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上京道鸳鸯泊(今张北县安固里淖尔),辽帝冬捺钵行营四周白雪皑皑,显得格外圣洁肃穆,湖畔的一大片平地上毡车为营,硬寨为宫,远远望去足有千账。
行营中的禁卫戒备森严,巡逻的马军往来不息,居中最大营帐便是耶律隆绪的营帐宫殿,大殿往南有省方殿,往北约二里有寿宁殿,皆木柱竹榱,以毡为盖,彩绘韬柱,锦为壁衣,加绯绣额,两厢廊庑亦以毡盖,无门户。
行营广场上的积雪已被內侍铲的的干干净净,一个三缕长须,年约六十许,身着紫袍的契丹老官人疾步走入广场内,他踩着冻得硬邦邦的草地急匆匆往居中的大殿走去。大殿门口的卫士向老者躬身行礼,口称“张相”,伸手替他撩开了门口的毛毡。
老者点了点头,走上一尺余高的木制阶梯,进入了大殿内,殿内地面上铺着一层绣着黄龙的厚厚地毯,老者踏上地毯急步上前躬身施礼道:“老臣参见皇帝陛下。”
大殿龙椅的耶律隆绪面色平静,他看到老者进来,连忙道:“张卿不必多礼了,来呀,给张相赐座。”
內侍急忙上前领着老者上了案席,契丹承唐制,如今还遗留着跪坐的习惯。老者跪坐于案几后抱拳问道:“多谢陛下赐座,不知陛下召老臣来有何事示下。”
耶律隆绪示意左右退下,然后说道:“张卿,适才朕召见了南朝来贺正旦的使臣裴继起、张若谷、崔准,朕故意套了几句口风,那南朝的使臣均曰宋国朝廷如今专注于内政,从无对外扩张的半分想法,只想让国内百姓生活富庶。朕便戏言南朝如此富庶,朕的百姓可还有食不果腹者,不如朕率领百姓们南下去向宋国讨饭吃。”
张姓老者点了点头道:“陛下这句试探的话语说的甚好,却不知南朝使臣怎生回答。”
耶律隆绪笑了笑道:“张卿可是我朝的南院枢密左丞相兼政事令,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故不妨猜上一猜,这南朝使臣会如何回答?”
张姓老者就是辽国的左丞相汉人张俭,统和十四年(996年)辽国的状元郎,也是辽国的名相,耶律隆绪他爹指定的托孤大臣。张俭见皇帝故意让他猜测,也不惊慌,捋了捋胡须道:“陛下,南朝使臣只会有两种回答,一种定是摆出读书人的气节,与陛下硬顶。第二种便是惊惶失措,继而假装镇定,堂而皇之的摆出圣人之言,绕着圈子与陛下说话,迟迟不切入正题。”
耶律隆绪哈哈笑道:“丞相不愧是久与南朝打交道之人,对南朝那帮儒生知之甚详,可丞相这次却错了。那南朝使臣裴继起脸色确实有些慌张,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让朕大吃一惊,他道如我大辽确实缺钱,宋国朝廷愿意借钱给我大辽,朕思虑了许久也无法知晓南朝这是何意?当初为了区区一点岁币争得死去活来,如今却大方的愿意借钱给我大辽,丞相帮朕想想这是何故?”
张俭是叱咤风云几十年的人物,历经宋辽之间的风风雨雨,对世事洞察颇深,闻言也是一惊,南朝居然愿意借钱给辽国用,这不是明显的资敌么。
大辽若是拿了不还,南朝又能如之奈何,虽说听闻南朝的火药厉害,但大辽的铁骑也不是吃素的,何况野战时骑兵一散开,那火药又能起多大的作用。
张俭思索了许久也是不得要领,古人的意识哪里能领会后世的经济战意识。吴梦这法子其实很缺德,先借钱给契丹人花,然后让契丹人习惯用大宋的商品,到得后来契丹只能用大量的牲畜和工业原材料换取大宋的工业制品和粮食。
蒸汽船大量普及后,从海外和南方运来的粮食比契丹人自己种的便宜多了,契丹只怕田都无人种了。
于是乎契丹变成了大宋商品的倾销地,自身的工坊、良田摧残的一败涂地,只能拼命挖矿和养殖牛羊马来换粮食、布匹、商品。
如果再做绝点,让契丹人种棉花,用棉花来换布匹,什么,怕契丹自己织布?人工织布又如何比得上蒸汽机织布,不信可以去瞧瞧清末大英帝国是如何打击中国民族产业的,这法子和后世的鸦片战争是一个性质。
久而久之,契丹的经济命脉就逐渐掌握在了大宋的手里,到那时哪用得着打战,契丹若是不听话,只需将贸易大门一关,不收契丹的原材料,取消粮食和各种商品的贸易,契丹的朝廷就要关门大吉,他们只能哭着喊着请大宋重开榷场。
再开也好说,本着契丹朝廷实在没钱,又一心想赚钱,那双方和气生财,大宋再支援一把,可以找个毗邻的地方弄个两国共管地带,合资开工坊,吸引契丹人前来做工,逐步灌输大宋的思想意识。
眼见为实的富庶生活便是和平演变最有力的手段,到那时可不是大宋要收复燕云十六州,是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哭着喊着要投向中原同胞的怀抱。
张俭虽是不得要领,但毕竟久经风浪,性情狡诈,便问道:“陛下,南朝使臣答应借我大辽多少银钱?”
耶律隆绪呵呵笑道:“南朝使臣言道第一次可先借两百万贯,收一分的年息,以三年为限,以榷场的货物估值,若是到期还不起,可用牛羊马和石炭抵债。”
张俭怎么也想不透南朝究竟有什么居心,这看上去对南朝没有一丝好处,一分的年息等于是白送,他想了想说道:“陛下,老臣也想不透南朝这是何意,不过这两百万贯也不多,我朝也并非还不起,他们愿意借,利息又低,我等不要白不要,先借来用之再说。如今我朝大臣对南朝畏之如虎,陛下何不趁机说大宋畏惧我大辽铁骑,故情愿借钱给我大辽,也不愿再起刀兵,正好借此振奋人心。”
耶律隆绪颔首道:“丞相所言极是,朕亦是这般想法,先借个两百万贯来花花,且看南朝耍什么花枪。”
君臣二人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掉入了吴梦挖的大陷阱,朝着大宋和平演变契丹迈出了第一步。却说契丹的朝臣包括耶律奇在内,都迷信了耶律隆绪鼓动人心豪言壮语,人人大喜,均以为本朝皇帝用大智大勇压服了南朝,顿时放下了对大宋的提防之心,看来宋国还是畏惧我大辽的铁骑,只得和澶渊之盟那般用钱来买和平。
却说这消息后来传至大宋后,民众和一些不知内情的官员们愤怒异常,不少百姓对朝廷的决策深为失望,想不到赵氏皇族还是那个糯米糍吧,打输了进贡花钱买和平,那是不让百姓们受罪,这个百姓们不反对,但如今连续大胜还是随随便便让辽国皇帝捏圆搓扁,百姓们当然是群情激愤。
不管是在京还是驻外的低品级官员们纷纷上书进谏,份份奏疏交到进奏院后如同石沉大海,更让这些官员惊奇的是政事堂、枢密院、三司、鸿胪寺等等这些中枢衙门里无一人上疏劝谏,且朝议时任凭谏官们如何唾液横飞朝堂重臣都保持沉默。
这些小官和百姓们哪里能掀起大浪,时日一长,此事也渐渐被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