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遥大婚,府上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拜神烧纸钱了,为的是图个吉利,潘氏借口老爷病危,说老爷撞了邪崇,要在喜神所在的西北方焚红、黄、蓝三色纸,这不是插了林氏的肺管子吗,彩新不像彩靳性子温存,凡事忍让,她见潘氏这么恶毒,跑上前去,冲着她的脸呸了一口,潘氏打了一个愣怔,她想不到彩新会这样对她。
“你是老背晦了还是怎么着,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会不知道?冲着喜神所在的位置烧纸钱,你在往谁的心窝子上插刀子?四弟是幺儿,爹平时最疼他,他老人家多么希望今天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成亲,好,等爹醒了我就告诉他,说你在四弟的婚礼上做促狭之事,为的是让一对新人白头不到老。”
“小蹄子,脚蹬帽子头顶靴(上下颠倒),今儿个都反了是吧,我是谁,你是谁,你居然敢唾我,好,索性都撕破脸,大闹一场,闹过了之后大家你过你的桥,我走我的路,老死不相往来到也爽快。”潘氏伸手“啪”一下拍了边上的杌子,气得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对彩新一顿呼喝。
朱氏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慢慢呷了一口茶,不做声,只默默品着盖碗里上好的铁观音,心里对潘氏的厌恶上升到了顶点,哼,老爷娶你真是倒了大霉,这个家饶是都像你这样,恐怕早就散了。朱氏对潘氏一向颇有微词,其他几房也从来不把潘氏看在眼里,要不是老爷晚年都有她照顾,潘氏在这个家的地位还不如府上几个经年的老奴。
“你——”彩新气得脸涨得绯红,正想上去跟潘氏辩解,林氏怕女儿毕竟年轻说出不知轻重的话来,拉住彩新的胳膊把她叫了回去,林氏睨眼看着潘氏,一副嘲弄的神色,潘氏唬着脸跟林氏对视,她如今已经谁都不怕了,儿女都已长大,在老爷跟前也能说上话,潘氏心想,就算你们三个一起上,我就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潘氏以为林氏会对她破口大骂,非但她这么认为,颜氏也是做此想法,站在颜氏身后的小柔更是紧张的在颜氏耳边小声嘀咕:
“娘,有好戏看了。”颜氏回头严厉的瞪了小柔一眼,说:
“你小人家子的别乱说话。”小柔被娘抢白,撅起嘴显得很不高兴。
林氏冷笑着看着潘氏,潘氏以为她会像彩新一样对付自己,做好了吵架的准备,甚至已经摆出吵架的架势,铁青着脸一副你要我好看,我要你还要好看的样子,连站在身后的文茜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哪知接下去发生的事情会是这样,只见林氏转向朱氏,语气平静,甚至平静得有点委屈,她对朱氏说:
“大姐,今儿个的确不宜烧纸钱,但是我也知道老爷的病,就算有一线希望我都不想放弃,《玉匣记》上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姐也是疼我们家遥儿的,在喜神的位置烧纸钱实在不好,如今只有大姐能下这个决断,可以烧纸钱,但不要在喜神所在的位置烧,这也算照顾到两位新人,同时也不耽误替老爷送崇。”
朱氏一向识大体明大理,她早就看不惯潘氏嚣张的气焰,见林氏这么说,缓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老爷的病最重要的是看大夫的医术,撞不撞邪崇这是谁都说不准的,只要意思到了就行,何况今天还是遥儿大喜的日子,在喜神方位烧纸钱到令两位新人难堪,着实不好,谷有财家的,替老爷送崇的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办妥。”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谷有财家的早就在地下伺候着,见朱氏这么说,跑去替老爷送崇。
“多谢大姐,等明儿个我让遥儿带着他的媳妇亲自到大姐屋里给大姐道谢。”林氏笑道。
朱氏笑着抿了口茶,用眼角略微瞥了边上的潘氏一眼,道:
“遥儿也是我的儿子,见被人夹持,我也心疼的什么似的,今儿个我不会跟任何人计较,你也不要动气,咱们来日方长,现在最要紧的是老爷的病,希望他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大姐说的在理,如今我谁都不气,只想老爷没事。”林氏道。
“嗯,说的是。”朱氏慢条斯理用茶盖刮着杯口,潘氏见状气得简直喷出火来,这什么意思,两个人联合起来欺负我,我成了府里的大恶人。
“谁不想老爷好,都想老爷好,那《玉匣记》又不是我写的,要怪就去怪书去,这个日子也不知道是谁选的,月厌大祸忌嫁娶,眼珠子长在额头上没看见还是怎么着,老爷病成这样,一个个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潘氏说话难听,林氏不想燃起战火,强忍下这口气。
朱氏见潘氏如此,冷道:
“你若能写书,那就是女秀才,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你竟成了千古第一。”
朱氏说的底下的人都抿着嘴儿笑,只是全都不敢笑出声来,林氏只在心里念佛,还是大姐厉害,替我辖制了这个毒妇。
小柔听朱氏这么说,道:
“我觉得三娘到也没有说错,成亲乃人生大事,日子怎么可以随便选,《玉匣记》上明明有那句话,难道真的没有看见?“
颜氏忙打断小柔,急道:
“要你啰嗦,快给我住口。”
小柔觉得娘今天好像针对她,动了气,头也不回跑了出去,颜氏见了直摇头,心下感叹,这个女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哼,这真是上完一出又一出,连七妹都被气走了,这又管七妹什么事,她这是恼谁呀?”文茜早就想替娘出头,只是一直在观察朱氏的表情,见朱氏明显偏袒林氏,就生生把那口气憋了回去,她帮助朱氏协理中馈,一直是看朱氏的眼色行事,有朱氏在不敢胡作非为,不过小柔她还是夹持得住的,也只有借着这个由头发泄一下怒气。
小柔到底是颜氏的女儿,见文茜数落她,颜氏冷道:
“五姑娘是说你妹妹吗,我知道你妹妹是个苦命的,也怨不得被人埋汰。”
“四娘说这话好没意思,自个的妹子我疼都还疼不过来,怎么会下使劲踩。”文茜也是个牙尖嘴利的,颜氏不是不知道这个丫头的厉害之处,只冷笑着说:
“呵呵,好个丫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撵走狐狸来了狼(一个更比一个凶),你饶是能好到天上去,终究是女人的手腕,没多大劲。”
文茜见朱氏的脸不大好看,怕恼着她,不敢再跟颜氏顶杠,今日她明显偏向二房,若令她生气可就不好了。文茜只装作没听见,此时星遥从内室走了出来,女人们以为老爷的病情又加重了,一个个不约而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全都神情紧张,星遥皱着眉头,说话的语气略带愤懑:
“你们也太大声了,王大夫说爹需要静养,你们若有实在要紧的话要说就到别处说去,别打搅爹,他才刚缓过来一点,你们这么大声对病人实在无益。”
见星遥这么说一个个全都耷拉着脑袋,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朱氏一脸威严的说:
“谁都不许再出声,老爷还在生死边缘挣扎,你们这起子人不着急老爷的病,到拌起了嘴,成何体统。”
“大娘说的没错,我们是该安安静静的不要惊着爹。”文茜道。
彩新冷哼一句,阴阳怪气的说: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嚷嚷。”
文茜知道彩新在说她,只装聋作哑。
林氏轻声但十分有力的训了彩新一句:
“你别多事。”
“哼。”潘氏背对着朱氏等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顾自生气。
此时屋外走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冰玉,大伙全都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这个节骨眼上她来干什么,见手上还拿了包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伙就更加疑惑了。冰玉径直走到林氏跟前,对她说:
“二太太,这是我们家新少奶奶给老爷的九转还魂丹,新少奶奶的爹在太医院任职,丹药是新少奶奶的爹自个研制的,说对沉疴昏迷的病人十分有利,在舌苔下含一粒,比那含千年老人参还要管用。新少奶奶说若不放心可以让王大夫先识别再用,新少奶奶连研制丹丸的药方都交给奴婢了,让奴婢拿给王大夫看,若王大夫觉得好就给老爷用上,毕竟救人一命。”
“哦,新少奶奶让你拿丹丸来?”林氏还有点不相信,见冰玉打开手上的包帕,里面是一个青瓷蒜头瓶,冰玉拔掉瓶盖,林氏见里面放着一粒粒黑褐色的跟酒酿丸子差不多大的丹丸。
“这个真的管用吗?”彩新带着好奇的口吻说。
冰玉笑道:
“咱们还是按照新少奶奶的意思做,先让王大夫识别,若王大夫觉得可用就给老爷用上,二太太您说呢?”
林氏点了点头,看向朱氏,道:
“要不咱们试试。”
朱氏和颜氏一前一后走了过来,两人看了看蒜头瓶里的丹丸,朱氏正想说什么,星遥已迫不及待要拿丹丸去给老爷试:
“我去给王大夫看,使不使得全凭王大夫一句话。”
“若使得赶紧给老爷用上,说不定老爷的病就好在这上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九转还魂丹若真能救活老爷,我愿意吃长斋来谢菩萨。”朱氏双手合十仰天祷告。
颜氏林氏都像朱氏那样替老爷祈祷,只有潘氏两只眼睛贼溜溜的瞄着里间房门口,此时从里面传出王大夫的笑声:
“这可真是及时雨,我一看药方就知道这一味丹丸是专救急诊病人的,对痰多昏厥的病人十分有利,快给老爷用上。”
大伙欣喜不已,老爷终于有救了,几位太太喊着阿弥陀佛,感谢上天宽宥救老爷一命,此时只有潘氏的心情最复杂,尽管她嘴上也是谢天谢地谢菩萨,可心里却老大不是滋味,今天的事似乎是一个教训,它告诉潘氏,就算你能得老爷的宠也枉然,她们三个还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甚至还差点被她们合计起来对付,看来今后还不能这样,至少得有几个盟友才行。潘氏像悟出了人生的真理似的,在心里暗暗发誓,我是太心急了,怎么不懂得各个击破的道理,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也许是王大夫的医术高明,也许是老爷命不该绝,也许是婧姝的九转还魂丹真的起了效果,束梦清从鬼门关上回来了,消息传到婧姝那里,冰玉和绵绵都说是婧姝的丹丸救了老爷一命,婧姝笑道:
“你们就别打趣我了,这哪是我的功劳,那是老爷平时补路修桥攒下的阴德,跟我完全无关,跟我送的丹丸更没有关系。”
“姑娘还是这样,总这么谦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软弱呢。”绵绵带着责怪的口吻说。
冰玉笑道:
“新少奶奶还没见过咱们家老爷呢,若咱们家老爷见了新少奶奶的人品模样肯定会翘起大拇指夸赞,不信你们看着,我说的话断不会错。”
“我哪有这么好,像我这样的是最平常不过的。”婧姝轻缓的说。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星遥笑着从外面进来,一进来就兴奋的大呼小叫:
“婧姝,你太厉害了,王大夫说你的九转还魂丹比千年老人参还要管用,爹终于苏醒了,婧姝,谢谢你。”
“姑爷。”见星遥当着绵绵和冰玉的面拉住她揽在怀里,忙不迭推开星遥。
冰玉笑着拉了拉绵绵的衣袖,绵绵这才反应过来,跟冰玉两个手牵手走了出去。
“冰玉姐姐,刚才是姑爷拉我们家姑娘,不是我们家姑娘主动投怀送抱,你不会怪我们家姑娘的是吗?”绵绵对冰玉说。
冰玉伸出一根食指在绵绵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笑道:
“好个丫头,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们家姑娘,我对我们家那位爷也算好的,可终究及不上你对你们家姑娘的好。”
绵绵羞涩的笑了笑,说:
“什么好不好的,冰玉姐姐竟说绕舌头的话。”
冰玉只看着绵绵笑,感叹新少奶奶带过来的丫头尽管年纪小了点,但却心地善良,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
星遥真心感谢婧姝,因为连王大夫都说这味九转还魂丹已经失传了整整二十年,若不是他们世代为医,碰到别的郎中不一定认得这味药。
“婧姝,爹这次全亏你,你立下大功了,若不是你,爹恐怕已经去了。”星遥温柔的揽婧姝入怀,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
婧姝还有点羞涩,虽然昨天晚上两个人已行过夫妻之礼,但婧姝毕竟还没有完全适应被一个才刚认识了一天的男人搂搂抱抱。
“姑爷对外人可别这么说,婧姝才刚进门,不想显得这么张狂,若以老爷的救命恩人自居没的让人笑话。”
星遥仔细想了想婧姝的话,觉得还是她深沉,尴尬的笑了笑,说:
“我听你的,你比我想的周全,谁都希望爹好,不止你一个人是吗?”
“嗯。”星遥跟婧姝额头贴着额头,婧姝有点不习惯跟他贴这么近,半推半就,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星遥热情的吻了上来,婧姝刚想开口说话,嘴已经被星遥滚烫的双唇堵住,星遥吻的婧姝嘤咛叫了一声,才发现他的吻差点令婧姝窒息,才开始吻她柔软的耳垂和光滑的脖颈。
“姑爷,别,别这样,小心被人看见,天都已经亮了。”
星遥的手在婧姝身上摸索,婧姝觉得浑身不自在,想用力推开星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能带着哀求的口吻对星遥说:
“姑爷,快住手,若姑爷喜欢,等到了晚上再——”底下的话婧姝不好意思说出口。
“晚上再什么?”星遥捏住婧姝美丽的下巴笑着问她,见她羞红着脸越发显得妩媚动人,星遥忍不住又吻了上去,婧姝这次有了准备,身体冷不防朝左侧一让,躲开了星遥有力的怀抱,急道:
“姑爷若再这样,我可就恼了,冰玉和绵绵随时都会进来,若是让她们撞见成何体统?”
星遥根本不当回事,笑嘻嘻握住婧姝的手,说:
“我们是夫妻,我抱你吻你有何不可?”
婧姝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尽管觉得他这么说是因为爱她,也算是真情流露,可婧姝怎么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他是我的丈夫被他抱被他亲再正常不过,我怎么会认为他对我不敬,问题出在我身上,若怨怼他是他的不公。
“对不起相公,婧姝失礼了,我不该如此。”婧姝道。
星遥不懂婧姝的意思,一脸狐疑的看着她,说:
“你如何会失礼,失礼的人应该是我,对,我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对你做过分亲昵的举动,那是我造次了。”说完,星遥不好意思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婧姝其实是在自责,她怎么能认为星遥调戏她,他只不过在白天亲了她抱了她而已,但星遥以为婧姝被自己粗俗的举动弄得生气了,所以他也在心里自责,两个人你自责,我也自责,原本是不会互相伤害的,可婧姝说出来的话却变了个意思,只见她唬着脸严肃道: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外面那起子卖笑的女人,姑爷可要自重。”话一出口婧姝就后悔不已,这么说太伤人了,可她又担心如果不把话说重,星遥还会像刚才那样对她又搂又抱,现在可是白天,若让人撞见,可如何是好。
星遥讪然的笑着,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有一种被人当面揭穿的感觉,只讪讪的说:
“我知道了,今后再也不那样对你,你放心,我没有怪你,是我不好,做事没个轻重。”
“姑爷知错就好,我并没往心里去。”婧姝道,说着转身走到里间,把星遥一个人晾在外面,星遥看着婧姝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很悲凉的感觉,我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干嘛惹她生气,我可是爱她的,见她气成这样我比她还要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