气道,“说来也没什么,不过待在家里总是多好些。”
“这样啊,那我出去把雅儿叫回来?”凌江下意识问道。
“这样怕是扫了她的性,不过随你吧,应该也不会有事。”叶相知说完,走进厨房盛了一碗饭开始吃着晚餐。
脑海里回想着叶相知这话,凌江多少是有些犹豫。他相信叶相知不会骗自己,但
总觉得应该没有叶相知说的那么严重。不就是个燃灯大会嘛,能出什么事情?
他先前出去瞅了瞅,长安城内处处遍布着官差,就连守城门的长安禁军都在街上执勤,隐约还能瞧见御前侍卫的身影,长安望楼上也是时刻有不良人守着,能出什么事?
不过凌江想了想,还是离开了海棠居。
他并不打算把雅儿叫回来,这样真的会扫她的性子,尽管雅儿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但心里头肯定是不舒服。出去走走,悄悄跟在雅儿身边,自己多少也放心。
……
“楚悲天,你给我出来!”
长安一座破旧的宅院外头,敲门声夹带着大喝声响彻不停。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睡眼稀松的楚悲天这才打开了门板,“怎么了,我睡得正香呢。”
站在门外的那人,是谢良辰。
此刻谢良辰怒气冲天,脸都红了,“谢良辰,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让圣人取消这燃灯大典,你没跟圣人说?”
“说了。”楚悲天摇头道,“可你觉得圣人能听下这话吗?”
“你知道这可能要出大事的!”谢良辰瞪大眼睛道。
楚悲天摆了摆手,无奈地说,“你也说了,可能要出事,这万一没出事请,圣人的怒火,你能抗下?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可这燃灯大典乃是大事,再说了,今日妖族使者不是已经来到长安了吗?圣人自然要将我人族的大场面呈现给他们看,燃灯大典便是一次很好的契机。”
“你……”谢良辰气得说不出话来。
此刻天快要黑了,街上已经点起了灯笼,这燃灯大典乃是亥时才开始,所以街上还是陆陆续续有行人向着朱雀门方向移动。
去晚了虽然没有好位置,但总是能看上一眼,好过待在家里什么都看不见要强得多。
楚悲天轻拍了下谢良辰的肩膀,“长安有你守着,能出什么事?你先忙去吧,我再睡会,我便不送了。”
楚悲天说完这话,合上了房门,只留谢良辰一人独自待在街巷之中。
谢良辰望着天上浓密的乌云,想来应该不会下雨,不过今夜怕是甭想看到月亮和星星。
“今夜长安城,应该会很黑吧?”谢良辰自言自语
谢良辰回到棺材铺,东方太乙手持打鬼鞭正坐在门前玩弄起来,显得有些无趣。他来到长安已经有几个月的功夫了,距离谢良辰所谓的半年时间,还有一两个月。
“也不知晓晓现在过得怎样,剑舞她应该和父亲回去了吧?”东方太乙正说着,瞧见谢良辰拖着沉重的步伐归来,这才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每把楚悲天给说服?”东方太乙轻声问道。
谢良辰摇了摇头,“我现在觉得,长安城里很多人都一个样,一口一个圣人圣人的,听得就不烦吗?”
“毕竟这人间,乃是大周的天下,圣人便是这天下最高贵的圣人啊。”东方太乙无奈地笑了笑,有些话就是这么不中听,但是中用就够了。
“你错了。”谢良辰一听,皱起了眉头,“这天下从来就不属于任何人,这大周的天下,也不全是他圣人所有,或许是圣人糊涂了,他难道忘记了是谁在为他守护这每一寸山河了吗?但愿今夜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看着谢良辰气上头的模样,东方太乙忍不住笑道:“人这一生,总不可能顺风顺水,偶尔也有磕磕碰碰,乘风破浪,这才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