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山雨欲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像绵绵这样,觉得心里空空的。可能我也受那块匾额影响了吧。”婧姝朝两个丫头苦涩的笑了笑。
“姑娘还劝别人不要疑神疑鬼呢,原来自己也疑神疑鬼。”绵绵道。
冰玉嗔着绵绵说:
“四少奶奶在太太们面前是强作镇定,如果连她也惊慌失措的,太太她们就更六神无主了。既然四少奶奶不放心那边,那好,我陪你去看看。”
“我也去。”绵绵自告奋勇的说。
“你累了,还是回去早点歇着吧。”
“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反正我也不敢一个人回去,况且三个人在一起还能壮壮胆。”绵绵道。
“既然这样,那就三个人一起吧。”冰玉道。
这么说着,主仆三个朝莲花小筑方向而去。
偌大的束府,一到晚上就显得空荡荡的,特别是三房走了之后,梅园那边的房子都空了出来,晚上经常有野猫出入,夜深之后下人们都不敢到那里去。
主仆三个很快来到莲花小筑,婧姝记得星远曾在这里栽培过兰花,如今那间原本种满兰花的屋子还在,而曾经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东边一旁几间平房是老爷的起居室卧室和书房,现在都锁了起来,老爷生前的用物一件都没有动,本来放在什么地方还是放在什么地方,大太太说等明天清明节的时候再整理老爷的遗物。
“哎,真是物是人非。”婧姝站在老爷曾住过的几间平房前感慨了起来。
“四少奶奶,听说老爷的古玩字画都放在这里。”冰玉道。
“是啊,老爷生前用过的东西仍旧原封不动放在这里,翠屏说大太太想做个念想,凡是老爷的用物一件都不许动。”婧姝道。
“没想到老爷生前娶了四房太太,到头来最体贴她的人是大太太。”绵绵不无感慨的说。
冰玉笑道:
“你小人家子的懂什么,这才叫做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绵绵不屑的嗤了一下鼻,道:
“我不懂,你懂,你都要出家为尼了,又知道什么夫妻不夫妻的。”
“死丫头,尽管促狭我,看我不撕你的嘴。”冰玉见绵绵奚落她,气的要去撕她的嘴。
就在两个人闹的时候,只听“啪”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这个声音显得很突兀,主仆三个都是女人,胆子都不大,被这突然响起的不知名的声响唬了一跳。绵绵又像刚才那样躲到婧姝身后,紧紧的贴着她,哆嗦着说:
“刚才……,刚才那是……,那是什么……,什么声音?”
“好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冰玉道。
“像是瓦砾碎掉的声音。”婧姝抬头看着屋脊补充道。
“这里没有人住,想必夜猫经常跑到屋顶上去嬉闹,上次我看见一只这么肥的夜猫,爬到房顶上踩碎瓦砾也不足为奇。”冰玉道。
婧姝抬头看了看上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刚才那个声音的确是从上面传来的,莫非真如冰玉所说,屋顶上有夜猫,可是在这里站了半天,并没有听见夜猫的叫声,这让婧姝觉得有点古怪。
但婧姝毕竟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的人,她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我们去看看吉祥他们。”婧姝对两个丫鬟说。
主仆三个朝库房走去。
吉祥见了四少奶奶既惊讶又好奇。
“四少奶奶快请坐。”吉祥想找一把干净舒适点的椅子给婧姝坐,然而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
吉祥和几个小厮就守在库房外面,他们现在待的这间屋里很小,这么多人待在里面,别说坐,连站着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吉祥,你别忙,我马上就走。”婧姝朝四周看了看,道:
“前后门都锁上了吗?”
“都锁上了,是我亲自锁的,四少奶奶你看钥匙还在我这儿呢。”说着,吉祥从兜里逃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切小心为是,晚上你们几个轮流着睡,别都谁死了。”
“四少奶奶放心,我们四个每过一个时辰就会轮着打一个盹,醒着的人还会去外面转转,守得牢牢的。”
“如此就好。”婧姝也不想给这些人太多压力,交代了几句之后就走了。
等婧姝走了之后,吉祥对跟他一起值夜的几个小厮说:
“四少奶奶来过了,我们几个更加马虎不得,一定不能令四少奶奶失望,大家就辛苦一晚上吧,等天亮了跟我们交班的人来了,就好了。”
底下的人见吉祥这么说,都表示一定会好好值守,不会让四少奶奶失望。
忙累了一天,等婧姝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瘫软在床上再也不想动了。
冰玉和绵绵见了,都说,你怎么累成这样。
婧姝朝两人苦涩的笑了笑,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累成这样,扶我起来,我想喝口水。”
绵绵扶婧姝起来,冰玉去给她倒水。
当冰玉把茶杯递到婧姝手上的时候说:
“你是身累加心累,你一直劝大家匾额掉下来不过是意外,其实你心里也觉得奇怪,好好挂在上面的牌匾怎么会掉下来。”
婧姝默默喝着茶,心想,若要瞒过这两个丫头的眼睛还真不容易,她们这么懂自己,可见她们的心思都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婧姝觉得很安慰。
“看你渴的,喝了茶快点睡吧。每天都这么累,有些人还说风凉话,你这样到底值不值得,我看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婧姝把茶杯交到冰玉手上,回头问绵绵:
“回家,回哪个家,回姚府吗?”
“二姑娘为了避祸都走了,我们干嘛不走。”绵绵道。
“你这丫头是不是疯魔了,她那样是她头脑简单,心肠又硬,舍得抛下母亲和哥哥一走了之,你说她有多自私?”
“四少奶奶,你还别说,二姑娘从小就很自私,她和三姑娘不和就是因为她总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肯谦让,也不肯吃亏,老太太在的时候就说,丽珠怎么一点都不像我们家的人,我们家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独吃自屙的。”冰玉道。
“原来二姑娘从小就是这样,难怪人都说三岁看七岁,七岁定终身。”绵绵若有所思的说。
“好了,大家都别说了,天色不早了,四少奶奶也累了,还是早点躺下歇着吧。”冰玉拿了一盆漱洗的水进来,服侍婧姝漱洗了。
绵绵跑去看了看放在墙角的自鸣钟,说:
“已经亥时了,还是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呢。”
躺在床上的婧姝已十分疲惫,奔波了一天,怎么会不累。然而尽管人很累,但脑子却越来越清醒,她仔细谛听着外面的动静,此时响起两长一短的更鼓声,婧姝知道快子时了。
“四少奶奶,你怎么还没睡?”冰玉见婧姝一直在翻身,就知道她还没有睡。
“你不是也没有睡吗?”
冰玉睁着眼睛看这天花板,幽幽的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我知道四少奶奶是不信鬼神的,但冥冥中的事情不得不让人相信。四少奶奶你也知道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八岁的时候老家发大水,父母亲人都死了,被人卖到这里来的,发大水的那一年,庄稼颗粒无收,地里长出黑米,有的地方是白米,当时就有老百姓说快天灾了,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就发了大水,接连下了几个月雨,河里的水都暴涨了,把房屋天地全都淹没了。”
“冰玉姐姐从来不说自己的身世,今儿个怎么说起来了?”没想到这个时候绵绵也没有睡。
“你这丫头怎么也醒着?”
绵绵掀开被子下了榻,走到婧姝和冰玉合睡的大床前。
“三个人挤一块儿,暖和暖和。”绵绵边说边钻到婧姝的被子里。
“你身上这么热,还要暖和?”婧姝发现绵绵身上停暖的,但这丫头却口口声声说要暖和暖和,婧姝心里何尝不知道,绵绵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不敢一个人睡的。
“你还是跟我一条被子吧,我的被子比四少奶奶的被子大。”冰玉不想绵绵打搅婧姝,所以想让绵绵跟她合盖一床被子,哪知婧姝却说:
“不碍事,就让我跟绵绵处一起吧。”
“好久没有睡在姑娘身边了,觉得睡在姑娘身边真踏实。”绵绵甜甜的笑着,同时亲昵的抱着婧姝的一条手臂。
冰玉见了,笑嗔着说:
“你这样粘着四少奶奶,叫她怎么睡。”
绵绵闭着眼睛回答冰玉: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了不好,姑娘都不嫌我黏糊,居然要你说。”
冰玉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着道:
“我真搞不懂,到底你是主子还是四少奶奶是主子,我看你们两个的样子有点反着来的意思。”
婧姝知道冰玉说这个话到不是讽刺她们,而是真的觉得奇怪。
“我从小跟绵绵一块长大,她比我小两岁,我是把她当妹子看待的,从前在家的时候我们两个就这样,嫁到这里之后也不想改变,反正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婧姝道。
“四少奶奶不大讲究这些个,但有人却很讲究,因为你待我们好了点,时常跟我们有说有笑,那些没脸的就说四少奶奶不分尊卑,哪里像做奶奶的人的样子,一点主子的谱都没有。”冰玉说。
“外人总喜欢说三道四,某些人喜欢用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像我一样。”说完,婧姝看了看睡在身边的绵绵,发现她正匀称的呼吸着,想必已经睡着了。
“四少奶奶,亲家老爷的事怎么样了?”冰玉侧过身问婧姝。
原来绵绵没有睡着,她见冰玉问姑娘这个,就颇为不满的说:
“冰玉姐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了老爷的事姑娘寝食难安,你居然还问她。”
冰玉自知造次,尴尬的笑了笑,道:
“行了,我不问了。”
一想起关在牢里生死未卜的老父亲,婧姝的心就揪了起来,她是前天才回来的,哥哥没有办法救父亲出来,这是婧姝第一次看见哥哥哭。听说父亲因为用错了一味药导致皇太后双目失明。婧姝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一向谨小慎微的父亲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自从父亲擢升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排挤父亲,婧姝知道父亲不善于处理某些事情,所以面对同僚的倾轧,父亲很快就败下阵来。
婧姝明白想救父亲没有这么容易,尽管大太太写了一封信给内务府的张公公,希望他能救水深火热之中的父亲,然而这位张公公最是势利眼的小人,见他们束家没落之后就开始疏远他们,所以婧姝对此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此时此刻婧姝最想星遥在身边,如果他在的话,说不定能有办法救父亲,无奈他不在,别说不在,甚至连他去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婧姝也曾想过让星遥的好友满次公子救父亲,但听说满次去了京城。
待在姚府也无济于事,尽管心急如焚,但面对已成定局的事实,婧姝实在无能为力。哥哥表示一定不会放弃营救父亲,婧姝只能祈祷哥哥能成功。前天回来的时候,娘对自己依依不舍,流着泪说,这一走,又要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你回来了。婧姝舍不得离开母亲,但又害怕被人说闲话,把心一横还是走了。
回到束府之后,第一天风平浪静,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那个事,挂在门楣上几十年的匾额会忽然掉下来。这如果是一种不详的预兆,那么接下来束府又将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呢?婧姝有点不敢想下去。
到了后半夜,许是累了,婧姝竟慢慢的睡着了。
住在松园的大少爷起来小解。他觉得自己睡了一觉,等睁开眼睛之后发现身上轻了很多,大少爷禁不住喜悦起来,想,莫非自己的病全好了。病着的人是不能跟没病的人比的,总是觉得身体沉重,走路的时候脚像踩在棉花上。
这一觉醒来,让大少爷感觉从未有过的舒畅。守着他的两个小厮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见大少爷睡得好好的,自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打着盹的两个人到了后半夜竟沉沉的睡去了。
大少爷解了手之后见外面月朗星稀,想出去走走。病了这么久,散步已经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今天晚上不知怎么的,大少爷觉得自己已经好了,有了力气,也有了精力,很想到外面走走。
他轻轻带上屋门,走了出去。在庭院里站了会儿,抬头看着蔚蓝色的夜空,精神为之一振。大少爷饱读诗书,此时见到天上那一轮月亮,不禁脱口而出一句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吟完这句诗,大少爷沉沉的叹了口气,此时他想的是自己不幸的婚姻,以及正在走向没落的家族。
大少爷对不幸婚姻的感慨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身为长子的他无法令正一步步走向衰亡的家族振兴起来。对着天上那一轮皓月,大少爷怅惘的说:
“我没有用,但凡我能像其他几个兄弟那样的话,一下这个家不会走到这一步。”大少爷的这句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的心情无比沉重,但奇怪的是走起路来却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两只脚好像踩在棉花上,觉得特别舒服。
湛蓝色的夜空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就在大少爷抬头仰望夜空的时候,耳畔忽然想起笙箫的演奏声。他略通音律,觉得此时听到的旋律十分悠扬婉转,是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竟有点仙乐的感觉。声音像是从高处传来的,当它飘入耳中的时候,让人浑身为之一畅,仿佛置身于百花盛开的春光中。
大少爷循着乐声不知不觉居然来到莲花小筑,推开挡在前面的一道木门,只听“吱嘎”一声,大少爷循着美妙的乐声飘然而入。等进去之后,发现乐声越来越清晰,好像就在不远处。大少爷一阵激动,很想看看是谁在演奏这么美妙的乐曲,他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朝前走去。
吉祥和几个小厮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当他们听见开门的吱嘎声时,大家的神经都绷了起来。
“是谁!”其中一个小厮甚至激动的从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吉祥赶紧安慰大家:
“都别慌,我出去看看,你们几个待在屋里。”
早春的夜晚还是很冷的,吉祥披了件衣服走了出来。院门是他关的,这扇门没有锁,只能虚掩着,反正有人值夜,就算不上锁也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此时的吉祥可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有必要给这扇门加一把锁,刚才的吱嘎声分明有人进来。
借着月色,吉祥见桂花树下站着一个人,这个人背对着自己,双手反剪在身后,身形十分消瘦,因为夜色太暗,实在看不清是谁。
吉祥见这个人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竟像定住了似的。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忽然站在吉祥面前的那个人吟起了诗,听声音方才辨出原来他是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