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想对妹妹说什么,不如请姐姐明示?”
孙百合带着不相信的口气问婧姝: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婧姝摇着头,笑道:
“妹妹蠢笨,是真不明白。”
孙百合瞥了婧姝一眼,嗡声道:
“我是叫你看清楚形式?”
婧姝狐疑的看着孙百合,问她:
“看清楚什么形式?”
孙百合啧了啧嘴,似乎对婧姝的蠢笨很不耐烦:
“我问你你是第几个?”
“若是光算少爷不算小姐,我排行四弟,若少爷小姐一起算,我是倒数第三个。”
“这不就结了,你现在懂我的意思了吗?”
婧姝心里已经猜到孙百合的用意,她是想告诉自己,别人比自己更有资格来管家,因为自己只不过排行第四。不过婧姝故意在孙百合面前装糊涂,只见她说:
“婧姝蠢笨,不懂姐姐的意思。”
孙百合抬起眼皮看着婧姝,冷道:
“你既然知道自己只不过排行第四,为什么要强出头?大少奶奶在你之上吗?二少奶奶在你之上吗?我在你之上吗?”
婧姝见孙百合这么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
“这——”
孙百合见婧姝无言以对,得意的笑道:
“妹妹如果能知错就改,那么我不妨替妹妹做一下说客,等大娘回来之后,我回明大娘,让她老人家重作安排,妹妹觉得如何?”
婧姝笑道:
“我听姐姐的,就照姐姐说的去做。”
孙百合心里乐开了花,想,姚婧姝居然这么好对付,那些没见识的居然还说她聪明呢,我看不过如此,简直蠢不可及。
婧姝知道自己在大娘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难被人取代的,大少奶奶是大娘的亲儿媳妇,大娘没有让她主持中馈,纹茜这么能干到头来大娘也还不能完全信任她。因此婧姝根本不怕孙百合能扳倒自己,大娘向来明辨是非,只要我不犯大错,她是不会那样的。
睡午觉的时候,冰玉来到三房院里,她要找朦胧了解一些情况。这丫头古里古怪的,好像有什么事瞒着似的。冰玉来到三房院里的时候,里面鸦雀无声,连小丫头都坐在那里打盹。冰玉轻轻推醒一个穿绿色夹袄的小丫头,问她:
“你朦胧姐姐呢?”
小丫头伸手朝西厢房一指,道:
“她大概在屋里。”
冰玉来到西厢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正在唱歌,唱的不知是什么歌,曲调显得很哀婉。
不一会儿歌声就停了,响起朦胧的声音:
“别唱了,唱得难听死了,没有一刻清静的,不是唱歌就是念叨我的儿我的儿,你的儿早就死了,再念叨都无济于事。”
冰玉心想,屋里待着的肯定是朦胧和金娘,现在她们两个睡一块,朦胧这死丫头真是该打,人家思念死去的儿子变得神神叨叨,她不但不劝着,还用这种语气跟人家说话。
“朦胧。”
朦胧听见外面有人叫她,听声音像是冰玉,开门一看果然是她。
“你怎么来了?”见到冰玉朦胧显得有点吃惊,她站在门口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让人看见才让冰玉进来。
冰玉见了金娘的样子有一种倒抽一口冷气的感觉,金娘蓬头垢面,怀抱着婧姝给她的花猫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原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变成了一双呆板的死鱼眼,冰玉上去叫她,她无动于衷,抚着怀里的花猫,嘴里不清不楚呢喃着些什么。
冰玉指着金娘,回头对朦胧说: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样可不好,赶紧请个大夫回来给她瞧瞧,万一出了什么事,上头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朦胧叹了口气说:
“不是我不肯让上头知道,是她不让说。”
朦胧伸出三根指头,冰玉知道是三少奶奶不让说。
“前几天金娘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冰玉觉得奇怪。
朦胧把原委说给她听: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知道,那个主不让我们跟外人说话,她现在还在午睡,估计马上就要醒了,你不宜在这里久留,有什么要说的赶快跟我说。”
冰玉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
“你怎么怕她怕成这样?”
朦胧一本正经的说:
“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处,自从她进门之后我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金娘就是被她活活折磨成这样的,夜里只使唤她一个人,一会儿要金娘端茶递水,一会儿又要她捶背按摩,刚躺下又被叫起来,一整夜都没有办法睡。这是肉体上的折磨,还有精神上的折磨,别看这个人文文气气的,一张嘴比砒霜都还要毒,说出来的话句句在腰上。”
听了朦胧的话,冰玉若有所思的说:
“难怪金娘一下子憔悴了下去。”说完,朝坐在炕上的金娘看去,她正低头抚摸着怀里的花猫。
朦胧看着金娘说:
“如今也只有这只猫能给她些许安慰了。虽然我对她的印象也不是很好,但是亲眼目睹了她的遭遇之后,我开始同情她,她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呢。”朦胧摇了摇头,为金娘不幸的遭遇感到难过。
“她现在糊里糊涂了,如果她还清醒的话,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抛夫弃子来到这里居然是这个下场,所以,人呢最好别一山看着那山高,想要争出去还要有这个命,若没有这个命,就算拼得一身刮,也是争不出去的。”
朦胧看了看冰玉,笑道:
“如今看来只有你才想得最穿,看得最开,你早已在太太面前发下誓言,说这辈子都不会嫁人,将来会出家为尼,先前我还不能十分理解,看了金娘和瀮烟的遭遇之后我忽然明白了,女子的命运是掌握在别人手里的,要想获得自由只有牺牲更大的自由。尽管出家之后再也不能享受世俗的荣华富贵,但至少能保全自己,不至于死在别人手里这么悲惨。”
冰玉带着玩笑的口吻对朦胧说:
“要不咱俩搭个伙,将来一起去庙里修行?”
朦胧讪讪的笑了笑,没有作答。
冰玉心想,你心里尽管明白,知道女子的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但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某一个人。
“我今天来是来问你个事,刚才在四少奶奶屋里的时候,你说的那番话究竟什么意思,你别在我面前遮遮掩掩,有什么说什么,咱们还是像从前一样。”
朦胧把冰玉拉到边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
“我发现三少奶奶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来奇怪在什么地方,她的丫鬟每天都会煎药给她喝,每次煎药的时候总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关起门来谁都不让进。”
“哦?”冰玉奇怪的哦了一句,道:
“如此说来她可能有隐疾?”
朦胧皱着眉想了想,说:
“是不是有隐疾我也不知道,但她每天都会喝药,想必身上有毛病,若没有毛病为什么要喝那苦吧啦叽的劳什子。”
“三爷的这门亲是大太太定下的,在成亲前大太太见过本人,因此我想应该不会有隐疾吧?”
朦胧冷哼了一句,道:
“我知道你不会搬弄是非,因此在你面前我有什么说什么,我觉得大太太这次失策了,姓孙的若是个好人,会这样吗?”
冰玉觉得朦胧言之有理,她暗暗的点了点头,叹息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是不能光看外表的,她的样子看上去也不像促狭的,总是笑脸迎人,没想到脾气这么坏,动不动就打骂下人。”
朦胧叹道:
“看来想在这个屋里长久的住下去,只有夹着尾巴做人。”
冰玉见朦胧有点消极,安慰了她几句,朦胧又问冰玉,今天孙百合去找四少奶奶所为何事,冰玉把经过对她说了,朦胧笑了笑,说,大太太不会听她的,就算她跑去亲口跟大太太说免去四少奶奶当家人的职务,大太太都不会依。
这天傍晚,三少爷的干妈洪道婆来了。
因为最近府上发生的事特别多,林氏正想让人去把洪道婆叫来,没想到她不请自来。
洪道婆来以前就掌握了束府的所有情报,情报当然是大房三房那边的人透露给她的。
“三爷大婚我让人去庵堂找你,尼姑们说你到倪千总家去了,你先前一直说将来一定要看着三爷成亲,可惜你居然错过了。”林氏道。
洪道婆也是要在林氏面前做出惋惜的样子来,只见她用衣袖揩了揩眼角的泪,哽咽着说:
“三爷是我儿子,从小看着他长大,成亲是一生中的大事,我若脱得开身早就来了。无奈倪千总是个粗人,我对他说只放我回去半天,等我儿子拜过堂之后我就回来给你母亲超度,他死活都不肯,还举着明晃晃的刀子在我面前晃了晃,说,你是我请回来的,需得给我母亲念完了这些经再走,否则我是不依的。他是个武夫,粗鲁的很,跟他没有道理可讲,我也不敢跟他执拗,所以爷大婚我这个做干妈的居然没能来,想想真遗憾啊。”说着,那婆子做戏似的叹了起来。
林氏劝慰她:
“你别往心里去,三爷不会怪罪的,你也是有事脱不了身。”
那婆子笑了笑,说:
“我就说三爷懂事,他不怪罪我就是我最大的造化,没有枉我疼他一场。”
林氏客气道:
“那是因为你从小疼他,他才知道疼你。”
那婆子假意谦虚道:
“那也是太太教子有方,所以爷才知道体谅人,说到底还不都是太太的功劳。只是我听说我们家那位小爷又闯祸了,这次不知为了什么事,他要那么做。”洪道婆尽管不住在府上,但束府四少爷失踪不见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苏州城。
只要有人一在林氏面前提起星遥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下来。
碧莲对那婆子恨得什么似的,她边替太太揩着眼泪,边狠狠的朝那婆子瞪了一眼,那婆子见碧莲对她不敬,冷笑着说:
“姑娘好像不待见我?比起先前的瀮烟你差远了,瀮烟对我可尊敬了。”
碧莲碍于太太在场,不好跟她争辩,只能由她去。
林氏哽咽道:
“你是个积古的老人家,又是出家人,你给算算,四爷现在到底是死是活?他若还在世上,你也给算出个大致的方向来,我好派人去找。他若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首抬回来葬了。”
“太太。”碧莲见太太说的这么悲切,连她也忍不住要哭,心里对那婆子更恨了。
那婆子哪里会掐算,只不过凭一张巧嘴到处骗钱罢了。见林氏问她四爷如今是什么情况,那婆子就兜兜转转的说:
“四爷小的时候我给她掐算过,他五行缺水,所以这回子他如果在北边干旱之地,太太是不用担心的,如果他在南边的话,可就——,说句不好听的,可就凶多吉少了。”
碧莲心想,你这种算命法我也会。尽管碧莲对那婆子充满了鄙夷,但林氏对她却深信不疑,只见林氏拉着婆子的手,焦急的问她:
“那你说四爷如今在北边还是南边?”因为那婆子说四爷如果在南边就能活,因此林氏心里存着这一线希望。
真要洪道婆说出个子丑寅寅卯来她当然是说不出来的,只能胡编乱造一通。
“四爷为情所困,实乃情种,太太若想四爷平安无事,每个月再多给我十两银子,我在庵堂里给四爷点一大缸保命灯,保管四爷在外面平安无事。”
碧莲朝那婆子横了一眼,想,又骗了太太好些钱,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林氏边点头,边说:
“只要能保四爷平安,别说点一缸保命灯,就算点一屋子里保命灯都使得。你现在就给我掐算一下,四爷到底怎么样了?”
那婆子哪里会掐算,既然不会掐算就找借口混过去,只见她说:
“太太,你要我掐算的话,我这身上一件法器都没有带,叫我如何掐算得准?等改天我回庵堂之后,选一个月色清明的晚上,把我的那些法器全都拿出来,香汤沐浴之后再做法乞求上天保佑四爷平安无事,如何?”
林氏对洪道婆一向都很信任,见她这么说,没做任何怀疑,点着头,说:
“就依你的,不过你最好快点,四爷下落不明,我都快急疯了。”说完林氏又哭了起来。
洪道婆劝了她几句,林氏方才好点。
因为天色已晚,是夜洪道婆就留宿在府上。
留宿在府上少不得等大家都睡下之后被三房那边的人叫过去说话。
当洪道婆来到纹茜屋里的时候,挤了一屋子里。
这些人聚在一起那可真叫作乌烟瘴气。一进来大少奶奶就指着洪道婆问:
“好狡猾的婆子,上次给你的香油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婆子嘻嘻笑道:
“大少奶奶说什么呢,香油钱不是都给你和大少爷点长明灯用去了吗?难道大少奶奶怀疑我会贪墨这几个钱?我若这样的话早就遭天谴了。”
二少奶奶道:
“你别想瞒过我们的眼睛,我们派人去看过,说好一个月点五斤香油的,你只给我们点了二斤五两,还说没有贪墨我们的钱,亏你还有脸来见我们。”说完,二少奶奶横了那婆子一眼。
那婆子是什么人,她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脸皮比犀牛皮还要厚,见被人当面戳穿,打着哈哈道:
“好好,等我回去之后再给你们添上。虽说香油未用足,但每逢初一十五我都给诸位在观音像前上香,诸位若不信,可以去问庵堂里的尼姑,随便问谁,保证她们都是这么说。”
纹艾嗤了下鼻,道:
“只不过初一十五上香,用得了多少香烛钱,香油可要二两银子一斤呢,你难道以为天底下除了你别人都不会算账?”
洪道婆知道这几个主都是不好惹的,朝她们作着揖,道:
“好了好了,诸位少奶奶姑娘们,我知道自己错了,这样总行了吧?”
站在窗口的纹茜朝这边走了过来,边过来边说:
“你最好别在我们面前耍花样,我们这几个可不像二太太这么好糊弄。你仗着是三爷的干娘得了二太太多少好处?”
洪道婆嘻嘻笑了笑,道:
“五姑娘又打趣我,我什么时候拿过二太太的好处了,那都是她心甘情愿给我的,我从来没有问她要过一件东西。”
“啧啧——”纹茜啧着嘴说:
“你这么说我都替你臊,还不是你变着法子哄二太太,二太太才把那些东西给你。”
那婆子被纹茜拆穿老底,不再停留在这个话题上,指着纹艾说:
“六姑娘的气色怎么这样?是不是身上又不好了?”
“哎——”纹艾眼泪汪汪,像要哭的样子。
那婆子诧异的看着纹艾,道:
“六姑娘这是怎么了?”
纹茜把六姑爷的事对洪道婆说了,此时最坐立不安的人就是何敏捷,当纹茜把事情告诉给洪道婆的时候,何敏捷的头始终别在左边,以不看这些人来掩饰她的尴尬。
“这可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那婆子边说边啧嘴,好像很难想象六姑爷居然会跟大少奶奶的妹子有染,其实那婆子早就知道这个事了,她在倪千总家的时候就有人跟她说过了。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这又有什么。”大少奶奶憋不住了,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纹茜反应快,马上冷着脸说:
“大少奶奶若有疑义的话,可以去让别人评评理,看到时候没脸的是六姑爷还是你的妹子。”
一个年轻未婚姑娘跟男人跑了,没脸的当然是姑娘,纹茜的话让何敏捷连还击的余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