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用大家长特有的手腕镇住了潘氏等人,她见林氏还在病中,不想多打搅她,就命众人都退下,她也要去铺子里忙活,林氏虽然腿伤在身,但为感激朱氏硬要送她,朱氏见林氏扶着丫头的手吃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上前几步,扶住林氏,带着责备的口吻说:
“又要你送做什么,腿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呢,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坐着吧,我又不是客人,讲那些虚礼干什么?”
林氏虽然被朱氏抢白,但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心里很受用,边慢慢坐下,边笑道:
“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为了那起子小人耽误你的时间,你叫我这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朱氏笑着握住林氏的手说:
“你我做了几十年姐妹,你的为人我还会不清楚,我主持中馈这么久,你从来没有在背后给我使过绊子,没事还帮衬我,到替我解了很多后顾之忧,说实话在我的心里我早就把你当亲妹子了。”
朱氏的话让林氏既感动又惊讶,感动的是她平时没有白帮衬她,林氏虽然性子耿直,但却很会体贴人,知道她这个当家人有许多不容易的地方,一直以来自己都在背后默默支持朱氏,惊讶的是朱氏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好,这是多大的体面,林氏也握住朱氏的手,激动道:
“在我心里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好姐妹,我在家里只有兄弟,亲姐妹一个也没有,往后我们就是亲姐妹了。”
此时朱氏也激动了起来,她的身世跟林氏差不多,只见她说:
“我在家跟我平辈的只有我一个姑娘,其他的都是小子,这一点你和我到是一样的。”
星遥见娘和大娘这么要好,心里也觉得开心,他走上前去,笑道:
“大娘,娘,你们何不义结金兰,往后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星遥的话说的人们都笑了,星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狐疑,问婧姝:
“你们为何发笑?”
婧姝笑着摇了摇头,正想跟星遥解释,星远先开口了:
“四弟,叫我怎么说你好呢,大娘和娘本来就是姐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义结金兰?就像你和我本来就是兄弟,难道还有必要桃园结义吗?”
星远说的大伙都笑了,星遥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笑,看着婧姝道:
“我说错话了,还是三哥聪明。”
婧姝见星遥笑看着她,默不作声走到林氏跟前说:
“娘,我们回去了,大娘也要去铺子里帮忙,你好好休息,千万别下地走动,这样对脚伤不好。”
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林氏的确倦了,命瀮烟送走了朱氏等人,只留彩靳在身边服侍,彩新也想留下来照顾她,被林氏拒绝了,林氏知道她最近过的不如意,至今没有姑爷杨飞的消息,恐怕凶多吉少,自己的丈夫这样,彩新担心的什么似的,怎么还好意思让她留下来服侍自个,林氏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星远星遥朱氏三个人一起去了铺子,婧姝一个人回了家,刚走到二门上就碰到负责茶水上的小丫鬟云儿,云儿见了婧姝,立即走上前,婧姝见她神色紧张,像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乱子?
云儿见了婧姝先给她请安,然后压低声音说:
“新少奶奶,二少奶奶在你屋里,坐了老半天了,冰玉姐姐叫我守在这里先告诉新少奶奶一声,免得新少奶奶见了二少奶奶之后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婧姝如何不知道冰玉的一片良苦用心,但嘴上还是说:
“冰玉这丫头也学会鬼鬼祟祟了,二少奶奶是自己人,又不是客人,我不在家你们可以代替我招待她,我想二少奶奶是不会见怪的。”
“新少奶奶说的是,那是奴婢们没有见识。”云儿道。
绵绵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不无担忧的对婧姝说:
“她来干什么?莫非是来捣乱的?昨天我们去送见面礼的时候还指桑骂槐把姑娘骂了一通,今儿个难不成是来向姑娘负荆请罪的?哼,我看未必,说不定又是来寻事的。”
婧姝笑了笑,见云儿不在跟前,对绵绵轻声说:
“她是不是来寻事的我不知道,我也无需知道,不知你有没有瞧出来,我冷眼看着总觉得姓关的虽然是三房的那边的人,但似乎跟他们有点隔阂,今次她不请自来我实在不清楚她的意图,饶是这样也不打紧,正所谓——”
婧姝还没有说完,绵绵立即接口道: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完两个人相视了一下,全都笑了起来,婧姝和绵绵一向都是心有灵犀,主仆两个早就一条心了。
关露祺有一搭没一搭看似自然的问了冰玉一连串问题,冰玉每次回答的都很简单,全都不超过十个字,关露祺见状,心下颇感不安,想,那姚婧姝到底有什么本事才刚进门没几天就摆平了四少爷的屋里人,看来这姓姚的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关露祺很少出门,所以显得很白,她优雅的用兰花指拿起一个小茶盅放到嘴边,却没有喝,对冰玉笑道:
“你们家新少奶奶听说出生医学世家,祖上还都是御医,想必你们家新少奶奶对医理颇为精通,你也知道我是个七劳八伤的身子骨,一年到头吃的药快赶上吃的饭的量了,饶是这样仍不见好转,唉,你说这人要是被病魔缠上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冰玉不明白关露祺怎么突然对她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也猜不出她的用意,更不知道她的意图,只能沉默着一声不响。
关露祺轻轻呷一口茶,眼梢朝冰玉瞄去,心想,这丫头到是个乖觉的,我试探了她半天连半句话都不肯多说。关露祺见冰玉低着头坐在脚踏上,露出雪白的头颈,一头秀发长得又浓一密,挽了个双丫髻,头上只插一枚珠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灵气,到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俏丫头。如此妙人放在四少爷屋里十几年至今还没有开脸,这未免让关露祺觉得奇怪,只见她笑着拿起冰玉的手,说:
“真是个好姑娘,我记得你是湖南人,八岁那年家乡发大水,父母亲人都死了,被人伢子被卖到府上,如今你也已经二十六岁了,有没有想过嫁人?”
冰玉被关露祺一双都是手汗的手拉着还真有点不习惯,见关露祺这么问,笑道:
“奴婢已抱定终身不嫁。”
关露祺惊讶的“哦”了一声,用帕子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说:
“终身不嫁?难道你看上你们家四爷了,见四爷娶了一个如花美眷,心灰意冷所以才会如此?”
冰玉见关露祺不但说的露骨,而且还促狭,忙跪下发誓:
“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如何配得上四少爷,何况四少奶奶是名门之后,奴婢又怎么敢和四少奶奶相提并论,若四少奶奶是雨露是朝霞,奴婢只不过是臭水沟里的臭水,山脚下的野草,四少奶奶和四少爷结合是锦瑟和谐,是凤凰于飞,奴婢如何敢高攀,若奴婢存了这样的心那是要遭天谴的。”
关露祺冷冷的看着冰玉,哼了一句,阴阳怪气地说:
“正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出人头地?我看你这丫头说的不是真心话,别说四爷是个风流倜傥的俊逸公子,就连我们家面皮黑得像炭的那位还有人对他暗送秋波呢,若不是我辖制着,恐怕早就三妻四妾了,所以你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我算是看穿了,没有不吃腥的男人,也没有不爱攀高枝的女人。”关露祺说成这样,冰玉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若关露祺今天说的这番话传了出去,她在府上算是再无立足之地了,冰玉急得眼圈都红了,跪在地上一叠连声地说:
“二少奶奶,奴婢真的从来没有存过这样的心思,奴婢只不过是府上花十两银子从人伢子手里买来的丫鬟,怎么敢和新少奶奶平起平坐,就算给奴婢金山银山,奴婢都不敢奢望有一天能飞上高枝。”
关露祺哪里肯信冰玉的话,冷道: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天底下有哪一个女人不想嫁一个有钱男人,你别在我面前装蒜,你们这些贱婢的心思我难道还会不知道,就拿我屋里的那几个来说,没有一个不是妖精,只要有一点空隙就钻,我竟像防贼似的防还有人敢顶风作案,去年撵出去的雪梅就是这样的。”
冰玉心里暗骂关露祺不是东西,雪梅原先是她们一伙的,也是府上的大丫鬟,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硬被关露祺寻了由头撵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关露祺见冰玉眼圈红红的,待会要是让人看见了到不好,叫她起来,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可不许带出幌子来让人觉出她的异样,冰玉只能听她的,尽管心里难受得什么似的,仍要笑脸迎人,见婧姝正好走到回廊上,忙笑着接了出去。
婧姝见冰玉神色异样,稍稍愣怔了会儿,冰玉似乎觉出婧姝对她的怀疑,笑道:
“新少奶奶你总算回来了,二少奶奶已经在屋里坐了很久了。”
等走近了婧姝发现冰玉脸上的笑是硬挤出来的,因为她笑得很不自然,婧姝不知道冰玉刚才被关露祺刺激了,心下不解,这丫头好端端的干嘛哭,难道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这么想着已经走到家门口,关露祺苍白着脸笑看着婧姝,婧姝跨过门槛走到屋里,请关露祺坐下:
“二少奶奶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屋里来?婆婆的脚踝扭伤了,我刚才去了婆婆屋里,恐怕二少奶奶已经来了很久了吧?”
关露祺被婧姝让到椅子上,笑道:
“我也才刚来,并没等多久,二娘的脚扭伤了,要不要紧?待会我去看看她。”
婧姝请关露祺喝茶,说:
“多谢二少奶奶关心,婆婆已无大碍,只是伤了筋骨并没有伤到骨头,我想过几天就会好的,二少奶奶自己身体也不好,不用去看婆婆,等一下我去给婆婆换药的时候会对婆婆说明,我想婆婆不会见怪的。”
关露祺点了点头,说:
“那就劳烦新少奶奶对二娘说一声,请恕我无礼就不去她屋里看她了。”
婧姝笑道:
“放心,你的心意我一定会带到,婆婆最体恤人,知道二少奶奶有病在身不会计较的。”
两个人客气来客气去说了会儿废话,婧姝还摸不透关露祺此行的目的,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关露祺话锋一转,说:
“我今儿个特特的到你屋里来是来谢你的,新少奶奶送的见面礼真是太丰厚了,又细心想的又周到,东西又上档次,谁不知道湖州的丝绸是贡品,不瞒新少奶奶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的丝绸。”
婧姝心想你是广陵大户人家的女儿如何没见过湖州丝绸,这么说无非就是讨我的欢心,只是你并不像那种会体贴人的,为何会有此一说到让我越发觉得糊涂起来。尽管疑惑不解,不知关露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婧姝仍客气的说:
“二少奶奶这么说真是太见外了,东西不在贵不贵只在一片心意,若二少奶奶喜欢我下次有机会再送一匹给你,我带来的嫁妆里还有好几匹呢。”
关露祺听婧姝这么说,心里老大不开心,想,居然说带过来的嫁妆里还有几匹上等湖丝,这是存心气我没有吗?关露祺虽然暗骂婧姝炫耀她的嫁妆,但脸上仍挂着笑,对婧姝说:
“谁不知道新少奶奶出手阔卓,不过话又说回来,若娘家没有这个实力想阔绰也不行,也不是我在背后说人,想当年她进门的时候只给每人一双绣鞋,听说还是自个做的,十个手指头都被阵扎破了。”说着关露祺向婧姝伸出一根手指头,婧姝知道她在说何敏捷,心里厌恶关露祺的为人,但又不好表现在脸上,婧姝脸上依旧平静如水,淡淡的笑了笑说:
“有道是礼轻情意重,换作是我无论别人送什么,只要心意到了就行,并不在乎给的东西是不是珍贵。”
关露祺今次来的目的是想找同盟,没想到婧姝是这副模样,油盐不进真让人摸不透她的心思,听说她给何敏捷送见面礼的时候被姓何的着实奚落了一把,难道她不恨姓何的?若真不恨,我到不得不佩服她的大肚,只是这样的大肚在府上未必就吃香,这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当关露祺揣度婧姝的时候,婧姝又何尝不在揣度她,原来她是来找同盟的,看样子她跟何敏捷的关系很僵,你当我什么人,我岂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被人挑拨得上的,哼,我只保持中立,既不偏向这个,也不偏向那个,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一番较量下来关露祺越发觉得婧姝难以对付,就在此时她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冰玉,两只眼珠在眶里骨碌一转,一条奸计蹦了出来,只见她伸手指着冰玉,对婧姝笑道:
“新少奶奶刚来,恐怕还不知道这位的好,服侍我们家老四这么久一直都是尽心尽力,连你婆婆这个做娘的想不到的她都替老四想到了,难怪老四不止一次在人前夸她,说他屋里的冰玉比三爷屋里的朦胧都还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新少奶奶你瞧,连老四都这么说你说她会不好吗?”
关露祺含沙射影谁都听出来,冰玉觉得浑身不自在,局促的站在那儿,婧姝何等聪明,早就看出关露祺不怀好意,见她这么说,笑道:
“别说姑爷说她好,连我看着也觉得好,婆婆和姐姐们也说亏得老四屋里有个冰玉,否则真不知道会弄成什么样。”
关露祺见婧姝并没有一点争风吃醋的意思,照理新妇最不喜欢的就是爷的屋里人,特别是像冰玉这种有几分姿色的,但不知这姚婧姝是装的还是本性使然被我如此挑唆居然一点妒意也不生。关露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姚婧姝不嫉妒,女人不都是好妒的吗?
此时婧姝有点猜到为什么刚进来的时候冰玉脸上有泪痕,神情也怪怪的,原来是被姓关刺激了,看来这个主真的善于在背后使刀子,我经后可要当心,只是不知道冰玉心里是怎么想的,若她为此跟自己有了隔阂那这笔账得算在姓关的头上。
送走关露祺婧姝觉得有必要找冰玉单独谈谈,她先找了个借口支开绵绵,等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冰玉两个人的时候,婧姝方才开口。
“二少奶奶来了多久?”
冰玉淡淡的说:
“她坐了大概有一顿饭的时间。”
婧姝见冰玉懒懒的,似乎不想多言,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问长问短,说:
“这里没事了,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冰玉见婧姝好像有话对她说,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的样子,心想,刚才二少奶奶的那番话说的不清不楚,莫非新少奶奶真的认为我和四少爷有暧昧,若这样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冰玉越想越委屈回到屋里一个人哭了起来,想到自己无辜被冤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答应太太做了爷的屋里人,如此总要比现在好,现在这样到底是个什么事,正像外面那些刻薄势力的小人说的姨娘不像姨娘,丫鬟不像丫鬟。新少奶奶看上去虽然温和可亲,但正所谓日久见人心,等时间长了不知道她会怎么看自己,与其日后被人夹持不如早做打算,反正我已经抱定终身不嫁,何不去求我们家最小的姑娘,让她收我为徒,跟她一起修行去。这么想着冰玉止了哭声,给自己梳洗了朝颜氏院里跑去。冰玉说的最小的姑娘是颜氏的小女儿小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