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尔佳辞行
“杜鹃姑娘,杜鹃姑娘。”洪道婆见杜鹃定定的站在那儿,两只眼睛不知道看在什么地方一眨也不眨,觉得这杜鹃像被人抽走了魂魄似的。
杜鹃听见李嬷嬷叫她,茫然的看着她,道:
“刚才有人进过我的屋子,你知道吗?”
洪道婆一脸狐疑,反问杜鹃:
“刚才有人进过姑娘的屋子吗?”
杜鹃点了点头:
“他看见我进来就跑了。”
“姑娘有没有看真切那个人的模样?”洪道婆紧张的问,其实刚才到杜鹃屋里来的人是她。
杜鹃摇了摇头,说:
“我没有看真切。”
“是男是女姑娘看真切了吗?”那婆子因为心里有鬼,所以非要刨根问底。
“是男是女也没有看真切,我只看到一个人影,很快的从门口跑了出来,可能他听见我的脚步声,所以才跑的。”
见杜鹃这么说,洪道婆相信她的确没有看真切,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呵呵笑着对杜鹃说:
“老生一直都在二门上待着,并没有看见有人进来,老生觉得应该是姑娘眼花看错了。”
“是吗,我眼花了?”杜鹃梦呓似的说。
“呵呵,肯定是姑娘眼花了,这里安全的很,这么高的围墙,这么僻静的园子,底下又是这么多佣人,若进了贼偷,量他有进无出,插翅也难逃。所以,老生奉劝姑娘一句,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姑娘难道没有听说过古时候有一个人被自己的影子活活吓死吗?”
“是吗,这个世上居然还有被自己的影子吓死的人?”
那婆子见杜鹃这么问,走上前去,呵呵笑道:
“姑娘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屋里根本就没贼。”
“但愿如此吧。”
“姑娘就放心吧,这个园子有老生看着,别说小毛贼,保管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姑娘快去巷尾见三爷,三爷有话对姑娘说。”
“三爷有话对我说吗?”杜鹃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洪道婆。
那婆子觉得杜鹃眼神呆滞,心想,她该不会傻了吧,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颓然的气息,说话有气无力,身形消瘦得不成人样,纵然三爷回心转意,恐怕也活不了几日。
“姑娘快去巷尾见三爷吧,三爷在那里等你。”
“你别唬我,三爷如今跟尔佳姑娘在一起,刚才我还看见他们两个在骑马,他若想见我,不会在这里见我吗,为什么要我去巷尾等?”
“这——”那婆子无法圆谎,立即拉下脸来,咬着牙,恶狠狠的对杜鹃说:
“这可由不得姑娘。”
“什么由不得我?”杜鹃诧异的看向那婆子。
只见那婆子冷冷的哼了一句,狡黠的目光变得凶恶起来:
“姑娘大喜啊,今儿个是姑娘大婚,姑娘怎么还绷着脸,一副老大不开心的样子?”
“大婚,哪个大婚?李嬷嬷,你今天怎么了,为何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唬杜鹃?”
“姑娘难道以为老生在唬你吗,实不相瞒,姑娘已经让三爷转送给他的好兄弟了,那个人我见过,长得矮矮胖胖,虽然模样不济,但听说家里很有钱,母舅还是当朝大员,姑娘嫁过去,是高攀了。”
杜鹃笑了笑,一点都没有把洪道婆的话放在心上。
那婆子到没有诓她,巷尾停着一顶龙凤呈祥的花轿,尉迟霏早就等的不耐烦,左等不见杜鹃,右等不见杜鹃,开始骂起了娘。
“这个老束不知是怎么做事的,让我好等。”
“爷,让小的去看看,如何?”边上一个贼眉鼠眼的随从要去一探究竟。
尉迟想了想,道:
“你快去快回。”
“是,爷,小的这就去。”
“慢着!”随从刚欲迈开脚步走,不想被尉迟叫住了。
“爷,您还有何吩咐?”
尉迟蹙着眉对那屁颠屁颠的随从说:
“你去恐怕不合适,我怕你吓着我的美娇娘。”
“小的替爷做老了事情,临到了关键时刻爷怎么不信任小的了,爷放心,一切包在小的身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说好有老束带那小娘子到巷尾来见我,如今我都等了大半天,两个人居然还没有来,我怕出了什么事。”
“既然爷担心出事,那就更加应该让小的过去看看,若有什么意外,小的也好及时禀报爷。”
尉迟霏觉得二帽说的不无道理,他最担心的是让自己的舅父知道了他要娶小老婆的事,舅父极力反对自己再娶小老婆,先前舅父就发下狠话,他如若屡教不改,就把撵到广西去。莫哈尔死要面子,他因为没有儿子,所以很看重这个外甥,待他如亲儿子一般,莫哈尔早有打算,等自己百年之后,偌大的家业就有这个外甥来继承。
有道是人在朝中好做官,趁现在自己在朝廷当中培养了一些势力,莫哈尔已经替尉迟霏在吏部谋了个员外郎的职务,尽管只有从六品,但因为有莫哈尔在背后替他撑腰,用不了多久就会高升至侍郎之职。
尉迟霏见舅父如此提携他,也想在仕途上有所斩获,无奈狗改不了吃屎,别说其他的,就拿娶小老婆来说,他就改不了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见杜鹃稍微有些姿色,就削尖了脑袋要把人弄到手。见等了半天,还不见妙人来,尉迟已经心急如焚。
就在这个时候星远和杜鹃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爷,瞧,小娘子来了。”二帽兴奋的说。
尉迟搓着手,局促的呼吸着,说:
“总算来了,让老子好等,这娘们的牌比望春楼的花姑娘还要大。”
“尉迟兄。”
“老束,你怎么——”尉迟刚想说你怎么才来,当他看见跟在星远身后低垂着头的杜鹃时,马上把话吞到了肚里。想想又白又嫩的杜鹃,尉迟把想要骂娘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杜鹃,上轿。”星远以命令似的口吻对杜鹃说。
杜鹃依然低垂着头,她走的极慢,似乎脚下有千斤重。
“快上轿。”星远说话的口气比先前缓和了,然而看向杜鹃的眼神依然是那么冷漠。这个曾经为他出生入死的女人,在束星远眼里已经成了可以拱手送人的玩物。
“三爷,杜鹃走了。”杜鹃抬头看着星远。
星远扫视了她一眼,嗫嚅了几下嘴唇,边转过身去,边对尉迟霏说:
“你要好好待她。”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她跟着我当然是吃香的,喝辣的,别的不说,单凭你跟她的交情,你说我能不好好待她吗?”
“如此就好。”星远说完头也不回快步朝巷口走去。
“好嘞,新娘子上花轿了,起轿!”二帽高喊了一声,轿子就在这个时候被抬了起来。
坐在轿中的杜鹃,形如鬼魅,了无生气。她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她有点分不清现在是在梦中,还是不在梦中。杜鹃恍恍惚惚,过去的光影不停在眼前浮现,二年前她是怎么去的广陵,走的那天三爷对她说的话言犹在耳。二年后的一个下雪的早晨,她是如何乘坐马车回到苏州的。过去的经历一幕幕在杜鹃眼前掠过,她多么想抓住其中的场景,让时光在那一刻停留。
“三爷,你好狠的心呢。”杜鹃呢喃着,脸色越来越惨白,藏在袖中的剪刀有一半没入心口,红色的血和红色的嫁衣混在一起,让人无从知道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的,流了多久。此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杜鹃时而睁眼,时而闭眼,一张脸比刚才更白了。口鼻间的气息细若游丝,忽然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哼声,像要呐喊的样子,然而此时的杜鹃已无礼呐喊,她终于沉沉的闭上眼睛,睡去了。
“爷,你闻闻,这是什么味道?”跟在轿侧的二帽嗅了嗅鼻子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尉迟霏说。
尉迟回头看了看二帽,道:
“我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你的狗鼻子一向最灵,你闻到什么了?”
二帽又嗅了嗅鼻子,对骑在马上的尉迟说:
“爷,小的闻到一股血腥味,是从轿子里散发出来的。”
“哈哈,你的狗鼻子这次失灵了,我的娘子比饽饽还要香,怎么会是你说的那个味道。”
二帽带着狐疑的目光朝封闭的花轿看去,他确信自己闻到的血腥味是从轿子里散发出来的,然而今天是爷的好日子,二帽生怕闻错了,扫了爷的兴,回去之后被脾气暴躁的爷捶,二帽不再做声,生怕搅了爷的雅兴。
杜鹃走了之后,楠木锦匣里的那些首饰已被洪道婆据为己有。那婆子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她不知道这些是杜鹃最珍贵的东西,先前还托付她,万一出了什么事,让她送给住在乌衣巷的爹娘,留个念想。那婆子最是贪财势利之人,见了宝物岂会不拿。杜鹃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到杜鹃屋里,打开柜门,拿走了里面的东西。
打开锦匣,只见里面黄灿灿,亮闪闪,白莹莹的直晃眼,黄的是金,闪的是珠宝,白的是银。那婆子喜笑颜开,若匣子里的这些东西能吃,她保管全都把它们吃进肚里。
“呵呵,杜鹃小娘子的宝贝还真不少,可见三爷先前是疼她的。”那婆子对着匣子里的宝物自言自语。
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身后好像站着个人,慌张的盖上匣盖,把它塞进衣柜,又迅速关上柜门。
“李嬷嬷,你怎么在这儿?”尔佳进来的时候见李嬷嬷手上捧着一个匣子在那里自说自话,觉得奇怪。
那婆子听见是尔佳的声音,终于松了口气,还好站在后面的人不是三爷,这个蒙古姑娘好糊弄,不怕她会怀疑上我。
“尔佳姑娘,你怎么起来了?”那婆子涎着脸笑着。
尔佳打量着洪道婆,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不对劲在哪儿。进来的时候明明看见她捧着一个匣子自言自语,可能发现自己站在她身后,所以忙不迭把匣子塞进衣柜,这间屋子是杜鹃姐姐的,她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还随便打开衣柜拿出放在里面的匣子捧在手上,这是为何?莫非她趁杜鹃姐姐不在,想偷盗她屋里的东西?想到这里,尔佳禁不住用怀疑的眼神打量起了那婆子。
“李嬷嬷,杜鹃姐姐呢?”
“哦,你杜鹃姐姐要到一个好姐妹家去住几日。”那婆子生怕尔佳问长问短,扯开话题:
“尔佳姑娘中午想吃什么,老生会弄嫩嫩的豆腐,比你们的奶酪都还要强。”
尔佳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食上,她只想知道杜鹃姐姐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今天早上遇到杜鹃姐姐,没有听她说起要到好姐妹家去住,她还笑着对我说,晚上弄胭脂鹅脯给我吃,我因为从来没有吃过这道菜,还问她,胭脂也能做菜,她笑着对我说,傻丫头,不是胭脂水粉的胭脂,是能吃的胭脂。既然她想着要做东西给我吃,怎么就走了?”
洪道婆不知道原来早上尔佳遇见过杜鹃。
“这个老生也不得而知,杜鹃姑娘出去的时候是那样对我说的。”
“她怎么对你说的?”
那婆子没想到尔佳会刨根问底,只见她扯着谎,说:
“她对老生说,要到住在附近的一个好姐妹家里去,我问她几时回来,要不要让小厮送你去,她答我,快的话晚上就回来,若实在走不开,只能等明天回来了。我见她行色匆匆,也没有多问,看她的样子,也不想我多问,我就没有问。”
“杜鹃姐姐真这么对你说的?”尔佳不相信的问洪道婆。
那婆子呵呵笑道:
“尔佳姑娘难道以为老生会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早上还对我说要做胭脂鹅脯给我吃,忽然又出去了,还不让人送,真不知道这杜鹃姐姐在玩什么花样。”
“姑娘就别费心劳神想这些个了,你杜鹃姐姐可是个大忙人,因为学的一门好苏绣,附近的秀娘都会叫她过去帮衬,有不知道针法的要她教,也有不知道怎么用线的要跟她学,更有不两样都不会要请她过去当老师。尔佳姑娘不必替你杜鹃姐姐担心,她不会被拐子拐去的。”
“我不是担心她会不会被拐子拐去,我只是觉得奇怪——”
尔佳说到这里,被那婆子打断了话头,道:
“胭脂鹅脯老生也会弄,尔佳姑娘若想吃这个也不难,等晚饭的时候老生就弄给姑娘吃。”
“我不是想着要吃胭脂鹅脯,吃不吃都不打紧,不知为何我一走进这间屋子心就噗噗直跳,我的直觉一直都很准,刚才我还没有走进,只不过从那边过来,就好像受了什么东西的召唤似的,不由自主的朝这边走来。”
“姑娘年轻轻的,怎么也神神叨叨起来。”洪道婆呵呵笑道。
“不是我神神叨叨,而是我的直觉灵验的可怕,记得我阿布和漠北蒙古打仗的时候,我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阿布被人用短箭射死了,而射死他的那个人身披红色铠甲,不幸的是这个梦居然成了真,阿布真的死于敌人的短箭之下,而射死他的那个人又正好穿了一件红色的铠甲。”
“尔佳姑娘多虑了,杜鹃不会有事的。”那婆子笑看着尔佳,觉得这丫头虽然贵为蒙古国的格格,但却傻里傻气,居然担心起了杜鹃的安危。
几日后,尔佳的身体已完全康复,她要动手回蒙古,星远见她走的匆忙,不觉有点奇怪。
“你为什么急着走?虽说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但路途遥远,说不定会当中会出什么差池呢?”
尔佳朝星远调皮的笑了笑:
“我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不如有我护送你回去吧。”星远护送尔佳回去自然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巴不得去到蒙古。
尔佳的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星远从未见过尔佳露出这种表情,不禁纳闷起来——莫非这个整天嘻嘻哈哈的人也有心事?
就在星远觉得疑惑的时候,尔佳到先开口了,她早就已经把星远当作知己。
“怎么了?”星远见尔佳走到门口,朝外面看了看,见没有人关上屋门,走到他跟前,对他小声说:
“束大哥,实不相瞒,尔佳此次前来中原有要事要办。”
星远见尔佳似乎有话对他说,让尔佳在椅子上坐下,问她:
“你有何要事要办?”
尔佳出于对星远的信任,所以才肯对他吐露实情。
“几个月前来了一个汉人,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是大姐把他救回来的,阿哈对那个汉人的身份一直觉得好奇,他生怕那个人是朝廷派来的奸细,所以让我过来查探此人的背景。”
“你查探到了吗?”
尔佳苦涩的笑了笑,朝星远摊了一下手,说:
“一到中原我就受伤了,根本没有机会查探。”
“既然还没有查探到,你回去如何跟你阿哈交代?不如让我陪你一起回去吧,我替你做说客,帮你在你阿哈面前求情。”星远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蒙古大干一场。
尔佳却犹豫了起来,只见她神色黯然的说:
“我有负阿哈,此处回去是不得已而为之,阿哈给我二十天时间,如果二十天之后还查探不到消息,只能回去,否则阿哈会以为我出了事,派人到中原找我。”
原来如此,这丫头是身负使命而来,若她不跟我说,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无论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是不能放她轻易走脱的,万一她回去之后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我先前所做的那么多事不全都枉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