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府,大房松园。
星远不知大娘找他去有什么事,昨天才刚从云南回来,大娘就急着喊他过去,心想,是不是铺子里或庄子上出了什么棘手的事。不是对三弟有看法,去云南的这些天星远一直提心吊胆,怕三弟会出事。
在去云南以前星远还去过杭州,也就是说他有二十几天的时间没有在家,铺子里和庄子上的事全权交给三弟处理,大娘只负责官中的账,莫非账目出了什么问题,才这么火急火燎的叫自己过去。这么想着,星远已经来到朱氏屋里。
“大娘。”
朱氏也是刚用过早饭,正站在廊下逗养在笼子里的八哥玩,听见星远在身后叫她,转过身笑了笑,亲切的说:
“远儿从云南回来了?路上可辛苦?我原该让你在家里歇着,只是老爷吩咐的叫你一回来就让你去他屋里,董鹤儒来了,他说想见你,这回子正跟老爷在莲花小筑说话呢,你跟我一起去吧。”
“是,大娘。”星远见过董鹤儒几次面,这是一个老学究,原先在国子监当差,可能告老还乡了,所以特地来看爹。星远跟朱氏一起来到老爷屋里。
潘氏见状,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
“三娘。”看到潘氏星远先跟她打了一声招呼,潘氏笑着把两人让到屋里:
“三爷想必刚从云南回来吧,旅途劳顿都没有好好休息你爹就让你过来,真是难为你了。你去云南的时候,你爹天天在家里唠叨远儿什么时候回来,可见你爹是疼你的,才出去这几天就把你想成那样。”
朱氏知道潘氏这么说是想在星远面前讨好,她自认没有潘氏嘴甜,不过也不附和人家,只平心而论:
“一众孩子里面远儿最出息,为了这个家吃了不少苦,老爷就算疼他一点也不为过。”
“那是,我们家远儿从小就出类拔萃,他那几个兄弟跟他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大娘,三娘,你们就不要再夸我了,我都觉得怪臊的,大哥博览群书,我哪有大哥那样的学问,二哥交友广阔,三弟头脑聪明,跟家里的几个兄弟比起来我是最差的一个。”朱氏和潘氏知道星远向来谦虚,他这么说,两个人都只是笑笑说我们是真心觉得三爷好。
三个人在屋外闲话,里面的老爷早就听见了声音,让小丫头弄雪把三少爷叫进去。屋里都是男人,朱氏和潘氏不好进去,朱氏不是单纯的送星远来见老爷,她还有事情想跟老爷商量,潘氏何等精明,知道朱氏这么早来肯定有事想跟老爷单独说。老爷晚年最受宠的人是潘氏,可饶是这样,潘氏总觉得有一种被排挤的感觉,天天在老爷子身边服侍老爷子却从来不对自己说体己话,总是找大婆朱氏过来关起房门商议,潘氏尽管怨怼朱氏,可却不敢当面指摘,朱氏向来以德服人,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的。如此就算潘氏再得宠都得对朱氏礼让三分。等星远进去之后,潘氏把朱氏拉到边上,带着神秘的口吻说:
“大太太可知咱们家四爷要成亲了?你说这事新鲜吗,咱们家这位小爷放荡惯了,怎么会突然想到娶一位妻子回来拘着自个儿?”
朱氏一脸狐疑,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四少要娶亲,才刚退了孙家的婚,怎么这么快就又要结亲?朱氏对潘氏笑道:
“咱们家四爷是小孩心性,不会真的要娶妻,你可能听错了。”
潘氏啧了下嘴,一脸正色的说:
“怎么会错,大太太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二太太,听说要娶的这位姑娘是姚府的人,是四爷在七夕灯会上看中的,我怎么觉得我们家这位小爷这回还是要出事,大太太你想呀,若是好姑娘怎么会擅自出阁跑到外面去看花灯?前几年才出了艾菊的事,看来老爷的竹笋烤肉没有教育好这位小爷,这位小爷的老毛病八成又犯了——”
朱氏知道潘氏爱挑弄是非,反正她没有听说过四爷要娶亲的事,不清楚这是不是又是潘氏想搞事情出来,朱氏懒怠理她,正色道:
“别老拿艾菊的事来说,那回子咱们家四爷才多大,只不过是年少轻狂做出来的傻事何苦一再提起。四爷娶亲也好不娶亲也好,都是他自个的事,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还不懂事也有亲娘管着,轮不到我们这起子人插手。”
潘氏的确听人说四爷要娶亲,她讲给朱氏听无非是想拉拢朱氏,可惜潘氏的谄媚计划再一次失败,在这个家里潘氏显得有点孤单,其他三房像是都有些把她当透明人的感觉,找不到一个可以拉拢的人。
“大太太说的是,四爷的事自然有他的娘去管,我们何苦操那份闲心。”潘氏讪笑着说。
“你能这么想就好,等董鹤儒和三爷走了之后你让弄雪来叫我,我还有事找老爷商量呢。”朱氏扭头走了。
“是的,大太太。”潘氏答应下来,在地下站着发了会儿呆,越想越觉得落单,嘴角往上一抽,露出一抹森然的冷笑。
此时老爷屋里的气氛正浓,董鹤儒拉着星远的手喜欢的什么似的:
“我就说三爷最有本事,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想必过不了几年你爹就会把生意全都交给你去管。”
“董先生说笑了,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若没有爹在背后指点,哪有我的今天。”星远笑道。
“一谦而四益,此其所长也,三爷这么年轻,又是这副模样才学,将来必定了不得。”
“呵呵,你就别夸他了,我怕他会骄傲。说起来就他们两兄弟是我最看好的。”束梦清说两兄弟,董鹤儒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神来,细想之下方才想起束梦清说的两兄弟是二房生的星远和星遥吧。星遥董鹤儒见过几次,在董鹤儒的印象中四爷喜欢笑,模样比哥哥星远都还要周正,读书的时候被先生夸过神通的,只是听说这位小爷顽劣成性,又好女色,成天斗鸡走狗没个正经。不过听束梦清的口吻对这位小爷似乎喜爱有加,看来天底下的父母还是偏心眼的多,董鹤儒自己就喜欢星远,对星遥可以说没有好感,觉得这个年轻人太懒散,有点不务正业。不过见束梦清喜欢,董鹤儒不得不凑趣:
“老爷的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想远儿十九岁就考取了秀才,写一手好文章,连主考官都说远儿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后来从了商,若是在仕途上发展老朽以为远儿定能做出一番成就。”
束星远早就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听董鹤儒这么说正中他的下怀,喜道:
“董先生也觉得我可以致仕?”
“呵呵,如何不可?只是——”董鹤儒边伸手捋着颔下灰白稀疏的胡须,边朝束梦清笑看去,说:
“你如果想致仕的话,那还得你爹点头同意才行,你们家世代经商,想必你爹不会让你走仕途这条路。”
董鹤儒说的束星远如何会不明白,他知道爹不会让他走仕途这条路,所以从来没在爹面前提过其实他是多么想靠读书考取功名,不是有句话叫人在衙门好修行,束星远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要当官,当很大的官。束星远想要当官到不是为了自己,他知道如今政治腐败,贪官污吏横行,他想用自己的才学来改变贪腐的官场,从而拯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明百姓。
想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星远总是热血沸腾,若不是束梦清开口说话打断了他的思路,星远还要继续YY下去。
“远儿,董先生这次来是来给你提亲的,他有一位孙女比你略小几岁,你还没有定亲,若是能和董先生攀亲家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爹向来不会自作主张,你们的婚事爹只做参考,关键还是要看你们自己愿意与否。”束梦清做事向来很明主,只是星远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所以还是当着董鹤儒的面委婉的拒绝了:
“爹,远儿还不想成亲,想在生意上做的熟了再谈成家的事,董先生实在不好意思,不是远儿嫌董先生的孙女不好,董先生满腹经纶想来是很有家教的,因此董先生的孙女肯定也是好的。问题出在远儿身上,远儿实在不想这么早成亲。”
“哈哈哈,没事,远儿既然想在生意上有所作为老朽也就不勉强了,远儿是老朽从小看着长大的,因此对你的人品很信任,想把孙女嫁给你完全是一番好意。不过这样也没有关系,老朽不会怪罪远儿的。”董鹤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嘀咕,到底是商贾之家还是不把我们这些读书人看在眼里,也是我不开眼,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肯定是以富结富,如何看得上我们这些穷酸。
束梦清见星远拒绝董鹤儒的提亲也不做多想,在儿女的婚事上他是一个很开明的爹,既然远儿想在生意上有所作为就应该给他创造空间让他发挥。在束梦清看来没有什么比做生意更重要。
董鹤儒今次跑来纯粹是为了推销自己的孙女,见束星远不想结这门亲也不勉强,他一点都没有动气是假,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立即走人,跟束梦清闲话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开,束梦清让星远把董先生送出去,送好之后仍然回来见他,他有话对他说。
蓬莱酒楼,二楼雅座。
姚大图早上跑到束府找星遥,说爹答应了他跟二妹的婚事,想见你。星遥开心的什么似的,约姚子柏午后在蓬莱酒楼见面。第一次见到未来岳丈星遥显得有点紧张,见姚子柏一瘸一拐,就命板凳好生扶着姚老爷。姚子柏见未来女婿仪表堂堂,心里就欢喜了几分,又见这个后生仔出手阔绰,叫了一桌子上等的酒菜招待他,席间更是谈笑风生一点都不拘束,姚子柏对这个未来女婿的好感就更深了。当得知星遥对婧姝一见钟情,从朋友满次多嘎那里得知婧姝很有可能被皇太后选做义女去蒙古和亲时,星遥一个劲的摇头叹息。星遥对婧姝的爱怜和姚子柏对女儿的不舍如出一辙,女儿有了归宿终于不用嫁到蒙古去了,姚子柏含着热泪,激动的握着星遥的手,颤抖着声音道:
“束公子婧姝老朽就把她托付给你了,你要一辈子都对她好,婧姝可是一个好孩子,你千万不能亏待她,将来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来。”
星遥见姚老爷说的动情,也感动的不行,指天发誓:
“我束星遥一旦娶了姚婧姝就会一生一世都对她好,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婧姝的事,姚老爷你放心,我束星遥不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我一定会说到做到,不过恕我冒昧我跟婧姝的婚事还得尽快办完,谁知道圣上和亲的圣旨会什么时候下来,我们一定要在圣旨下来以前把婚事办了。”
姚子柏也是这么想的,这样可能仓促但总好过让婧姝做和亲工具。准翁婿两个商议一番觉得尽管时间紧迫,但婚礼的仪式不可马虎,否则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是夜,花柳胡同。
酒至半酣董胡子的舌头又大了,宋恂嘲笑他:
“越是不会喝酒越喜欢拼酒,就你那酒量也敢和满次比高下,你是不是又烧着了。”宋恂真的把手掌罩在董胡子油光可鉴的额头上,试试他是否正在发烧。
“去去去。”董胡子厌烦的把宋恂放在他额头的手推掉。
每次来花柳胡同束星遥的心情都特别好,不过今天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好,一直笑眯眯看着董胡子等人或拼酒或说笑,也不插嘴,也不打诨,只那样笑看着同伴们。
“老束今天这是怎么了,马上要成亲了到是一夜之间大了很多,也懂事了很多,不跟我们这些人说笑了,居然像个闺女似的抿着嘴儿偷笑。”满次知道星遥白天已经见过未来岳丈,未来岳丈对他很满意,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饶是这样,还催快点儿,怕圣旨一下就无法挽回。
“我笑我的,你们玩你们的,大家自个儿乐呵。”星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香醇的糯米酒顺着喉咙滑下,说不出的惬意舒畅。
宋恂是个爱寻事的,他坏笑着看着星遥,道:
“老束先前说什么来着,若是将来娶了妻子就再也不出来鬼混,我看你说的是鬼话,新月楼的花姑娘你可真舍得放下?人家这辈子已经认定你了,前儿个我听说她到庙里还愿去了,说今年是她的灾年,需到庙里住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好,老束,若是你想人家了,不妨我让我的长随到庙里把花姑娘叫出来,在你成亲以前再跟人家亲热最后一回——”
“去你的!”星遥如今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婧姝,花婷秀对他来说从来谈不上爱,只是人家都追她,所以他也去追。
“老束如果真的能定下心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先敬你一杯,祝你终于找到了心上人。”满次斟满一杯酒敬星遥。
几个人喝到半夜方散,董胡子和宋恂还要继续玩,星遥和满次各自回家。说起交情,星遥和满次的交情最深,两个人住的府邸相差不了多远,就结伴回去,路上边走边说,满次再一次问星遥对那姚家小姐的情义到底有几分真?
星遥很少有一本正经的时候,不过这次他是认真的:
“我想我对婧姝是真心的,你是最了解我这个人的,要么不下决定,一旦下了决定肯定是认准了要做好的事情。能够被我娶回去的女人我肯定会好好对她,满次,跟董胡子他们比起来,我和你的关系最好,你也最知道我的心,你说我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正正式式的做过一件事情。”
满次想了想,说:
“我觉得当年你花钱捧花婷秀也很正式,连你娘的体己钱都骗出来了,你跟艾菊也很正式,人家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听了满次的话,星遥的脸涨得有点红,他对满次说:
“捧花婷秀是不想输给从山西来的那几个爆发户,你们不是也有份参与吗?还说我骗了娘的体己钱出来,你老满还不是把家里的古董都偷出来卖了。艾菊那是自己送上门的,我只不过对她多看了几眼,她就认定我喜欢她,又是派人送信物给我,又是从家里偷跑出来说要跟我私奔,最后闹得要死要活,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满次打小跟星遥认识,两个人真正是赤膊兄弟,说起捧花婷秀做花魁的事满次至今还觉得羞愧,把家里一只景泰蓝白底花鸟纹蒜头瓶偷出来卖了,差点被阿玛打个半死。至于说的艾菊,满次见过她几次,这姑娘给人一种风风火火的感觉,仗着自己会三两下拳脚,有一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魄。曾在街上一脚踢飞高员外的儿子,替一个卖煎饼的老大爷出头。
束府,二房柏园。
林氏收到外甥女香香从金陵托人带过来的信,那香香在信上一口一个姨母叫得林氏心花怒放。她很喜欢这个乖巧漂亮的外甥女,原本想把她许配给星遥,可惜星遥有了心上人。此时林氏灵机一动,何不把香香许配给远儿,这等模样,这等性子的姑娘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彩新彩靳没事的时候就坐在母亲屋里说话,当林氏说想把表妹香香许配给星远的时候,彩靳想,三弟未必会喜欢这位爱看人眼色行事的表妹,其实彩靳对这位表妹的印象并不佳。
“娘,三弟前儿个还驳了那董鹤儒的孙女的亲,您老这回子又乱点鸳鸯谱恐怕三弟会恼。”
林氏见彩靳这么说,嗡声道:
“那董鹤儒想把孙女嫁给我们家远儿无非是想攀高,远儿不要是他有眼力界,你这位表妹可是万里挑一的,许给你三弟委屈他什么了。”
彩靳知道三弟有点不大上娘的心,也就不再多言,否则反而招她老人家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