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紫芋离府
“这些丫头如今都大了,一个个的心思都曲里拐弯的,紫芋在这个时候走,让人找不出把柄,她哥哥没了,回去照顾几个侄儿,说的多好。可是难道她不知道大少奶奶正在病中吗?哎,所以这人呢,只有到关键时候才看得出来。”朱氏哀叹着说。
紫芋要走,婧姝不觉得奇怪,是因为先前冰玉对她说过,紫芋等过了年就回明太太要出去跟她的远房表哥完婚。她在大少奶奶最需要她的时候走,婧姝也不觉得奇怪,大少奶奶平时对她也不怎么样。婧姝只是觉得有点突然而已,没想到紫芋会这么快出去。冰玉此时正站在廊下候着,紫芋临走前说不定会找冰玉朦胧她们告别。
果然,紫芋一走到外面就被冰玉拦住了。
“你走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既然你想走,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我也好给你准备点东西。”
紫芋见冰玉这么说,笑道:
“我哥哥是突然没的,先前又不知道,让我怎么跟你们说。我出去之后仍然住在苏州,有空还会回来看你们。”
“你又说傻话了,你出去之后就是陌生人,谁还会让你进来?”冰玉对紫芋依依不舍,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像亲姐妹似的,如今紫芋要走了,冰玉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此时紫芋眼里也闪烁着泪水,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挤出一丝笑,对冰玉说:
“你跟朦胧说一声,就说我走的匆忙没有给她辞行,请她见谅。”
“我不替你说,你要说自己跟她说去。”冰玉因为舍不得紫芋走,有点恼她的意思,所以才这样。
“好姐姐,你就替妹妹做这最后一件事吧。”说着紫芋哽咽了起来。
这个时候芷青走了过来,她正在底下忙碌,忽然小丫头来叫她,说大太太让她送紫芋姑娘出去,芷青也觉得吃惊,因为她先前没有听说紫芋要走。
“你要出去吗?出去了之后再也不回来了?你到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一来芷青就噼里啪啦数落了紫芋一顿。
紫芋讪讪的笑着,她自知这个决定下的太突然了,不过如今的大少奶奶真是油盐不进,自从病了之后,紫芋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服侍她,一个晚上只连一个时辰都睡不到。饶是这样,她还要鸡蛋里挑骨头,稍有不适就对紫芋大发雷霆,紫芋实在已经受够了,借着哥哥死要回去奔丧的借口索性出去了。
“你一定要保重,走了之后别把我们这些姐妹忘了,纵然你以后能嫁户好人家,过好日子,也不要把我们这些人忘了,这是我的镯子,一直戴在手上的,现在给你,你见了镯子就像见到我似的。”冰玉捋下戴在腕上的玉镯递到紫芋手中。
紫芋忙不迭推却:
“不,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冰玉正色道:
“只不过给你做个念想,一个镯子也值不了几个钱,这个镯子是一对的,家里还有一个,以后我看到我那个就想起给你的这个,四少奶奶常说睹物思人,我想就是这么个意思。”
紫芋接过冰玉手上的镯子,哭道:
“睹物思人,真是说的太好了,既然这样,我把我的镯子给你,这是我常戴的,你以后见了我的镯子,就像见到我的人似的。”说着,紫芋捋下自己腕上的镯子递到冰玉手中。
冰玉看了看镯子,稍作犹豫就收下了,她笑道:
“你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保管起来。”
“你的我也会好好保管。”
两个人交换完镯子,芷青催起了紫芋:
“走吧,库房那边的人还在等我们呢。”
“芷青今天好啰嗦。”冰玉数落起了芷青。
芷青笑了笑,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她站在这里多留一刻半刻又有什么用,除了频添惆怅之外,我看一点好处都没有。”
“芷青不是赶我走的意思,她跟你一样也舍不得我走。冰玉,我走了。”紫芋跟冰玉作最后的道别。
不知为何,冰玉先前跟紫芋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因为大少奶奶的缘故,冰玉曾经还恨过紫芋,但当她要走的时候,冰玉真是千般不舍,万般不忍。
待婧姝从朱氏屋里出来之后,两个人一起朝家里走去,这个时候婧姝问冰玉:
“紫芋走了?”
“嗯,她走了,走的很突然,也很决绝。”
婧姝带着伤感的语气对冰玉说:
“她在大少奶奶最需要她的时候走,可见下的决心有多大,我哥哥的死只不过是个幌子,听说她的大侄子已经成家,然而刚才她在太太面前说,出去之后要照顾哥哥的几个儿女,这就是借口了。”
“我先前就对四少奶奶说过,紫芋早晚有一天要走,如果她哥哥不是现在死,她会等过了年之后再出去,反正早饭都会出去,何必在乎多留几天,只是我跟她从小好了一场,她一走,我觉得心里空空的。”
“你还有朦胧她们,她们仍然可以陪你说话。”
“对,走了一个紫芋,我还有朦胧,芷青,还有物理的绵绵、筝儿她们。”说到这里,冰玉像想起了什么,对婧姝所:
“不知筝儿跟凌雀两个在家庙住的怎么样?”
“你不用担心,凌雀的行踪没有被人发现,昨天我从娘屋里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八姑娘的丫鬟穗儿,穗儿见了我,对我说,筝儿让她带口信给我,说她跟凌雀两个在家庙住的很好,一日三餐也吃得惯,两个人还特别爱吃那里的苋菜饭。”
说到这里,冰玉忍不住插嘴道:
“说起苋菜饭,我的口水就忍不住下来了。”
婧姝笑着嗔了嗔冰玉,说:
“你的嘴也馋了,不过老实说我也爱吃那个。”
见婧姝这么说,冰玉一下子来了精神:
“不如晚饭我们就让厨房做这个吧?”
“我想自己动手做,上次你不是让厨房做过吗,她们到是好心,在饭里头放了腊肠,咸肉,火腿肉,胡萝卜,还有好几样时新蔬菜,苋菜虽然也有,但只放了一点,我觉得那个就不好吃。”
“是啊,还是做只放苋菜的好吃,那就这么定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吃苋菜饭。”
“好,多做点,给太太和两位姑娘送些过去,她们也爱吃这个。”
“我记下了。”
两人一路朝家走去,就在这个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
“你们两个这是要去哪儿?”
婧姝和冰玉愣怔了一会儿,两人相视了一眼,听出身后那个声音像大少奶奶。
转过身一看,果然是大少奶奶。
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黑紫,一看就知道病的不清。
“咳咳咳——”当婧姝跟冰玉回首朝何敏捷看去的失火,何敏捷却掉转头走了。
冰玉见她这么古怪,悄声道:
“四少奶奶,你看她多会作怪,我们走吧,别理她。”
婧姝正欲走,没想到何敏捷又开口了:
“哎,像我这种人是没有一点用处了,哎——”
婧姝看着何敏捷送着肩走路的背影,忽然发现她很可怜。她的可怜表现在她刻薄的为人上,如果她做人不是这么斤斤计较,就不会是现在的下场。她之所以会弄成这样,全赖她自己。然而她自己是不会觉得有错的,像她这样的人只会埋怨别人,觉得全别人对不起她。如果她知错的话,就不会说刚才那种话。
“大少奶奶。”婧姝没有听冰玉的劝离开,她走上前去。
何敏捷咳了咳,尴尬的笑了笑,对婧姝说:
“让四少奶奶笑话了,如今的我只剩下半条命,哪像四少奶奶那样风光无限。”
“我们家奶奶好心理会你,你居然以为我们家藏奸。”冰玉没好气的说,说完转向婧姝,道:
“四少奶奶我们走,别理这种人。”
“好个丫头,居然连我都敢冲撞,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叫我是一个没用的人。”
何敏捷话中带刺,婧姝婉儿一笑,上前几步,跟她面对面站着,温柔的笑道:
“大少奶奶何必如此,是人怎么会没有用,是人都有用,只不过各自的用场不同罢了。”
“四少奶奶书读的多,说出来的话就是有学问,像我们这种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人怎么能跟四少奶奶比。”何敏捷就算吃了这么大的亏,仍改不了爱刻薄人的本质。
“没想到我识字,居然成了人家嘲笑的把柄,冰玉,我们走。”婧姝扭头就走。
“是,四少奶奶。”冰玉巴不得四少奶奶说要走,朝何敏捷高傲的嗤了一下鼻,扶着婧姝的手朝前走去。
何敏捷听说婧姝在大太太屋里,就特地在这里等候,她病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人来看过她,她知道自己如果再这样咳下去就早晚有一天会咳死,没想到紫芋那个死丫头的心这么狠,借着给她哥哥奔丧的由头出去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自己正需要她,她居然忍心抛下自己一走了之,何敏捷的心碎了。她见婧姝平时为人善良,还会医术,所以等在这里想让她替自己瞧病。然而何敏捷又是一个极高傲的人,她觉得我病成这样,应该是你们关心我,我是不会求你们的,就算我病死也是死在你们这些人手里。四少奶奶会医术,但不肯救她,若传出去,看世人会说谁的不是。
此时的何敏捷抱着鱼死网破的心理,想,你们这些人这样对我,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就算我死也不会便宜你们,我一定要你们身败名裂,背上害死我的骂名。
晌午,狮子巷深处的一座两层院落。
洪道婆以李嬷嬷的身份成了尔佳的佣人。那婆子别的本事没有,一张嘴翻来覆去极会说,涉世未深的尔佳对这婆子言听计从,无论她说什么都信。那婆子因为是三少爷叫来的,为讨好三少爷,对尔佳百依百顺。
这几天洪道婆一直在察言观色,觉得三少爷对尔佳有那个意思,每当三少爷对尔佳好了点,杜鹃就吃干醋,看他们三个人这样,那婆子暗自好笑。
这天,不知为了什么事,可能杜鹃嫌三少爷冷落她,两个人在书房里说了一阵话,后来从房里传出杜鹃的哭声,三少爷甩门而出。
“三爷。”星远出来的时候正好跟那婆子照了个面,那婆子刚从尔佳房里出来,见三爷气冲冲的样子,本想躲的,但已经来不及,只能站在地下。
星远没有看那婆子,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此时杜鹃已经在房里伤心的哭了起来。
洪道婆走到房门口,见杜鹃趴在桌子上哭得好伤心,连她看了都觉得心疼。这几天通过一番观察,那婆子发现杜鹃不像三爷娶的外室,她只知道杜鹃是苏州人士,家境不错,她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至于她跟三爷之间有哪些恩怨,那婆子尚未知晓。
“杜鹃姑娘。”洪道婆满脸堆笑走了进去。
杜鹃见有人叫她,忙擦去脸上的泪,止了哭声,强打精神道:
“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正好路过这里,见姑娘哭的这么伤心,想来看看。”说到这里,那婆子上前几步,弯腰对着坐在那里的杜鹃,关切的问: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见三爷风风火火走出去,是不是三爷恼了姑娘,给姑娘气受了?”
杜鹃默默垂泪,没有理会那婆子。
那婆子见状,用力踩了一下地,愤恨的说:
“这三爷也忒不像话了,我看他八成被西屋的那个蒙古狐狸精迷住了。姑娘你别气,我是束府的老奴,束府有个规矩,服侍过长辈的奴才比年轻主子都还要有身份,不瞒姑娘,老生先前服侍过老太太呢,是老太太的八个大丫鬟里的一个,所以三爷见到老爷是会给三分薄面的。”
杜鹃对洪道婆的话信以为真,见她说连三爷见了她都会给她三分薄面,杜鹃忍不住把心里的委屈说了出来:
“原来你是府上的家奴,照理我也应该叫你一声李嬷嬷的。”
“呵呵,我就知道杜鹃姑娘是一个识大体明大理的人,你叫我什么都一样,我不拘这些个的,所谓的礼数都是做给世人看的,关键是心,你对一个人好不好,看的是你的心,而不是表面的一些东西。”
杜鹃见李嬷嬷说话得体,对她顿生好感,她对那婆子笑道:
“李嬷嬷,你坐。”
那婆子惯会作怪,其实她对杜鹃根本没这么尊敬,见杜鹃让她坐,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只在椅子沿坐了一点点。杜鹃见李嬷嬷在她面前这么有礼,心想,到底是府上的老奴,见了人规矩这么多。如此杜鹃对洪道婆是束府老奴的身份更加坚信。信任之下,杜鹃对她敞开心扉,把那婆子当作好人。
“杜鹃姑娘是苏州人士吧?”
“我们家世代久居苏州,嬷嬷是府上的家生子吧?”
“打从我的父母辈开始就在府上做奴才了。”
杜鹃听洪道婆说她的父母辈就在府上做奴才,心想,若能讨她欢心,将来如果进了府也好有个依傍的人。这么想着,杜鹃对那婆子笑道:
“既然李嬷嬷是府上的家生子,想必对府上的人事摸得一清二楚?”
“这是自然。”那婆子喜笑颜开的说。
杜鹃揉搓着手上的帕子,问那婆子:
“听说你们家三少奶奶没了,是怎么没有的?年轻轻的该不会是病死的吧?”
那婆子见杜鹃这么问,故意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压低声音对杜鹃说:
“实不相瞒,三少奶奶是跳河自杀的。”
“啊!”杜鹃讶然失声。
“杜鹃姑娘以为老生诓你?”那婆子一脸狐疑的问杜鹃。
杜鹃忙不迭说:
“不,我只是觉得奇怪,好好的三少奶奶怎么会跳河自杀,肯定是三少爷不好。”
“杜鹃姑娘何处此言?”洪道婆笑看着杜鹃问她。
“如果三少爷关心三少奶奶,三少奶奶又怎么会跳河自杀?”杜鹃的推理很简单,也很干脆。
“呵呵。”洪道婆呵呵笑了起来。
杜鹃诧异的看着她,道:
“李嬷嬷为何发笑?”
“杜鹃姑娘很单纯。”
“单纯?”杜鹃愣怔的看着洪道婆,仔细回味着单纯两个字的含义。
“实不相瞒,三少奶奶有疯魔病,我跟姑娘说的话,姑娘千万别在三爷跟前吐露半句。”
“嬷嬷大可放心,今日嬷嬷在这间屋子里对杜鹃说的话,杜鹃绝不会透露半句,否则愿遭天谴。”
“姑娘言重了,只要你说不透露就行了,何必起誓。”那婆子笑道,她见杜鹃很想知道府上的事情,特别是死了的三少奶奶的事情,那婆子决定好好从杜鹃身上讹一笔,她向来都是这样的,先前在何敏捷身上就搜刮到一少好处,如今见杜鹃需要从她那里探听束府的消息,她若不敲诈一笔,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哎,说来话长,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三爷的婚事是大太太定的,而三少奶奶原先许配的人是四少爷——”
听到这里杜鹃就糊涂了,她忍不住问洪道婆:
“这是为何?”
“等入夜之后老生再跟姑娘说,现在还要去服侍西屋那个人,三爷临走的时候千叮万嘱,说一定要好好服侍好尔佳姑娘,我刚才来的时候,她吃了药刚睡下,差不多要醒了,我得去服侍她。”说完,洪道婆起身离座。
杜鹃的胃口已经被那婆子吊了起来,她见那婆子要走,就说:
“等入夜之后嬷嬷再跟杜鹃细细道来吧。”
“一定一定。”那婆子敷衍着,已经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