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回归故里

“你不是主谋也是从犯，走，跟我去见官。”那女人死活要拉金永正去见官。

金永正哪里肯依，这几天他一直躲在庄子上不敢出来，大太太已经报官，把画着二少爷和五姑爷样貌的布告贴的满城都是，但二少爷和五姑爷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一点音讯都没有。可能大太太也知道他只不过是从犯，所以没找他的麻烦，但只要抓到二少爷和五姑爷，这两个人肯定会把自己抖出来，到时候可就糟糕了。

但金永正觉得就算他被抓，也只不过是个从犯，按从犯罪论处，怎么说二少爷和五姑爷的罪要比自己重。想到无论如何总还有两个垫背的，金永正稍稍松了口气。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碰到这个女人。

那女人长得人高马大，身体十分壮实，金永正被她一把扯住，竟有点动弹不得。

“你要多少钱才肯放我走？”

那女人眉毛一挑，得意的说：

“你给我多少钱我都不要，布告上写着呢，只要能抓到你就得赏银万两。”原来那女人冲着万两赏银而来。

金永正没那么多钱贿赂这个女人，让她放了自己，他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毕竟是男人，只见他猛力一推，那女人被一把推倒在地，金永正胳膊上的衣服破了，撕下的布条还捏在那女人手上。

“这个没脸的，杀了人居然还想跑，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除非你能上天入地才抓不到你，否则早晚一天会抓住你。”那女人骂骂咧咧，见手上还拿着从金永正衣服上撕下的布，把这块布扔在地上，接着又用脚狠踩了几下放才觉得解气。

此时屋里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致，随着何敏拦的一声尖叫，这个姗姗来迟的孩子终于生了下来。

“是个女孩，你看看。”稳婆替孩子擦干净了之后交到何敏捷手上，何敏捷抱着孩子，真是百感交集。

小婴儿闭着眼睛睡着了，样子十分可爱，何敏捷哽咽着说：

“你娘死了，是你害死你娘的，你真是一个坏孩子，呜呜——”何敏捷边数落怀里根本什么都不懂的婴儿，边紧紧的把孩子抱在怀里，她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太复杂了。如果不是为了生她，敏拦就不会死，然而她的降临似乎给自己灰暗的人生点亮了一盏明灯，日子有盼头了，她要坚强的活下去，为了这个孩子，也为了死去的敏拦。

那女人见何敏拦死了，说了几句难听话，魏大娘她们实在看不过去，说了那女人几句，那女人自觉没趣骂骂咧咧的走了。此时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她要去束府打秋风，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府上的人。

在魏大娘她们的帮助下，何敏捷草草的办完了妹妹的丧礼。林奶奶见何敏捷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就跟她说自己有一个侄子，是光棍，让何敏捷嫁给她的侄子，这样就可以照顾孩子和她。

何敏捷苦涩的笑了笑，说：

“多谢你的好意，这辈子我不会再嫁，只想亲手把这个孩子拉扯大。”何敏捷轻轻拍了拍怀里熟睡的婴儿，脸上带着母亲特有的慈祥。

那三个女人都同情这两姐妹的遭遇，魏大娘想收养怀里的婴儿，被何敏捷一口拒绝了。

“这个孩子是我亲妹妹留下的，她临死的时候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照顾好这个孩子，我不能让妹妹失望。况且在这个世上只有这个孩子跟我最亲，你们也知道我那嫂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是不会让我回去的。”何敏捷轻抚着怀里的婴儿，红着眼圈对那几个女人说。

“但是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把这个孩子带大？”张大妈替何敏捷未来的生活担忧。

“我决定去家庙住，我跟那里的住持荒汀交好，相信她见我这么落魄一定会收留我的。再说从前我也给过她好处，总不见得我落魄了她不理不睬我吧。但凡是人都有人性，像我嫂子那样的真真少见。”提起自己的嫂子，何敏捷忍不住埋怨了起来。

“算了，何大姑娘，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提它作什么，你嫂子的为人街坊们都知道，眼里只有钱，你是束府大少奶奶的时候，她逢人便说我们家姑娘怎么怎么，那样子有多牛气就有多牛气，见你落魄之后她就那样对你，这还哪里是个人。”林奶奶说的虽然难听了点，但却是事实，何敏捷在还没有被大少爷休掉以前，她那嫂子到处炫耀，好像姑娘是大少奶奶她的身份地位就比普通老百姓要高，她也是大少奶奶似的。

自从大少爷死了之后，何敏捷早就已经心灰意冷，再遇上敏拦也死了，何敏捷更加心如死灰。

“从前的事我不想再回忆，忆起从前的事只会让人心痛。”

大家见何敏捷这么说，赶紧打住不再提过往之事。

等吃了午饭，几个女人就送何敏捷去家庙。

如今家庙的一应事务都有明心打理，明心就是过去的朦胧，她见大少奶奶落魄成这样，还要自己收留她，明心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走投无路的何敏捷感激明心的收留之恩，明心则淡淡的笑了笑：

“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我都是一样的，大少奶奶如若不弃今天晚上就跟我同挤一张床睡，等明天再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让大少奶奶住。”

何敏捷讪然的笑了笑，说：

“你一口一声大少奶奶叫的我好惭愧，我早就不是什么大少奶奶了，如今的我就好比那要饭乞怜的。姑娘肯收留我，我已感激不尽，何必再唤我大少奶奶，我哪里还是什么大少奶奶，到是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我待姑娘也不好，这回子见我落魄了，姑娘非但不为难我，还好意收留我，姑娘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都什么时候了，大少奶奶还说这话，如果见大少奶奶你落魄了我就下死劲往下踩的话，那么我明心都成了什么人了。”

“总之姑娘肯收留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恩德。”何敏捷道。

几个女人见何敏捷终于有了一个容身之处，终于放下心来，坐了会儿就回家了。

此时明心才知何敏拦难产而死。

“你妹子也是个可怜人，没想到这么年轻就去了。”说到这里，明心双手合十微闭着眼念起了佛。

“哎，没想到我妹子的命这么苦。”何敏捷幽幽的说。

“大少奶奶，有一个事我想问你。”

“你想问我什么事，尽管问吧，凡是我知道的就会跟你说。”

“先前不是说你妹子被强人掳走了吗，那些强盗还差点把六姑爷抓走，六姑爷好不容易逃离魔掌，一路乞讨回的家，怎么你妹子会在你嫂子家里？”明心觉得奇怪，何敏拦应该被强盗掳走了，难道强盗放了她，她又回来了。

何敏捷狠咬着牙，怒道：

“六姑爷那个混账东西说的话也能信？”

明心惊愕的看着何敏捷，诧异的说：

“大少奶奶的意思是，你妹子根本没有被掳走？这一切全都是六姑爷编派出来的，可是六姑爷为什么要编这些出来呢，而且他的确是在伽蓝寺门口乞讨，被前去上香的大太太她们看见，在他的苦苦哀求下才把他带回来的。”

何敏捷重重的哼了一句，气愤的说：

“我恨不得把那个混账王八羔子即刻捻为齑粉，敏拦对我说他们根本就没有遇到强盗，而是那混账东西欲跟几个从南浔过来的商人做缫丝生意，哪知那几个商人是走江湖的骗子，那混账东西的钱都被骗走了，于是他便把敏拦一个人留在客栈，自己溜之大吉。还好敏拦遇到了一个好心人，这个人正好要来苏州，就顺路把她带了过来，否则恐怕这个时候敏拦还在金陵流浪。想到回来之后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敏拦就说那个混账东西在外地做生意发了财，让我嫂子不要声张，那几个箱子里放的都是金银珠宝，骗我嫂子说等将来她跟那混账东西成亲之后，箱子里的宝贝随便我嫂子拿。我嫂子最是个见钱眼开的，见箱子里装的都是宝贝开心得什么似的，一口答应留敏拦住下。后来就传出那混账东西伙同二少爷他们放火杀人，大太太报官抓他们的事，我那嫂子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怀疑箱子里的东西的。当她发现箱子里装的是石头而不是金银珠宝时，就立即把敏拦赶了出来。我们姐妹两个没法，只得在外面租了一间终日不见阳光的屋子住下，这一住就是二个多月，直到敏拦难产而死我才离开。”想起妹子的死，何敏捷伤心欲绝，忍不住哭了起来。

明心赶紧安慰她，何敏捷这一哭把心里的块垒都发泄了出来，明心见大少奶奶越哭越伤心，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说：

“你哭吧，哭出来了就舒服了。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槛，佛祖有云劫后余生，你历经了这一劫以后就会好了，这就像凤凰涅槃，只有经过历练之后才会明白很多先前我们不明白的道理，知道很多先前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明心到底是个出家人，说出来的话充满禅理。

何敏捷点着头，呜咽着说：

“听姑娘的口气活脱脱一个得道高僧的模样，我才刚来，对佛理佛法一概不知一概不晓，所以今后还要仰仗姑娘，姑娘若肯教我，就是我莫大的荣幸，姑娘若不肯教我，我就只有自己慢慢参悟了。”

明心见大少奶奶说的这么谦虚，觉得经历了人生的不幸之后，大少奶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比先前修为很多。

“其实我也才刚来，顶多比大少奶奶你先来几个月罢了，所以日后我们就一起努力，你我的智慧合在一起来参悟博大精深的佛法。”

“好姑娘，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是我莫大的造化了，至于佛法我想我这么笨的一个人，就算穷几辈子的力都没有办法参悟。”何敏捷握着明心的手激动的手。

此时的何敏捷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刁钻刻薄的大少奶奶，她觉得只要有人肯收留她，让她和襁褓中的婴儿有一个容身之处就感激不尽了，至于佛法那是像明心这样没有负累的人学的，她还要抚养襁褓中的婴儿，没有时间去参悟那些高深莫测的东西。

何敏捷心里是这么想的，尽管明心不知道大少奶奶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是她觉得大少奶奶变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在替大少奶奶的转变高兴的同时，也在为束府扑朔迷离的命运担忧。

“府上好久没有人过来了，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明心带着忧虑的口吻说。

一提起束府，何敏捷想的是惨死的大少爷。

“二少爷真是太坏了，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害。”说起大少爷，何敏捷百感交集，不过更多的是后悔，被休了之后何敏捷才知道大少爷的好。她觉得心里酸楚，伤心的哭了起来。

明心忽然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题，赶紧安慰何敏捷，同时扯开话题，抱着婴儿夸赞起了小婴儿的容貌。

“你看这孩子长得多漂亮，小小的嘴巴，大大的眼睛，小鼻子挺挺的，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

何敏捷哀叹着说：

“长的好又有什么用，还要将来嫁的好。”话题无意中又扯到嫁人上头上，何敏捷算是嫁的好的，但却没有把握好自己的命运，所以才会有此下场。兜了一圈又回到那个伤感的话题上，何敏捷又哭了起来。

“大少奶奶，快别哭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既然你现在有了这孩子，那就重新开始吧。”明心道。

何敏捷痴痴的说：

“重新开始还来得及吗？”

明心笑道：

“来得及，来得及，万事从头越，只要真心悔过，什么都来得及。”

明心的话对陷入一片灰暗当中的何敏捷来说犹如一盏指路明灯，她觉得明心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决定听明心的话，好好悔过，争取重新做人。并且在菩萨面前发誓，今生今世只爱大少爷一个人，就算天皇老子要娶她，她都不嫁。

束府，正厅门前。

地下黑压压跪了好几个人，仔细一看原来全部都是三房的人，连病得脸色苍白的纹艾也跪着。

此时屋里已经哭作一团，不过流的确是幸福的泪，林氏终于盼来了日思夜想的儿子。

“遥儿，让娘仔细看看，你过来。”林氏颤抖着手抚着星遥黝黑的面颊哭道。

“娘，娘。”星遥声声唤着母亲，觉得心口阵阵作痛。大半年没见，娘已经苍老成这样了，头发都灰白了，脸上多了很多刀刻似的皱纹。星遥搂着母亲，替母亲擦着脸上的泪。

“老四快别哭了，你一哭你娘哭的更伤心了。”朱氏拭去脸上的泪，强忍着上来解劝。

星遥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泪，朝母亲咧嘴一笑，恢复了往日调皮的样子。

“娘，别哭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

“你这个讨厌的孩子，娘还以为你——，以为你遭遇了不测，为了你娘差点，差点死去。”想起从前的情节，林氏悲从中来，她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儿子生死不明，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痛的快窒息了。如今当儿子完好无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林氏想到的是从前的悲和痛，她再一次失声痛哭起来，不过这次哭的另一个儿子：

“你回来了，可是你三哥呢，你三哥去了什么地方，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娘，你别急，我在蒙古遇到三哥了，三哥现还在蒙古呢。”

没想到三少爷去了蒙古，这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又惊又喜。特别是林氏，她抓着星遥的胳膊，急切的问他：

“孩子你真的在蒙古见到你三哥了？”

望着母亲期盼的目光，星遥郑重的点着头，正色道：

“我真的在蒙古遇见三哥了，待会给你看三哥写给你的信。”

星遥要给林氏看三少爷写给她的信，终于破涕为笑，激动的说：

“好，好，等一下你就把远儿写给我的信给我看，你在蒙古遇到远儿，他还好吗？”

星遥一脸轻松的对母亲说：

“他好着呢，还学会了骑马，骑术比我的还要精湛。”

“远儿为什么不回家？”林氏觉得奇怪，既然星遥回来了，星远为什么不回来。

当林氏这么问的时候，婧姝的目光正好跟星遥的目光接触到了一起。这是夫妻两个分开这么久第一次四目相交。

在两人对视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道电光同时刺穿了两人的躯体，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星遥见婧姝还是老样子，肌肤胜雪，灼灼其华，一双美目正直直的看着自己，星遥快受不了了，他很想飞身跑到婧姝跟前，将其紧搂在怀中。

婧姝在跟星遥四目交汇的时候，觉得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身体就像被掏空了似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念叨着——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他终于带着消瘦的面容和疲惫的倦容回来了，有一刹那婧姝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真的，而是梦境，是幻觉，直到站在她身后的冰玉和绵绵小声啜泣，婧姝才从恍惚中醒来，她猛的发现眼前出现的场景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而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