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外进来的是吉祥,两天前张根已经帮他从当铺赎回了娘的心爱之物,今天特地来感谢婧姝,吉祥见了婧姝就要跪,婧姝还是老样子让张根家的扶他起来。婧姝见吉祥到不失为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别的不说单看他对家人的那份挚爱就知道这样的人是个好人。婧姝想自己到府上这几个月还没有培养亲信呢,如今虽说冰玉对她死心塌地,但毕竟是女儿身,若能有个忠心不二的男仆以后也方便行事,毕竟有些事情让男人去做比较好。于是婧姝有心提拔吉祥,等回明大娘之后让他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吉祥家原先就是花儿匠出生,只是他摊上了一个不争气的爹,丢了花儿匠的差事,只能在厨房打杂跑腿。如今见四少奶奶肯提拔他,吉祥喜极而泣,哽咽着说:
“奴才不知道怎么感谢四少奶奶,四少奶奶对奴才的恩情奴才没齿难忘。”
婧姝笑道:
“原来你们家祖上就是做这个事的,如今正好缺一个花儿匠,前几天还听大娘说要请一个新的回来,但又犹豫不决,毕竟外头请回来的不知道来历,还是自己家里的好,彼此都了解。”
张根家的也替吉祥高兴:
“你真是烧了高香,遇上四少奶奶这个活菩萨,难怪人们都说四少奶奶行事大方,有大太太的做派,看来人们说的断然不错。”
婧姝谦道:
“我若有大娘的十分之一好就不错了,怎么敢跟大娘比,大娘才是真正的名门大妇。”
说完婧姝又开始鼓捣她的奶豆腐,张根家的见她往豆腐上淋一种黄颜色的液体,张根家的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好奇的问婧姝:
“四少奶奶这是什么?”
婧姝道:
“这是黄油,我爹曾经去过边塞,那里的人就吃这个。”
张根家的摇着头说:
“你不说我还以为是鸡蛋黄呢,但瞧着又觉得鸡蛋黄没这么粘稠,原来是黄油,敢问四少奶奶这黄油是怎么做的?我是第一次看见这稀罕之物,先前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婧姝道:
“我可以教你,其实做起来也不难,只是工序复杂了点,说起来还是从奶皮子里提取的,等我得空再慢慢教你,凭张嬷嬷的聪明劲想必一学就会。”
张根家的笑着摆了摆手,说:
“我怪笨的,恐怕学不会。”
婧姝笑道:
“谁不知道张嬷嬷生了一双巧手,听说连宫里的菜式都会几样,而且还做得有模有样,改天我可要像张嬷嬷好好学学。”
张嬷嬷见婧姝这么说自然谦逊一番,但却很想在婧姝面前露两手,毕竟会真本事的人若不让她炫也憋的慌。
婧姝让冰玉跟在身后,两个人一起去莲花小筑探望老爷。冰玉手上拿了个托盘,盘子里盛的就是奶香扑鼻的奶豆腐。
到了莲花小筑见老爷刚睡好午觉起来,四太太和三太太都不在跟前,老爷有翠屏服侍。见了婧姝,老爷子开心的什么似的,指着边上的椅子让婧姝坐,又吩咐翠屏给婧姝倒茶。婧姝知道翠屏的特殊身份,怎么肯让她给自己倒茶:
“你别忙,我坐会儿就行。”婧姝走到翠屏跟前对她笑道。
翠屏笑了笑,说:
“四少奶奶难得到这边来坐,怎么能这么快就走呢,你多坐会儿,我去给你沏壶茶来。”
婧姝见翠屏执意如此,也就不再推却,说:
“有劳翠屏姐姐。”
婧姝让冰玉把鸡翅木茶盘上的盖碗放在老爷面前的杌子上,老爷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这只绿地墨彩花鸟图高足碗,对婧姝说: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婧姝边掀开碗盖,边笑道:
“这是爹最爱的食物。”
一打开碗盖,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切成正方形小块的奶豆腐,一股奶香扑鼻而来,老爷睁大了眼睛,看着碗里的奶豆腐,激动的说:
“这是奶豆腐,我好久没有吃这个东西了,四少奶奶怎么知道做这个?”
婧姝笑道:
“儿媳想老爷病了这么久,肯定想吃新鲜东西来调剂一下口味,这奶豆腐非但口感香甜,而且酥软,又有营养,老爷久病的身体若用人参鹿茸进补恐补过了头,对身体反而不利。这奶豆腐是草原民族的家常之物,早上吃几块,喝一碗酥油茶,就算一顿早餐,因为热量高,能抵外面的风寒,如今已经初冬,儿媳想着这个东西最适合老爷。”
婧姝话还没有说完,老爷就迫不及待的用手拿了一块尝了起来,老爷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酥软的奶豆腐,上了年纪的人牙齿不是太好,先前吃的奶豆腐都像糖块似的,可婧姝做的与众不同,酥酥的,软软的,还有一股无比醇香的味道,老爷吃得开心,呵呵笑道:
“遥儿媳妇做出来的奶豆腐怎么特别酥软,你是怎么做的?”
婧姝把自己独特的制作方法对老爷说了,老爷听后连声夸赞婧姝聪明。此时翠屏正好从外面进来,她把茶递给婧姝,婧姝谢过了。
“遥儿去山西多久了?”
婧姝道:
“快十天了,上次寄家书回来说再过五六天就好回家了。”
老爷点了点头,神色忽然凝重起来,府上的谣言老爷也听说了,这几天一直都想找星远过来问个清楚,但就在前天星远去邻县进货,所以没有机会问。老爷想问婧姝,但又觉得有点唐突,毕竟她是儿媳,他是公公,这样的事有当公公的来问似乎有点不好。
婧姝何等聪明,她见老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就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今天送奶豆腐来给老爷吃,为的是澄清事实,只见婧姝忽然在老爷跟前跪了下来,老爷唬一跳,讶然失声道:
“遥儿媳妇,你这是为何?冰玉,翠屏,你们还不快扶四少奶奶起来。”
冰玉、翠屏两个上来搀扶,婧姝回头对两人说:
“你们别管我,我自知有错,要亲自给老爷赔个不是。”
翠屏是个实心人,见婧姝不像别人那样用异样的眼神看她,每次见到她总是很有礼貌的叫她翠屏姐姐,因为感念婧姝对她的好,翠屏见她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于心不忍,边拉她起来,边说:
“四少奶奶何错之有?谁不知道四少奶奶的为人,你若有什么委屈就尽管对老爷说,老爷是一个开明不过的人,他一定会替四少奶奶你做主。”
婧姝不肯起身,跪在地下,抬起头看着老爷,一脸真诚的说:
“爹,最近府上的风言风语想必你老也听说了,我和三爷是清白的,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个缘故——”说到这里老爷打断了婧姝,问她
“什么缘故,你先起来再说,你饶是再这么跪下去,我可就不听了。”
婧姝见老爷这样,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把金永正如何调戏她,三爷如何替她解围的经过对老爷一五一十说了,因为那天晚上冰玉也在,因此冰玉正好给婧姝作证。老爷何尝不知道金永正的为人,听婧姝这么说,再把它和金永正的为人联系起来一想,老爷勃然大怒,伸手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
“畜生,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行出这样的事来,究竟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翠屏服侍老爷这么多年,从未见他生这么大的气,此时翠屏也吓坏了,连上来劝解都不敢。
婧姝生怕老爷气出病来,忙安慰他:
“爹,您别动气,那天晚上因为三爷在,所以他没有伤到我。”
老爷重重的叹了口气,说:
“你是不知道这些人的作为,遥儿媳妇委屈你了。”说到这里老爷用歉意的眼神看向婧姝。
婧姝笑了笑,说:
“爹言重了,其实要说起委屈,娘比我委屈多了,先前几天茶饭不思,人都瘦了,还好娘跟爹一样都是心胸宽阔之人,我跟她说了整件事情的原委之后,总算释然了,爹也要注意身体,若气坏了身子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老爷笑了笑,道: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还要多,活到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你先回去吧,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爹。”婧姝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老爷,老爷看了看边上的奶豆腐说,笑道:
“你的手巧,人又聪明,如此美味佳肴非心灵手巧之人做不出来,以后我的饮食就全仰仗遥儿媳妇你了。”
冰玉见老爷这么说,知道这是老爷器重四少奶奶的表现,打心眼里替四少奶奶高兴。
婧姝笑道:
“能服侍爹是我的福气,说什么仰仗不仰仗,这可埋汰死儿媳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是个知事明理的好孩子,你回去吧,我还要收拾几个人呢。翠屏,去把三太太叫来。”
“是,老爷。”翠屏答应着去了。
婧姝和冰玉退下,走到外面,冰玉拉着婧姝的手,高兴的笑道:
“四少奶奶这下可好了,我们有老爷撑腰,看那些人还敢恶语中伤四少奶奶吗?”
婧姝淡淡的笑了笑,道:
“我早就对你说过老爷是最讲道理的人,所以做人最好先摆正自己的位置,我若是一个轻浮之人,这回子老爷难道会相信我说的话?”
听了婧姝的话,冰玉沉思着点了点头,说:
“四少奶奶所言极是,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若自己行不正,站不直,谁会相信你是清白无辜的,四少奶奶刚进府没多久,还不知道六姑爷的为人呢,整个一个色中恶鬼,当初老太太也不知怎么了,会看上他,让他娶了六姑娘,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唉——”说到这里冰玉叹息了一声。
从老爷屋里出来,婧姝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这些天谣言就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口,此时婧姝有一种重拾光明的感觉。若想在府上生存,如果没有坚毅的性格,没有勇敢的精神,没有接受狂风暴雨的强大的心理,是无法生存的。这就像面前这块石头一样,它静静的躺在这,接受风雨的洗礼,但依然坚硬。婧姝见不远处有两个雪人,一个高一个矮,头上戴着稻草做的帽子,婧姝对冰玉笑道:
“那两个雪人是谁堆的?”
冰玉道:
“是绵绵鼓捣出来的,还说一个是我,一个是三爷屋里的朦胧,我看像她自个才对。”
婧姝笑着摇了摇头,道: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说着主仆两个朝家里走去。
老爷责怪潘氏教子无方,潘氏不服冲撞了老爷,两个人争执了起来,老爷差点气病,潘氏见状慌了手脚,结果落荒而逃。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上拆棉扯絮下起了雪,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也特别严寒,估计来年会是一个丰年。三房那边灯火通明,大伙围在一起吃饭,金永正推病没来,他是没脸见人。府上的谣言消失了,人们恍然大悟原来这又是三房那边的人弄出的好事,如今三房的人个个如过街老鼠,连一直都很受大太太器重的文茜都像矮人半截似的,没了往日的利索劲,做起事来有点缩手缩脚。下人们都说五姑娘变了,变得像六姑娘了。
三房的男人们都不大管家里的事,金永正已经推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只剩下束星达和田方两个人。束星达只关心养在笼子里的那几只金丝雀,田方是个大忙人,鲜少在家。
潘氏在餐桌上骂个不休,束星达听着觉得聒噪起身离座,潘氏见状,没好气的道:
“这么晚了你又想上哪儿?”
束星达边转身朝门口走去,边说:
“我的雀儿饿了,要喂它吃食。”
关露祺冷笑了笑,不出声。
潘氏哼了一句道:
“如今是我们全家的命运重要还是你的雀儿重要?你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怎么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
束星达嬉笑着说:
“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大不了分家,大家各奔东西。”
潘氏咬牙恨道: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束星达吹着口哨逗笼子里的雀儿玩,似乎没兴趣理会母亲。
“你跟爹夫妻吵架,那是你自个的事,却要我们替你担责,娘,到底是我没出息,还是你太有出息了?”束星迪的话像触到了潘氏的最痛处,她欲哭无泪,眼泪含在眼眶里,颤抖着声音道:
“没良心的东西,我豁出这张老脸都是为了谁?”说到这里潘氏哭了起来。
文茜赶紧上来安慰母亲:
“今儿个不是我说哥哥,全都是哥哥的不是,娘都被你气哭了,还不快过来给她老人家赔个不是。”
潘氏气道:
“你别劝他,也无需他跟我赔不是,我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从今往后我只跟你和文艾过,就算将来老了都不要他为我送终。”
“娘,你别说丧气话,咱们可是一家人,此时正该抱成团的时候,怎么自己人之间先闹起了内讧,若传出去,二房那边的人不知要怎么笑话咱们。”文艾道。
田方把束星达拉进来,扶着他的肩把他按坐在椅子上,笑道:
“快给娘赔个不是,母子两哪有隔夜仇。”
潘氏抱着胳膊坐在那儿,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束星达吸了吸鼻子,说:
“娘,您别气,若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唉,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没用,但凡我也能像老三老四那样,娘就用不着受爹的气,你老要怪就怪我,要骂就骂我,总之一句话,要杀要砍悉听尊便。”
束星迪前半部分说的好好的,潘氏也被感动到了,觉得鼻子酸酸的,后半部分就跑偏了,潘氏朝他摆了摆手,说:
“罢了罢了,越说越不像话。”
束星达笑道:
“我真心实意跟您赔不是,您又嫌我不会说话,我这回子若提着鸟笼出去溜达,你又要说我不孝敬您,唉,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潘氏被儿子弄的哭笑不得,伸出一根食指在他脑门上戳了一记,道: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长记性,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听,成天只知道斗鸡走狗,过了年就二十八了,你就算不替我这个为娘的想,也该替你自个想想,你就算不替你自个想,也该替——”潘氏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她想说也该替你的孩儿想,但见关露祺在旁就把话缩了回去。
关露祺心下明白为何婆婆会中断话头,她不安的揉捏着手上的帕子,心里对婆婆恨得什么似的,觉得婆婆专找她的痛处说事。
文茜何等伶俐,见母亲欲言又止,嫂子又是这副神情,笑着扯开话题:
“既然哥哥已经跟你赔了不是,娘就原谅哥哥这一回。”说到这里,文茜对田方说:
“你不是说有事要对大家宣布吗,你究竟要对大家宣布什么事?”
田方在潘氏边上坐了下来,道:
“娘,咱们有机会绊倒二房屋里的人了,我知道一个秘密。”
当田方说他有一个秘密的时候,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连一向嬉皮笑脸的束星迪都变得一脸严肃。
“妹夫,你手上有什么秘密,是束星远在外面做了不好的事,还是那个风流成性的束星遥惹了谁家的姑娘,说来听听。”
田方笑道:
“这个秘密既不关束星远的事,也不关束星遥的事,和谁有关,恐怕你们想上三天三夜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