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莫非红尘
束府,清晨。
这是婧姝失踪的第二天。
太太、姑娘们哭红了眼睛,然而派出去找的人都无功而返。
四少奶奶是被人害了吗?那天送婧姝到杉树林的贾缶说,四少奶奶肯定被那个女人关起来了。人们问贾缶,那个女人是什么来路,贾缶说不知道,那她长什么样你总该知道吧,贾缶说了艾菊的模样,彩新让擅长绘画的小荣把贾缶描述的那个女人的样貌画下来。
彩新眼尖,一下认出画上的人是艾菊。
“呀,她不是艾菊吗!”
这幅画像在人们手上传递,大家都说画的很像艾菊。彩靳已经哭肿了眼睛,特别是当她发现掳走婧姝的人是艾菊之后,彩靳伤心的哭了起来。
“先前我们的以为艾菊死了,没想到她还活着,婧姝落在她手上,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她见四弟娶了这么一位美丽的妻子,心里妒恨的什么似的,还会让婧姝活在这个世上吗?”
林氏见彩靳哭,觉得烦躁,她本来心里就不好受,为失踪不见的婧姝担惊受怕到现在,被彩靳这么一哭,林氏越发烦乱起来。
“你快别哭,被你这么一哭,我这心上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连气都喘不过来。”
林氏这么说,彩靳就算再伤心,也只能把泪往肚子里咽。想到婧姝待她的好,又想到婧姝这么年轻就遭了不测,彩靳心里难受的紧。
“婧姝下落不明,遥儿都已经去了八天了,居然还没有回来,不知路上生了什么变故,或者遇到了强人也说不定,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万一被强盗抓了怎么办?”
“二太太别自己吓唬自己。”颜氏见林氏说这话,赶紧安慰她。
朱氏也说:
“二太太放宽些,遥儿带去的人都会一点三脚猫功夫,相信不会有事的。”
“哎——”林氏喟然长叹。
这位母亲经历了太多的不幸,她宁愿自己遭受世上最残忍的责罚也不想孩子们有事,她总是用手指一粒一粒十分虔诚认真的拨弄戴在腕上的楠木珠。那是她在替多灾多难的孩子们祈祷,希望上天有眼,不要把灾祸降临在她心爱的孩子身上。
派出去找婧姝的人一拨又一拨回来,又一拨又一拨出去,回来的垂头丧气,因为没有找到人,出去的心事重重,万一没找着,如何跟主子交代。
此时府上谣言四起,有说四少奶奶已经被艾菊杀了,有说她因为父亲姚子柏的事情让人暗害了,有说她为了救父亲跑去京城告御状,总之各种各样,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猜测像黄蜂似的,飞舞在束府上空。
这是婧姝失踪的第三天,星遥回来了,他要把从马大人那里得到的好消息告诉在家里等得心急如焚的婧姝。马大人对姚子柏下狱的经过了如指掌,他知道姚子柏是被嫉贤妒能的王慎之陷害,如今王慎之、孙强、艾明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三角关系。王慎之为官多年,跟内务府的人颇有交情,孙强富甲一方,艾明春风得意,仗着自己的侄女被圣上宠幸,据说不久之后又将擢升。三个人你需要我,我需要你,彼此之间互相利用。
马大人作为朝中元老,对像王慎之这样专门在背后使坏的人十分反感,他答应星遥救出姚子柏,因为他知道害皇太后的人是王慎之,而不是姚子柏。只是现在时机未到,等时机成熟之后他就会在圣上面前戳穿那些人的把戏。
不过星遥还没来得及高兴,马大人又在后面不徐不疾的加了一句,我这么做可是有条件的,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帮你救人。星遥觉得这个时候无论马大人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要无条件答应,因为当务之急是救出岳父。
于是马大人老生常谈,让星遥在入朝为官和娶他的爱女之间做一个选择,这二选一的题目实在不是星遥想做的,但为了岳父,就退而求其次,选了前者。马大人见星遥爽快的答应他的要求,眉开眼笑,很是高兴,这位一向慧眼识才的老人为在晚年能得到一位青年才俊替国家效力而倍感兴奋。
不过当马大人兴奋的时候,星遥却十分苦闷,他对官场没有兴趣,他只想过平淡的生活,可如果不答应马大人,就没有办法救岳父,只有救出岳父才能让婧姝安心。一想到婧姝,星遥就再也坐不住了,他恨不得立即飞回苏州,把好消息告诉婧姝。
星遥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回到苏州。然而他一跨进家门,等待他的确是一个不幸的消息——婧姝已经失踪整整三天了。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放婧姝一个人在晚上跑出去!”星遥没有想到一回到家面对的竟是这个局面。
底下黑压压跪了一屋子,冰玉和绵绵早就哭红了眼睛,婧姝失踪不见的这几天,两人没有睡过一宿好觉,吃过一顿好饭,就算是山珍海味放在面前都没有吃它的心情。
“四爷,你别气,说来说去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让四少奶奶出去。”冰玉哽咽着说。
星遥见冰玉和绵绵全都哭红了眼睛,轻叹了一声,道:
“你们都起来吧。”
星遥让冰玉和绵绵起来,两人不敢站起来,仍旧跪着。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婧姝不是那种没有头脑的人,她怎么会在晚上跑出去,你们知道她要去见什么人吗?”
冰玉见四爷这么问,忽然想起那封信的事。
“四爷这么问,奴婢想起来了,四少奶奶不见的那天下午收到一封信,她看了这封信之后对奴婢说让贾缶驾驶马车在后巷等她。”
“信,什么信?”星遥怀疑有人想害婧姝,那个写信给婧姝的人肯定不怀好意。
“奴婢不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四少奶奶也没有对奴婢说。奴婢劝四少奶奶别去,因为那样太危险了,四少奶奶说她要跟写信的那个人有一个了断。”
星遥见冰玉这么说,心往下一沉,皱着眉呢喃着说:
“有一个了断?”
冰玉见四爷脸上的神情很紧张,就知道他已经为四少奶奶操碎了心,此时的冰玉十分自责,不过她不能在四爷面前哭哭啼啼,这样不但不能帮到四爷,还会令已经心烦意乱的四爷更加难受。
婧姝怎么会说这么奇怪的话?写信给她的那个人又是谁?
“那封信呢?”星遥问冰玉要信。
冰玉把信拿给星遥。
星遥见信上的笔记跟自己笔记一模一样,惊愕的不知如何是好。
是谁模仿自己的笔记给婧姝写信?为什么这个人要模仿自己的笔记?难道只是为了把婧姝骗出去,然后——,底下的问题星遥不敢再想下去。他跌坐在椅子上,绵绵见姑爷脸色苍白,身子一直哆嗦,绵绵以为姑爷病了,对他说:
“姑爷,你躺下歇会儿吧。”
星遥哪里是病了,他已经不敢想象婧姝的遭遇,既然写信的人这么挖空心思,连自己的笔记都模仿,说明他一定要置婧姝于死地。
“知道是谁送这封信进来的吗?”
“听说是一个叫王二的人送来的。”
“王二?”星遥抬起头诧异的看着说话的冰玉。
“四爷,其实四少奶奶早就知道这封信有古怪,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要冒险去见写信给她的那个人,但奴婢一直奇怪,信上并没有署名,四少奶奶是知道写信给她的那个人是谁,她又为什么要说我和他之间一定要有个了断,这几天奴婢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写信的那个人肯定是四少奶奶认识的,因此奴婢斗胆猜测了一下,觉得写信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前不久送金银珠宝来的那些人。”
尽管冰玉提醒星遥写信的人可能是谁,然而此时的星遥觉得很乱,他把底下的人都撵了出去,关起门来一个人坐在里面仔细思考一些问题。
他看了无数遍模仿他的字迹写就的信,想,婧姝这么聪明,肯定已经认出信是别人模仿他的笔记写的,否则临走的时候为什么要对冰玉说,我和他之间得有个了断。
莫非写信的人是星远?想到这里,星遥坐直了身体,感觉背脊上一阵发凉。先前婧姝和星远之间有过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样婧姝才会要跟他有个了断。可是星远难道从蒙古回来了吗?他一心想娶尔佳为妻,怎么舍得回来?想到这里,星遥渐渐冷静了下来。
如果信不是星远写的,那会是谁写的,写信的这个人必须认识我和婧姝,如果他不认识我,就没有办法模仿我的笔记,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婧姝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我和他之间必须有个了断。
什么人让婧姝这么决绝,一定要跟他做了断?
什么人又会让一向理智的婧姝不顾安危,冒着危险深夜去杉树林跟他见面?
对了,杉树林,我为什么不去杉树林看看,说不定会来那里找到什么线索呢。这么想着,星遥迅速起身离座,他摔门而出,骑了一匹快马朝杉树林跑去。
杉树林早就被束府的家丁找了个底朝天,这里的每一块地都被翻遍了,除了几个不知是谁留下的脚印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婧姝,婧姝——”回声在林子里盘旋,仿佛天上飞的风筝,飘悬在半空。然而星遥喊的嗓子都哑了仍一无所获,等他累了之后,就躺在地上痴痴的看着天。
蓝色的天际漂浮着几朵白云,用一碧如洗几个字来形容此时的太空再恰当不过。
咸涩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星遥在睡梦中哭醒,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醒来,发现天上有了一片乌云,似乎快要下雨的样子。远处响起沉闷的雷声,看来用不了多久一场大雨就要降临。
“马上就要下雨了,婧姝你在哪儿?你跑出去这么久,怎么就不知道回家呢?”星遥抬头望着渐渐被乌云遮住的天呢喃自语。
就在这个时候星遥脑子里忽然迸出一个人——艾菊。模仿自己的笔记写信的人会不会是艾菊?
艾菊想模仿自己的笔记并不是难事,况且婧姝临走的时候说我跟他之间总得有一个了断,只有艾菊才会嫉妒婧姝,才会挖空心思想要害婧姝。
如果把婧姝骗出去的那个人是星远,那还好,毕竟星远这么爱婧姝,他不会加害婧姝。可是如果换作艾菊,婧姝就——
星遥不敢想下去,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在杉树林里寻找婧姝的踪迹。从京城一路快马加鞭回来,已十分劳累,一回来就听说婧姝失踪不见,星遥连一刻都没有休息,跑来杉树林找人,一直跑到两条腿实在抬不起来才歇下。
撑着一根树枝行走的星遥没走一步都觉得很累,脚像灌了铅似的很难挪步,每跨出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一天没有进食,再加上旅途劳累,心里又着急,如果不是靠意志支撑,星遥早就倒下了。
可恶的艾菊连无辜的婧姝都不肯放过,星遥觉得艾菊已经疯了,出于嫉妒,她肯定会做出伤害婧姝的事,一想到这里,星遥就扯着嗓子大喊婧姝的名字,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里的苦楚。
“婧姝——”星遥的喊声在杉树林上空回荡。
一波一波声浪穿过树叶的缝隙,飘向云端。
“星遥。”此时已两天两夜没有进食的婧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似乎听见星遥的声音,可是当她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那块硬的像石头的木板上。
婧姝想坐起来,无奈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即使挣扎出一身汗都没能坐起来。她正在奇怪,刚才星遥的喊声是那么真切,仿佛就在耳边,然而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还是躺在那块木板上。
莫非刚才星遥真的在外面喊自己的名字,因为自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所以以为在做梦,其实他就在屋子外面。这么想着,婧姝再也坐不住了,尽管此时的婧姝已十分虚弱,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手脚冰冷,每动一下都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酸痛。
婧姝咬着牙一寸一寸,一点点站了起来,她扶着墙壁艰难的朝门口挪去。
“下雨了,在这里躲一下雨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场大雨瓢泼而下,雨水从木板的缝隙里往下滴,真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下雨。
婧姝恍惚听见刚才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但她以为那又是自己的幻听,就没在意,直到外面的人又开口说话之后婧姝才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幻听。
“咦,这里有间屋子,不知里面住的是什么人,门都被钉死了,会不会是猎户放东西的地方。如果能把钉在门上的木板拿走,就能进去避雨了。”
门外的声音有点熟悉,但饿了几天几夜的婧姝思维有些迟钝,虽然觉得那个声音耳熟,但却想不起来她是谁。
“救命,救……,救命……”婧姝想大声喊叫,然而等她张开嘴说话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喊叫的力气。
“你们听,里面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婧姝见外面的人这么说,一阵欣喜,她挣扎着挪到门口,伸手去拍门,她以为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敲门,可敲击声却很小,站在门外的人勉强可以听见。然而就是这个微弱的敲门声救了婧姝。
“我没有听错,里面真的有人。”外面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怎么……,怎么是你?”花婷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姚婧姝居然会在这里。
婧姝瘫软的坐在地上,她喘息着用微弱的声音说:
“是你?”
花婷秀从婧姝口中得知她被人关在这里已经整整两天两夜了。花婷秀让人给婧姝喂了点吃的东西,婧姝吃了东西之后才觉得好点。
“多谢花姑娘救命之恩。”
花婷秀诧异的看着婧姝,皱着眉问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
婧姝朝花婷秀摇了摇头,用喑哑的声音说:
“把我虏到这里来的人始终蒙着脸,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有看见,我想他应该是绑票的,逼我写了封信说是我被人绑票了,要家里拿五千两银子来赎,那个人可能已经把信寄回去了,但他食言了,没有告诉家里人我关在这里,害我在这里整整挨了两天,如果不是遇到花姑娘,我想我必死无疑。”
花婷秀仔细打量着婧姝,没有怀疑婧姝说的话。
“如今这个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前不久我们那儿的一个姑娘也被绑票了,等我们去赎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那些坏蛋拿了银子还要把人弄死,真不是人。”
婧姝见花婷秀这么说,知道她相信了自己的说辞。
“花姑娘这是要去哪儿?”花婷秀带了几名随从,其中有男有女,如果走短途,比如上个街什么的不必带男仆,况且以花婷秀的身份除了龟公根本不会有男仆。因此当婧姝看到站在那里的几个男仆时觉得花婷秀应该要出远门。
“哎——”花婷秀叹了口气,幽幽的说:
“我马上就要嫁人了,有一位北方的商人愿意娶我,我是在去年春天的时候认识他的。”花婷秀朝婧姝苦涩的笑了笑,一脸无奈的说:
“你也知道像我这种人最终能有一个归宿是最好的结局,虽然我存的钱足以养活自己,但一个女人过活毕竟有很多不便的地方,这一段时日我一直隐居在葵花弄,然而还是有一些人慕名前来,我受够了那种应酬,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所以当那位北方商人说要娶我的时候,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