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家庙秘议

纹茜让红绡给丽珠倒茶，红绡站着不动，纹茜沉着声音又说了一遍：

“不是让你去给二姐姐倒茶吗，你还杵在这里干嘛？”

红绡用轻若蚊蚋的声音说：

“姑娘，家里哪来的茶招待二姑娘。”

听完红绡的话，丽珠禁不住朝她投去讶然的目光。

此时只见潘氏不好意思的对丽珠笑道：

“二姑娘对不住你了，我忘了买茶叶，实在没有好茶款待二姑娘，只能以水代茶来孝敬二姑娘。”

孝敬两个字说的重了点，丽珠淡淡的说：

“我反正也不爱喝茶，以茶代水也使得。”

“诶——”潘氏响亮的诶了一句，回头对红绡说：

“还不快去给二姑娘倒水。”

“是，太太。”红绡不再杵着，飞快的跑去倒水。

丽珠见潘氏她们一个个都站着，指着地下几把七零八落的椅子对她们说：

“坐，都坐，别站着。”

“咳咳咳——”纹艾一个劲的咳，丽珠见她脸色苍白，想起先前她们寄回来的信，信上说，两位姑爷都走了，连二少爷也走了，娘不相信她们的说辞，觉得这又是潘氏耍的花样，今天丽珠亲眼看到纹艾她们的遭遇，觉得信上写的未必有假。于是丽珠带着同情的口吻对这些人说：

“几位爷是不是都走了？”

潘氏哀叹着说：

“走了，都走了。”

丽珠想既然自己来到这里，就要说几句像样的话来安慰一下这些人，不过搜肠刮肚又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们，最后只说了一句：

“等我回去之后把你们的境况跟娘说，娘的心最软，她见你们过的这么苦，相信她肯定会同情你们，到时候我再替你们说几句好话，娘平时最听我的，有我在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潘氏母女三个巴不得丽珠说这话，一个个都高兴坏了。

潘氏边擦着眼角的泪，边说：

“那就有劳二姑娘了，我就知道二姑娘是菩萨心肠，看到我们这样，肯定会同情我们。”

纹茜更是激动的拉着丽珠的手，哽咽着说：

“二姐姐，你也看到我们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自从爷们抛下我们远走高飞之后，我们过的就更难了，天明盼日落，天黑又盼天明，一日三餐只以粗茶淡饭充饥，其实吃的苦一点也没有什么，我们本来就是来改过的，况且跟尼姑们比起来，我们每天至少还有鱼肉可以享用，但是那种寂寞实在太折磨人了。先前在家的时候，还可以逛逛圆子，站在石桥上看河里的金鱼，或者跟丫头们说笑，这里只有我们母女三个，三个人经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着看着便流泪了，我们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所以二姐姐回去之后，还要替我们在大娘面前多多美言几句，相信大娘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纵然她再恨我们，如今我们也已经吃了苦头了，该受的罪都受了，连不该受的罪也受了，希望大娘能念在大家是骨肉至亲的份上饶了我们这一回，还是让我们回家里住着。这里孤寂冷清，耳畔的佛经伦语都听出茧子来了，尼姑们也不大搭理我们，妹妹的丫鬟红菱又病了，除了红绡和流苏服侍我们，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流苏负责做饭，红绡负责浆洗，虽说她们的丫鬟，但从小也娇生惯养的，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我们也不想累着她们，万一连她们也累病了，就更没有使唤的人了，所以差不多的事情都是母女三个亲自做。”

丽珠已经听出纹茜的意思，纹茜婆婆妈妈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她回去之后在母亲跟前替她们求情，最好她的求情能发生作用，如此她们就能重见天日了。

“行了，我知道了，多大点事用得着这样吗，回去之后我就跟娘说。”丽珠四两拨千斤的说。

母女三个见丽珠说的这么轻松，就像去了一块压在她们心上的大石，原本锁着的眉头都舒展了开来，连一直咳个不停的纹艾都喑哑着嗓子说：

“二姐姐如果肯替我们在大娘跟前求情，将来我就替二姐姐吃长斋，每天在菩萨跟前念经颂德，让观世音菩萨保佑二姐姐长命百岁。”

“咯咯——”丽珠见纹艾说这话，开心的笑了起来。

“六姑娘说话可真逗，我替你们在娘跟前求情，不过举手之劳，用得着这样感激我吗，若六姑娘为此愿意替我吃长斋的话，我也不阻止。”说到这里，潘氏插了一句：

“只要二姑娘肯替我们母女三求情，还是让我们回去住，纹艾就替你吃长斋。”

丽珠指着纹艾笑道：

“可是你说的要替我吃长斋，保我长命百岁？”

“是我说的，二姐姐放心，纹艾从不打诳语，一定说到做到。”

纹茜见纹艾这么说，来了个趁热打铁：

“我替二姐姐作保，如果将来纹艾反悔的话，有我在呢。”

“有你们姐妹两这句话我就放心。”说到这里，丽珠忽然话锋一转，看着纹茜，问她：

“你说那几个箱子是蒙古人送来的？”

纹茜朝丽珠郑重的点了点头，一脸正色的道：

“天蒙蒙亮的时候，庄子上会老菜头给这里的尼姑送新鲜菜蔬过来，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我听老菜头说，他儿子在张巡抚家也是做送菜上面的头头，前不久高员外的十三个美妾被人掳走了，高员外连夜跑去张巡抚家求张巡抚替他找回十三个美妾，后来张巡抚打听下来发现掳走高员外十三个美妾的人是几个蒙古人，这几个蒙古人化妆成汉人的模样混到城里。张巡抚已经派人把那几个蒙古人的来历摸得一清二楚，原来这些人还去过我们家。”

丽珠竖起耳朵听着，她生怕有什么遗漏，听得十分仔细，当纹茜说完之后，丽珠愕愣的看着她，惊道：

“难怪门房的小厮说送箱子来的那几个人不是苏州口音，全都长得人高马大，刚才听你那样一说，这不对上号了吗？”

“门房的人也糊涂了，蒙古人说我们汉人的话毕竟不利索，蒙古语又很特别，除非送箱子的那几个蒙古人不开口说话，否则听口音就大致可以辨出他们是什么地方的人。”潘氏道。

“先前二太太还说东西会不会是四少爷命人送来的，跟东西一起送来的除了三大箱宝贝之外还有一封信。”丽珠说到这里，母女三个全都瞪大眼睛看着她。

“信上写了什么？”纹茜迫不及待的问。

“也不知道信是谁写的，连个署名都没有。”

“哦？”潘氏狐疑的哦了一句，道：

“那几个送宝贝给姚婧姝的蒙古人跟姚婧姝到底是什么关系？”纹艾问的问题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哼，还能是什么关系，总归是那个关系。”纹茜冷道。

“那个关系是什么关系？”纹艾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问纹茜。

纹茜看着丽珠，道：

“二姐姐，你说那几个蒙古人跟姚婧姝是什么关系？”

丽珠嗡声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

潘氏打着哈哈，笑道：

“二姑娘自然也像我们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二姑娘知道的话，相信她也不会瞒着我们，她是个直肠子，心里放不下东西，待人又很真，总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藏着掖着。”

潘氏的马屁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丽珠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她高傲的挑了挑眉，那目空一切的样子一下子把潘氏母女三人全都比了下去。

“我见三娘是个明白人，不妨对你直言，如今娘待姚婧姝比谁都好，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及不上。”

潘氏见丽珠说这话，就知道她对姚婧姝心生嫉妒，只见潘氏说：

“二姑娘是这些孩子里最大方的一个，一向只知道谦让别人，大太太疼四少奶奶，那是因为在少一辈的媳妇里头四少奶奶最能干，大少奶奶已被休了，二少奶奶命赴黄泉，只有她还像样些，所以大太太就把全部希望全都寄托在她身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潘氏的言下之意似乎是想告诉丽珠不是因为姚婧姝特别能干所以才让她主持中馈，而是少一辈的媳妇里头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下姚婧姝一个还像样点的，所以大太太才用她。潘氏说这话是想告诉丽珠，你不必妒恨姚婧姝，她能主持中馈凭借的不是自己的能力，而是家实在没有人了，所以才矮子里面选高个让她来的。

丽珠不笨，潘氏的言下之意她怎么会不懂。被潘氏恭维之后，丽珠越发飘飘然起来。

“她姚婧姝能有多少本事，还不是仗着自己的爹是太医院医正的缘故。”丽珠没好气的说。

纹茜见煽风点火的差不多了，赶紧又添了一把柴禾上去。

“还别说，姚婧姝的嘴的确很甜。”纹茜道。

丽珠沉声道：

“嘴甜的没一个好东西。”

潘氏赶紧附和她：

“二姑娘是个实在人，我也不喜欢嘴甜的，有一句话叫口蜜腹剑，说的就是嘴甜的人。”

潘氏总是附和丽珠，这让丽珠觉得很欣慰，四个人的谈话渐渐热络起来。

等丽珠从潘氏那里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朱氏见天都黑了，丽珠怎么还没有回来，派人出去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就在朱氏着急的时候，丽珠悠悠然的回来了。朱氏见了丽珠立即绷起脸，数落她不懂事，玩到现在才回来，连一向都很疼丽珠的马强也说了她几句。

“你就算要玩，也不应该玩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丽珠见马强急成这样，大咧咧的说：

“我也不是三岁小孩，能出什么事。”

“唉，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事。”朱氏无奈的一个劲摇头。

这几天大少爷觉得身上好了很多，当丽珠回来的时候，大少爷正好在母亲屋里，他见母亲为了丽珠急成这样，而丽珠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非但不安慰母亲，竟还用这种口吻对母亲说话，难怪母亲会气成这样。

“二妹，今天是你不对，娘害怕你会出事，急得饭都吃不下。”束星达苍白着脸对丽珠说，他这么说，到不是想数落丽珠，只是觉得丽珠不够体贴母亲，想让她明白母亲为了她到现在为止连饭都还没有吃过呢。

丽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

“我知道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总了行吧。”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喊起了累：

“莲蓉，让小丫头进来给我捶捶腿，可累死我了。”莲蓉转身刚要走，又被丽珠叫住了：

“先给我倒杯水过来，我都快渴死了，说了一天话，连口水都没有喝过。”

“是，姑娘。”莲蓉答应着去了。

马强看了看丽珠，无奈的直叹息，朱氏没好气的说：

“你到大小姐派头十足，一回来就说累，我问你，这一整天你都去哪儿了？莫非在倪千总家待到现在才回来？你跟倪千总的儿媳妇也太好了，别怪我这个为娘的没有提醒你，跟人好也要好的有个分寸，物极必反这句话你懂吗，凡事适中为宜，太好了不好，太寡淡了也不好，总之一句话，掌握好度最重要。”

丽珠皱了皱眉，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嗡声道：

“我知道了，谁要你啰嗦。”

朱氏冷哼了一句，道：

“你知道就好，生怕你不知道。”

“咳咳——”就在这个时候束星达忽然咳了起来。

“如芯，快给大少爷捶着后背，芷青，快扶着点大少爷。”朱氏一脸紧张，如今她的全部心思都在这个儿子身上，只要他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朱氏就着急，生怕稍有闪失儿子会不好。

两个丫头一个替束星达轻捶着后背，一个小心翼翼扶着他。

“达儿，好点了吗？”朱氏再也坐不住了，走到儿子跟前，看着咳得满脸绯红的儿子，心疼不已。

此时的束星达觉得喉咙口像有一条千足之虫在里边蠕动似的，他只有用力咳嗽才能缓解那种奇痒难耐的痛苦。为了不使母亲担心，束星达憋了口气，不让自己咳，强忍着对朱氏说：

“娘，你别担心，每天我都会这样咳上一阵，等这一阵过了就好了。”说完，束星达还对朱氏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朱氏边流泪边朝儿子重重的点着头，哽咽着说：

“达儿，娘知道你受苦了，你这个病多早晚才好呢，如果世上有一味灵丹妙药能治你的病的话，娘一定不惜重金把那味药买来给你吃。”

“咳咳，娘，别说傻话了，达儿没办法孝顺娘，却要娘替达儿操心，达儿实在——，实在过意不去，咳咳咳——”说到这里，束星达更剧烈的咳了起来。

这一次比刚才的势头还要凶猛，一时之间竟有点喘不上来的样子，只见束星达边咳边吐，脸憋的绯红，像是透不过气来的样子。

“达儿，达儿——”一向都很有主见的朱氏见儿子这样，竟乱了方寸，急得直哭。

“丽珠，快把娘带下去。”马强见情形不妙，赶紧让丽珠把朱氏带走，他命几个力大的小厮把束星达抬到屋里去。

“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叫四少奶奶。”朱氏急得直跺脚，芷青上来扶着朱氏，对她说：

“我已经让小丫头去叫了四少奶奶，太太别急，大少爷这样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每次都能转危为安。”

刚才大哥剧烈猛咳的样子丽珠也看见了，此时的丽珠方才发现原来大哥病的这么重。她紧紧的握着母亲的手，道：

“四少奶奶顶什么用，你们这些人一有病就找四少奶奶诊治，熟不知她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罢了，她懂的东西毕竟有限，娘还是另外请高明点的大夫来给大哥诊治吧。”

朱氏瞪视着丽珠，冷道：

“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你大哥，他可是你的亲大哥，我怎么从来没有见你关心过他？”

朱氏的话说的丽珠无地自容，芷青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想，太太说的不错，二姑娘从来没有关心过大少爷，自从大少爷病了之后，她从来没有去大少爷屋里探视过他，更没有过问过大少爷的病况，每天雷打不动坐马车跑去城北倪千总家跟他们家的儿媳妇说话。

其实底下的人也在议论丽珠，人们暗地里都在说二姑娘不懂事，只顾自己，娘也好，哥哥也好，她从来不放在心上，如果她自己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就哎哟个没完，弄得别人都不安生。

朱氏甩开丽珠扶着她的手，自己跑去大少爷屋里。

朱氏到的时候，大少爷已经平稳了，虽然还咳，但已不像刚才那样咳得这么剧烈。

只见大少爷额头上扎着两枚手指这么长的银针。

“扶大少爷起来，让他坐着。”婧姝对站在地下的两个小厮说。

这两个小厮一直都服侍大少爷，因此做起事来动作轻柔而又熟稔。

“今天晚上就让大少爷靠坐着，别让他躺下，他如果觉得坐着累，你们就扶着点他。”

“是。”两个小厮答应着。

婧姝见大太太来了，对她说：

“大娘，我们到外间说话，大少爷刚吃了药，需静养，我们不要打搅他。”

“哦哦——”朱氏一叠连声的答应着，边连连回头不放心的看靠坐在床上的儿子，边跟婧姝来到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