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让小丫头们都退下,只留长贵家的一个人在跟前服侍,连瀮烟都告退了。瀮烟慢慢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屋里的人,想,太太也太心急了,四爷才刚回来就对他说那个事,可能四少奶奶的肚子至今没有动静,才令太太这么着急。不过我恍惚听见,太太似乎想让四爷把冰玉放在屋里,如此冰玉到得偿所愿了,我们这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知根知底,爷屋里的丫鬟对爷都有那个意思,只是别人不像朦胧那样,会主动投怀送抱。如果四爷答应太太,那么冰玉就和朦胧一样做了姨娘。想到这里,瀮烟不禁有些伤感,她呆呆的站在地下,眼睛出神的看着某一个地方,不觉有些呆了。
长贵家的千方百计要把她许配给她的内侄,瀮烟打听下来,发现她那个内侄其貌不扬,而且还和来喜等几个喜欢赌钱的奴才称兄道弟,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知道一个人的为人,看他和什么人交往就知道了。瀮烟比冰玉小几岁,不过也已经二十二岁,对情爱不再是小女孩的朦朦胧胧,而是有了明确的主题,她知道自己将来要嫁什么样的人。
就在瀮烟凝思固想之际,她见三爷低着头从那边走了过去,三少爷走的很快,瀮烟正想叫他,他已经从那边过去了。瀮烟觉得三爷越来越奇怪,他已经有很久都没有来给太太请安了,也已经有很久没有回家了,有人说三爷和庄子上养蚕的金娘好上了,瀮烟是不相信流言蜚语的,堂堂三少爷怎么会和一个蚕娘好上。世人就是这样,不断在别人背后说是非,又不断被别人在背后说是非。
“娘,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星遥见母亲屏退了所有人,单独留他在屋里,心想,娘到底有多重要的事要跟自己说。
长贵家的呵呵笑了笑,拉星遥在林氏边上的官帽椅上坐下,道:
“四爷别心急,太太叫你自然有好处给你。”说着,长贵家的对星遥神秘的笑了笑。
星遥疑惑不解,只见他问母亲:
“娘有什么好处给我?是金银珠宝,还是高官厚禄?”
“去,都快做爹的人了,说话还没个正经,我若有这些好处给你就不是你的娘,而是天皇老子了。”林氏也打趣起了儿子。
长贵家的笑道:
“太太真会说笑,难怪四少爷也这么会说笑,原来是像太太。”
长贵家的惯会捡林氏爱听的话说,她知道太太最喜欢这个小儿子,所以才这么说,果然林氏听了这话很受用,笑道:
“我这几个儿女里头,只有他最像我。”
星遥心想,你又黄婆卖瓜。他对母亲说:
“我不在家的时候,婧姝的脚是不是扭伤了,听说还生了一场大病,连人都昏迷了,娘是怎么照顾你的儿媳妇的?”
林氏“呵”的笑了一声,伸手指着星遥,对长贵家的说:
“贵嬷嬷你看看,果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居然责怪起我来了。”
长贵家的劝和道:
“四爷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四少奶奶扭伤了脚是拜大少奶奶所赐,四爷也知道大少奶奶的脾气,稍有不如意就大发雷霆,那天不知为了什么事,大少奶奶闹到四少奶奶这里,见说不过四少奶奶,就动了手,推了四少奶奶一把,四少奶奶的身子骨单薄,被人用力一推趔趄了一下,就把脚给扭伤了。如果四少爷不信我说的,可以去问别人。太太一直待在自己屋里,正所谓鞭长莫及,她不是不想管,而是实在管不了这么多。”
星遥第一次听说婧姝扭伤脚是被大少奶奶害的,他本来就对大少奶奶没有好感,如此就更讨厌她了。
“那么婧姝生病,为什么娘不请大夫过来给她瞧病?”星遥想给心里的不解找答案,所以才会这样问母亲。
林氏皱着眉头苦笑了笑,说:
“我的儿,你媳妇病了你怎么怪起我这个做娘的来了。我真真是冤枉,我什么时候不肯给你媳妇找大夫过来瞧病了,是你媳妇病的急,连大夫都来不及请她就昏了过去。况且那天的情形你究竟知道多少,常给我们家看病的王大夫去了外地,四姑爷好不容易从医馆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给你媳妇瞧病,没想到大夫会被蒙面人劫持,捆住手脚装在麻袋里扔在路边,整整折磨了一夜,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就在前天死了。你还说呢,我看你快被你媳妇迷晕了,一味只知责备别人。”
星遥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婧姝病成那样不是请大夫回来给她看病,而是有三哥送她去医馆,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听了母亲的话,星遥心里的疑问终于找到了答案。他嘻嘻笑了笑,对母亲说:
“娘有什么好处要给我,说来听听。”
林氏横了儿子一眼,嗡声道:
“你现在开心了,知道我没有虐待你媳妇,你呀——”林氏伸手在星遥额头上戳了一记。
星遥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在等母亲开口,因为母亲要给他好处,星遥心里惦记着这个,没想到母亲说的“好处”让他大失所望。
“遥儿,你也已经老大不小了,你媳妇又是那么个病歪歪的身子,恐怕将来在子嗣上有点艰难,你是要继承祖业的,如果没有儿子的话晚景会很凄惨,娘知道你喜欢婧姝,但喜欢也得有个度,皇帝还三宫六院呢,何况你不过是平民百姓——”
林氏说到这里,星遥就全明白了,他伸手在前,打断了母亲的话:
“行了,你老什么都别说了,我是不会纳妾的。”说着,星遥起身离座,似乎不想和母亲多言一句,径直朝门口走去。
林氏一脸诧异,她朝长贵家的看去,长贵家的脸上的表情和她一样。
“遥儿,你给我回来!”林氏有点火了,她大声叫住星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长贵家的怕太太生气,过去拉少爷回来:
“四爷这是怎么了,太太话都还没有说完呢,你怎么就要走,快跟我回去,让太太把话说完再走也不迟。”
星遥停了下来,低着头走到母亲跟前,对她正色道:
“如果你想给我纳妾的话,我劝你还是赶快在心里灭了这个想头,我一早就对你说过不会纳妾。我和婧姝成亲才只有几个月时间,你就以为我们将来不会有孩子,娘,你太紧张了。大姐姐成亲五六年没有孩子,现在不是也有了——”
这次轮到林氏打断儿子,只见她绷着脸冷道:
“你的意思是你也要过五六年再生,哼,五六年,到时候不知道我和你爹还在不在。”
长贵家的见太太这样,忙劝她:
“太太怎么说起丧气话来了,太太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林氏冷道:
“罢了罢了,什么长命百岁,我恨不得现在就——”林氏开始哽咽,眼圈也红了,长贵家的轻轻拍着林氏的背安慰她。
星遥见母亲这样,尽管心里不忍,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原则,再一次对母亲说不会纳妾。
长贵家的见四少爷的态度这么坚决,有点忍不住了,开口道:
“四爷怎么这么心急,太太还没有把话说完呢,四爷就说不会纳妾,你可知太太给你选的妾是谁?”
星遥不耐烦的说:
“我管她是谁,哪怕是四大美女我都不要。”
长贵家的说:
“我就说四爷太心急,四大美女加起来还没有四少奶奶生得好呢,太太也是想着若娶年轻漂亮的回来恐怕四少奶奶将来会吃亏,所谓妻不如妾,太太只不过想让四爷抬了冰玉,冰玉都已经二十五岁了,况且长得也不是很美,只不过是中等姿色罢了。爷,你看看,太太替你想的多周到,你不但不谢太太,还跟她顶杠,连我也看不过去了。”
林氏哀叹着说:
“我时时处处替他着想,为了他我的心都快操碎了,他不但不感激我,居然还以为我想害他,我这真是——,哎。”林氏说着又叹气,长贵家的替她捋着心口,说:
“太太消消气。”
此时星遥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如果别人还罢了,娘居然想让他纳冰玉为妾。冰玉从小服侍他,他对冰玉从来没有男女之情,他只不过把冰玉当做自己的姐姐一样来爱戴,在星遥心里冰玉的地位是和彩新彩靳两位姐姐的地位一样的。他也不知道娘是怎么想的,可能认为爷们屋里的丫鬟是为爷准备的,爷随时可以娶她们。
林氏无法理解儿子,她说:
“你三哥都已经抬了朦胧了,你为什么不能抬冰玉?你是怕你媳妇容不下冰玉吗,如果你担心这个的话,我去跟你媳妇说。”
星遥觉得娘想把事情越搞越乱,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你千万别告诉婧姝,否则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依。”
林氏苦涩的笑了笑,说:
“你这又是为何?我让你纳妾你不依,说抬了冰玉,把她放在屋里也是一样的,你又不肯,遥儿,你到底要娘怎么做,你才肯听娘一句。”
星遥沉声道:
“你什么都不要做,我的事情自己会处理,说到底你还不是担心子嗣问题,这其实根本就不是问题,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我和婧姝成亲才只有几个月,哪有这么快生孩子。”
林氏靠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她对儿子说:
“你给娘一个期限,如果等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媳妇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就抬了冰玉,把她放在你屋里。”
星遥觉得母亲有点无理取闹,他朝母亲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此时长贵家的又跑来做和事老:
“太太,爷不说话就证明他答应了,等明年的这个时候如果四少奶奶的肚子还没有动静,爷答应抬了冰玉。”
星遥发现今天贵嬷嬷特别讨厌,他沉声道:
“谁说我要纳妾了,别说一年之后我和婧姝没有孩子,哪怕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我和婧姝仍然没有孩子,我都不会纳妾。”
星遥说的坚决,林氏觉得惊讶,儿子执拗的似乎没有道理,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儿子会这么反对纳妾。
“遥儿,你这是怎么了?只不过要你娶一房妾,为的是子嗣上的考虑,你难道连这都不能答应娘吗?”在林氏看来纳妾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然而星遥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纳妾是对婧姝最大的侮辱。星遥知道娘是不会理解他的,因为娘自己就是爹的二太太。
“娘,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纳妾,你就早点打消了这个念头吧。”星遥对林氏说。
林氏愕愣的看着儿子,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没有答案。
星遥不想母亲难过,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就把母亲交给长贵家的,他自己则回去了。等星遥走了之后,林氏似乎明白了一些,她对长贵家的道: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啊。”说着,林氏含笑看向长贵家的。
长贵家的一开始不明白太太的意思,等她明白过来之后,就说:
“太太,我看这个事还是缓一缓再说,一来四少奶奶也未必肯让四爷纳妾,二来毕竟他们成亲的时日太短,才只有几个月,太太这样似乎有点操之过急。”
林氏说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意思是指,儿子之所以反对纳妾,是因为他被婧姝迷住了,只要婧姝肯劝儿子,说不定儿子就肯了。
“纳妾是早晚的事,当年老爷和大太太成亲不到一年就娶了三房太太,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爷们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现在他们还是新婚燕尔,等过个三五年,到时候新鲜感没有了,四少奶奶也不再美丽了,遥儿又是得陇望蜀的心性,他若在外头遇到了好的,能不娶回家吗?”林氏说的是大实话,连长贵家的都点头附和。
然而林氏毕竟不了解她最疼爱的这个儿子,一旦星遥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他身上有一股看不见的韧劲。人们平时都以为四少爷整天嘻嘻哈哈,对奴才们也是这样,就觉得他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公子哥,其实你要是真的了解星遥的话,他根本不是人们以为的那种人。星遥是那种只按照内心的指引走的人,他认定婧姝是他这辈子要娶的人,就会一辈子对婧姝好,绝不会做令婧姝觉得伤心的事。
婧姝不知道婆婆留星遥下来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她觉得婆婆对她的态度没有先前那么热络,今天在饭桌上竟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婧姝几次都想主动搭讪,无奈婆婆总是还没有等她开口就扯开话题。
等快到家的时候婧姝让小丫头先回去,还有几步路她自己进去就行了,小丫头走了。婧姝刚走到二门上感觉家里似乎来了人,她的直觉一向敏锐,等再走近几步,果然听见屋里传出颜氏母女三人的声音。
“四娘。”
“四嫂,你可回来了,娘和我们都等了很久了。”小柔一见婧姝就说。
婧姝笑道:
“刚从娘屋里吃了饭回来,四娘吃过饭了吗?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屋里来?”
颜氏笑道:
“我和小柔、小荣在慈安堂吃了饭回来的,四爷怎么没有跟四少奶奶一起回来?”
婧姝道:
“娘有事找他。四娘和妹妹们今天去慈安堂了?听说那里的苋菜饭好吃的很,冰玉前些日子就住在那里,回来之后跟我们说慈安堂的苋菜饭怎么怎么好吃,我叫她做给我们吃,她又怕自己做不好,不肯做。”
冰玉从里间拿了一件银鼠皮的大氅出来:
“我说那里的苋菜饭好吃,你们不信,四太太和七姑娘八姑娘刚从那边回来,你们可以问问她们,慈安堂的苋菜饭怎么样?”
小柔性子急,已经忍不住要把吃过的美味佳肴跟大家分享了,只见她手舞足蹈的说:
“冰玉没有骗你们,那里的苋菜饭真的很好吃,清香甘甜,吃在嘴里软软的,糯糯的——”
小荣打岔道:
“软软的,糯糯的,你说的是汤圆吧?”
小荣说的大家都笑了,小柔唾了她一口,道:
“你们别听她瞎掰,不过真的是软软的糯糯的,特别是她们加了猪油,所以吃在嘴里感觉特别香,不信,你们可以问娘。”
颜氏呵呵笑道:
“我觉得一般,你们吃惯了府上的珍馐美馔,偶尔让你们吃一次乡野之物,就觉得是人间美味,想做苋菜饭难道还不容易吗,改日我就让人把慈安堂伙房的尼姑请回来,让她做给大家吃。”
冰玉是尝过苋菜饭的美味的,她对颜氏说:
“四太太此话当真?”
颜氏点着头说:
“当真,明儿个我就让人做去。你们吃过的把那种美味都形容出来了,总不见得让没吃过的干咽口水吧。”
听说明天四太太就会让人做美味的苋菜饭给大家吃,丫头们都欢呼了起来,小柔和冰玉还在那里绘声绘色的跟绵绵、筝儿并底下的几个小丫头描述那种美味。
此时只见颜氏拉了一下婧姝的衣袖,拿眼睛往里间一瞥,婧姝就知道颜氏有话要对她单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