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开门。”婧姝见房门紧锁,知道大娘今天的表现伤了爹的心,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略抬高了声音,叫道:
“爹,快开门,是我,婧姝。”
姚子柏坐在屋里,也没有点灯,他在想婧姝即将到来的婚事,虽说束家乃是大富之家,婧姝嫁过去得了多少体面,姑爷长得风流倜傥,待人也和气,不过姚子柏隐隐约约听说姑爷游手好闲,才刚退了从小结的娃娃亲,据说还是女方主动提出退婚,这就不知是什么缘故了。此时听见婧姝在外面叫他,便过去开门。
“爹,你在屋里怎么也不点蜡烛?”婧姝把灯罩里的雪脂洋蜡点了,让绵绵把食盒放在杌子上。
“这是什么味道?”
“爹的鼻子真灵,你看这是什么,绍兴米酒,今天晚上我要跟你来个一醉方休。”婧姝一进来,屋子里死气沉沉的气氛马上消失了,姚子柏闻到米酒的香味心情不像刚才那般抑郁,呵呵笑了笑,拿起婧姝倒在酒盅里的米酒,一饮而尽。喝完笑道:
“真是好酒。”
婧姝把食盒里的菜肴拿出来,说:
“你看我都给你做了什么,酒酿黄豆,香油炒枸杞芽儿,盐焗花生,还有爹最爱吃的松花小肚儿。”菜肴虽然不多,也不丰盛,但姚子柏见着就觉得可心。
“难为你想着我爱吃这些,你马上就要嫁人了,束府那边催的紧,恐怕最多还有一个月你就要嫁过去,到那时候我再想吃这些,可就——”婧姝是姚子柏最上心的一个孩子,他是真舍不得她嫁出去,可如今嫁去束府已经是最好的躲避和亲的办法,因为心里舍不得,但又不得不那样做,想婧姝平时的体贴温和,又想外面传言的束府四少的风流不羁,婧姝嫁过去了之后不知该如何处置,想那束府是大户人家,关系复杂,婧姝从小在府上长大,将来若要是有个口舌什么的,她的日子又会好过到哪里去。姚子柏想着这些,觉得心里憋的慌,眼圈红了,连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哽咽。
“爹,好好的怎么又这样,女儿今天是特点过来陪你喝酒解闷的,喝完酒还要跟爹下棋呢。”婧姝何尝不知道爹的心事,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哀哀戚戚的,不是更让爹添堵。她只跟爹喝酒说笑,姚子柏见女儿高兴,也不好再怨尤,跟婧姝喝了酒,喝完酒两个人又下棋,一直到葛氏派人来叫,婧姝方才回房。
婧姝服侍爹睡下,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发现娘还没有睡。葛氏见了女儿,笑道:
“你爹不气了?”
“不气了,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想等你回来,东屋那个主可怎么办?老陆的儿子已经去甘肃给她哥哥送信了,看来老爷这次是动了真格,唉,做了二十几年夫妻却是这种结局,想女人嫁男人有什么意思?生儿育女又有什么意思?你和你哥哥总算是从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你们两个还天差地别呢,若是生到像你这样孝顺乖巧的也就罢了,若生到像你哥哥那样的又有什么意思?将来老了也靠不到,别说靠他养了,不要给我生事我就已经烧了高香拜了菩萨。”葛氏这是有感而发,婧姝听了只用好言安慰她,无非是说人要往好的地方想,要向前看,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想这么多只会累着自己,若是想病了,就更不值。沈槐家的见婧姝这么会开导娘,笑道:
“三姑娘就是个体贴人的,难怪老爷和夫人最疼你。”
葛氏听了婧姝的话觉得心里舒坦多了,搂着女儿笑道:
“她是我的宝贝疙瘩,有了她我就知足了。”
“太太,姑娘,大姑娘来了。”绵绵去厨房给婧姝拿梳洗用的水,刚提着铜壶从那边过来,就见姚婧好一个人,也没有带丫鬟急匆匆朝她们这边赶来。
这么晚了不知道她来干什么,正在大伙疑惑之际,姚婧好已经站在门口。
“大姑娘快请屋里坐。”沈槐家的迎了出去。
经过白天的事情婧好的神色显得有点讪然,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要不要进来,慢慢抬起腿跨过门槛站到了屋里。
“大姑娘,是不是你娘的病又起了变化,让我们家婧姝过去医治?”葛氏一脸严肃的问婧好,婧姝暗自发笑,现在连向来耿直的娘都会装模作样这一套了。
“大姐,进来坐,别站着。”
婧好摇了摇头,说:
“我看娘的样子应该是中风的光景,你走了不多会儿娘的手脚就开始发冷,的确像奶奶那样嘴也歪了,半边身体也不能动了。我只求三妹妹放过我娘,娘向来怕疼,你说要给她老人家行针,我怕她老人家会疼得背过去,还有,三妹妹说要给娘开一副专治中风的药,我看这一项也免了吧,娘除了怕疼之外还最怕吃苦的东西,想三妹妹开的药必然是好的,正所谓良药苦口,可娘是不能吃苦药的,若是补药还差不多,我听说中风的人最好用野山参进补,记得过年的时候二娘的哥哥送给二娘婴儿的胳膊这么粗的野山参,若二娘舍得就把那野山参给我娘吃了,这也是救人一命,算你们的造化。”说完,婧好扭头就走。
这番不着边际的话把大伙都愕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轻点,她才刚走,小心被她听见。”婧姝提醒大家。
绵绵憋着笑,说:
“她是看上咱们家的野山参了,趁机来敲诈的,不要小姐行针,也不要小姐开方子,怕小姐害死那夏氏,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夫人的野山参是舅老爷派人送给夫人的,夫人还要留着自个儿吃呢,给那起子没脸的干什么,不是白白糟蹋了夫人的东西,饶是这样,她们也不会说夫人一个字的好,只会说她娘如今病着,这是救人一命,若是救活了是我们的造化,听那口气还像是她们施舍给我们的,若救不活还会说夫人的野山参不中呢。唉,这做人真是难啊。”看来沈槐家的很了解夏氏母女,知道即使野山参救了夏氏的命,母女两也不会对她们说一个谢字,这就是人心难以满足之处。
“我的野山参还要留着等婧姝将来生养了之后补身子用的,给那起子人干什么,况且那夏秋月并不是真病。”葛氏说。
婧姝见娘说到她将来生儿育女的话题,脸有点潮红,爹总说姑爷相貌堂堂,可惜没有亲见,若是有玲珑桥上送花灯的公子俊此生也就满足了。
束府,柏园。
杨飞刚从老爷屋里回来,彩新服侍他洗了脸,换了衣裳,准备到林氏屋里去请安。前几日杨飞去了广陵,和那边一户商贾谈生意上的事。彩新屏退丫鬟们,等只剩下和杨飞两个人时,彩新往炕沿一坐,绷着脸对杨飞说:
“你说只去三天,怎么去了五天,估计在外面养了粉头,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彩新的下马威把杨飞弄的一头雾水,他知道妻子爱吃醋,防他简直像防贼,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一个。见妻子摆出审嫌犯的架势,杨飞讪笑着说:
“我真是去广陵了,原先说的是三天,可一到了广陵才知道成老爷到外地去了,等了两日才回来,这不正好用了五天时间吗。我这么说你若还不信可以去问跟我的长随并铺子里的几个伙计,他们说的你总信了吧,你这个人也太多心了,不相信自己的相公,到相信那起子不相干的人,我断然不会背着你在身后搞鬼,否则就是个猪。”
听了丈夫的话,彩新冷笑道:
“哼,你的长随和铺子里的伙计还不都听你的,只要你给他们一点子好处,又带他们喝酒,又给他们找粉头,又许他们过年的时候多给利钱,如此,他们不替你遮着点盖着些才怪。我可告诉你,别在我面前搞鬼,你的衣服包裹我都检查过了,没有带出幌子来,如今你也聪明了,知道我会检查这些东西,所以收拾得干干净净,滴水不漏,不过你也放心,总有一天会被我抓住你的小辫儿,到时候若我不揭了你的皮我就不姓束。”
“哎呀,我的大姑奶奶,你这是要我怎么待你才好呢?我真没有在外面养粉头,哪怕去听个曲儿解闷都没有,在等成老爷回来的两天时间只和伙计们在客栈里打牌喝酒,我真想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你看了我的心方才知道我对你的心——”杨飞心里对彩新怨怼的什么似的,如此妒妇饶是第一次遇见,若我真狠得下这条心来,别说养粉头,小老婆都养了一窝了。尽管腹诽彩新,但被彩新抢白了之后杨飞连屁都不敢放。
“扯你娘的臊,人都说李林甫口蜜腹剑,我看你也差不离,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什么人难道我还会不知道,若不是管得严一点,你早就大老婆小老婆养了一屋子了。”真是知夫莫若妻,彩新一番话说到了杨飞心里,杨飞死活不承认他有那心思,只一个劲在彩新面前发誓,若像她说的那样愿意天打五雷轰。就在两个人拌嘴的时候碧荷叫夫妻两到林氏屋里去吃饭。
林氏正和长贵家的以及郭嬷嬷商议派谁去姚家下小定的事。若派长贵家的和郭嬷嬷去显然不适合,她们的身份是家奴。林氏想到的人是四太太颜氏:
“大太太要主持中馈,是个大忙人,不方便叨扰她,我瞧着只有四太太能担此重任,她有儿有女,虽说公婆已经没有了,但老子娘还在。若真要找一位上有公婆爹娘,下有儿女成双的全福太太老实说亲戚里面还真没有一个是的。”林氏笑道。
“夫人派四太太去下小定,奴才觉得中,四太太虽然不大爱说话,但行事得体,虽说离全福太太差了点,但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形式,差不多了我想人家也不会鸡蛋里挑骨头。”长贵家的道。
郭嬷嬷也说找四太太去束府下小定使得。
“娘,贵嬷嬷,郭嬷嬷。”就在大伙说话的时候彩新彩靳姐妹走了进来,杨飞因为和彩新拌了嘴,不好意思到林氏这里来吃午饭,只说还要去铺子里看伙计搬东西借口走了出去。
林氏见两个女儿进来,笑着招呼她们坐下,把放在杌子上的下小定的礼单给两姐妹看,说:
“昨儿个我和贵嬷嬷、郭嬷嬷想了一宿才写出来的,你们两个给我过过目,看还有遗漏的没有,没得让人家笑话,我就怕写的不全。”
彩靳拿起礼单看着,彩新在边上跟着一起看,笑道:
“娘真偏心,我和妹妹两个人的嫁妆加起来还不足礼单上列出的一半呢。”
“三姑娘又说笑了,夫人也是疼你们的,正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长贵家的笑道。
“是啊,夫人向来都不会偏心的。”郭嬷嬷也说。
林氏笑呵呵看着姐妹两,道:
“你们别这么说,她们两姐妹比我还疼弟弟呢,怎么样,这样列妥当吗?”
“金银首饰,玛瑙翡翠,绫罗缎面,皮袍褂子,古董瓷器,绢纱丝绸,端的是面面俱到,想必那姚家得了这些东西可以开铺子了。”彩新说的一屋子人都笑了。
“姐姐就是爱说笑,我们用这些东西换人家女儿,你说是我们赚了,还是他们赚了?”彩靳道。
彩新心里朝彩靳嘀咕,真是个傻丫头,也不看看你弟弟的礼单上都列了些什么,差不多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他,娘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疼幺儿也不是这个疼法。
娘儿几个说笑了一回,吃了饭,林氏去菊园见颜氏。
束府,松园。
何敏捷从潘氏那里听说老爷很重视老四的婚事,让林氏去莲花小筑这边的库房挑东西做聘礼,束家一共有两处库房,一个在莲花小筑,另一个在西边,莲花小筑这边的库房除了金银器皿之外,还有古玩字画,里面的东西样样都值钱。何敏捷想自己成婚的时候给的最值钱的聘礼就是一对景泰蓝花瓶,饶是这样还被姨娘没收了,说要拿去送人。这几天何敏捷吃不好睡不好,想的就是聘礼的事,身为束家长媳她的聘礼居然比关露祺的还要少,跟如今要娶的这个主比更是天和地的差别,何敏捷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这口气。几次三番在束星迪面前埋怨,你是长子嫡孙,你娘还主持中馈呢,饶是我的聘礼才只有这么一点儿。束星迪宽慰她身为长子他最没有用,照理生意应该有他管,如今却是三弟管着,我只做了个富贵闲人,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如此难道还不知足,还要去争谁的聘礼多谁的聘礼少吗。
“呸,你是读书读傻了还是读呆了,也不看看在这个家里我都被人踩到——”何敏捷说到一半,朱氏从外面走了进来,接过何敏捷的话茬道:
“你又被谁踩到泥里去了?”跟在朱氏身后的阿莺只抿着嘴儿笑,大少奶奶这句话也不知道在大少爷跟前说了多少回了。
“娘。”
“娘。”见了朱氏何敏捷像腌了的菜叶,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朱氏刚从铺子里回来,想吃了中饭,歇了晌午觉再去老爷那里商量老四下小定的事。
到了吃饭时间何敏拦畏畏缩缩过来了,这个小孤女自从到了府上一两肉都没有长,还像先前那样瘦,连朱氏见了都觉得可怜,忙招手让她进来:
“进来吧,屋子里又没有外人,你别怕,我说话就是大嗓门,等吃了饭让你姐姐带你到府上逛逛,别成天闷在家里,闷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何敏捷见妹子今天穿了一件新衣服,心里就来气,铁青着脸,对何敏拦一顿抢白:
“你又不出门,家里也没有来客人,干嘛穿新衣服,这件衣服是二太太送的,我还想让你在老四成亲的时候穿,你到好,才刚下了针线,衣服就上身了,也不知道俭省,只一位糟践东西,还不快回去把衣服换下,待会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怎么办?”
“我统共才只有两件旧衣服,前几天下雨一件洗了还没有干,还有一件袖口这里都磨破了,比丫鬟们的衣服都不如,我也就不好意思再穿出来。姐姐若觉得我糟蹋了衣服,我就只能把那件袖口磨破了的衣服穿出来。”何敏拦说话声音很轻,跟何敏捷凶巴巴的语调正好相反:
“你统共才只有两件衣服吗?还说是旧衣服呢?从家里过来的时候就带了五六件换洗的半新不旧的衣服,到了府里因为大家都看着你可怜,不知道送了多少东西给你,送的东西里面既有衣服又有头面首饰,这回子到在我面前哭穷,像我存心刻薄你不让你穿新衣服似的,罢了罢了,我看你是不耐烦住在我这里,住在这里我又要管头管脚,又要限制你的人生自由,欺凌自个亲妹子的好名声我可担当不起,不过怪来怪去,还是怪我自己,我这是好心遭雷打。紫芋,让二门上的小厮准备轿子,等姑娘吃了饭就送她回家。”
紫芋见主子在气头上也不好驳她的意,只干巴巴的应下,并没有去二门上喊小厮备轿,心下只犯嘀咕,大少奶奶也真的,为了姑娘穿一件新衣服就生这么大的气,说出去谁会信。
阿莺知道大少奶奶的脾气,她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只是见何敏拦实在可怜,没了亲生的爹娘,寄居在府上,不是被旁人欺负,欺负她的人竟是自己的亲姐姐,看到何敏拦眼泪包在眼皮里想哭但又不敢哭的模样,阿莺都觉得心酸。
“我回去把衣服换了还不成吗?”何敏拦哽咽道。
“我可没叫你换,是你自己要换的,知道的还罢了,不知道的以为我夹持你,连穿件衣服都不得自由——”
“你闹够了没有!”朱氏再也听不下去,豁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怒容,朱氏平时就有些个不严自危,如今绷着一张脸的样子饶是星迪见了都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