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牛闻言从稻草堆里站了起来,一瞧是自己的浑家和大儿子,他连忙扑到栅栏边,问道:“娃他娘,你们怎么进来的,这里的衙役没有为难你们吧。”
黄氏伸手将周四牛发髻上的一根稻草扯掉,安慰他道:“这里的官人还是挺好,并未为难我母子二人,只是那王员外一口咬定周家贩卖私盐,这可如何是好。”
周四牛摇了摇头道:“自己开盐井的,有几人没卖过私盐,这事情本是民不举官不究,可这王员外显见是瞧上了我周家的祖传盐井,如今是用私盐之事来威逼,我等又没后台,如之奈何。娃他娘,你速速带着大郎二郎离开这里去中原算了,免得被为夫连累。”
周笄两眼通红手道:“爹,你说的没错,那王员外告诉母亲说只要把盐井给他,就可以把父亲放出来了。
周四牛重重的叹了口气,脸色黯然道:“祖宗的产业在我周四牛手中未能保住,真是愧对周家列祖列宗。”
黄氏泪流双颊道:“当家的,别想太多了,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奴家和大郎商量了,我等全家都去中原谋生,就不信这天下没有周家的容身之地。”
周笄双拳紧握,少年的心里充满了愤怒,这天下难道就真的是官官相护么。
周四牛为了家里的安危,只好妥协,在王蒙正的契约上签字具结,没有得到一文钱,被迫将祖传的盐井转让给了王蒙正。签完契约后周四牛便被衙门放了出来。
周四牛带着全家在盐井边烧香祭奠了列祖列宗,周四牛哽咽道:“不肖子孙周四牛敬告祖宗,周四牛未能保住祖宗的产业,愧对列祖列宗,周四牛带着全家远赴中原,终有一日周家子孙要收回这处盐井。”说罢嚎啕大哭,黄氏也在旁边泣不成声,两个孩子两眼红肿,恨不得与王家同归于尽。
周四牛花了几日光阴将三亩水田转交给邻居种植,将工钱结了帮工,又将家里收拾了一番,七日后趁着天色刚刚放亮,周四牛一家带着细软离开了村庄,往泸州的码头而去。走出村庄后,周四牛转头回望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又是一阵嚎啕大哭,最后在浑家和周笄的搀扶下才勉强离开村庄走向远方。
失魂落魄的周四牛和全家人来到了泸州码头,准备乘船去往夔州,换乘江船沿着大江顺流而下到襄州,再去京师。四人刚刚坐在码头上等船,黄氏去买了几个果子,周四牛根本吃不下去,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忽然间官道上马蹄声声,三四个衙差骑着快马狂奔而来,进了码头便大叫道:“周四牛、周四牛,谁是周四牛,通判老爷有请,速速出来。”
周四牛吓得果子都掉到了地上,连声对着浑家和孩子们说道:“你们三人快走,不要管爹爹了。”说罢赶紧将身上的包袱解下塞给浑家,拼命的推着三人往外走,浑家和两个孩子眼泪汪汪的看着周四牛,说什么也不肯走。周四牛一家的动静不小,衙差在人群中看到后骑着马儿就跑了过来,一旁的百姓们纷纷躲避。
周四牛眼看走不脱了,转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拳道:“官爷,贩卖私盐都是小人一人所为,小人愿意归案,只请官爷放过小人的家人。”
衙差跳下马来,诧异道:“什么私盐不私盐,跟我等有何关系,我等是奉通判老爷之命,请你去州衙,你那盐井被王蒙正霸占,通判老爷昨日夜里已勒令王员外归还,我等今日一早就去了盐井村,若不是你那好心的邻居告诉我等,你岂不是连盐井都不要就跑了。”
周四牛却是不信,嘴里连连求饶道:“官爷,要抓就抓小人一个,莫哄骗我家人了。”
三个衙差望着他哭笑不得,领头的衙差道:“周四牛,我等若是想抓你们全家,用得着哄骗你么,这一上来直接抓捕就是,你看看我等谁带了镣铐枷锁。”
周四牛抬头一看,还真是,这三个衙差除了腰间的铁尺,没带任何东西,黄氏上前福了一福问道:“官爷,可那王员外是太后的姻亲,通判老爷下令他能听从吗?”
衙差鼻子一哼道:“这天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通判老爷清正廉明,定会还你家公道。周家娘子你和孩子们回村吧,周四牛和我等去州衙就好。”
待衙差带着周四牛回到衙门二堂时,趾高气扬的王蒙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堂下,看到周四牛时嘿嘿冷笑,周四牛吓的腿一软,若不是旁边的衙差扶住,只怕便会瘫倒在地。堂下还站了七八个和周四牛一般模样的百姓,都是低着头不敢吭声,双腿微微颤抖,面如土色,周四牛小心翼翼的大量了一下,有好几个认识的,都是家中有盐井的盐户。
忽然间外面鼓声大作,两排衙役从外面进来,列队两侧,用水火棍敲击着地面大声好到:“升堂...恶无...“
盐民们吓得双腿一颤,跪倒在堂下,他们和周四牛一般情形,都是贩卖过私盐,如今进了衙门如何不怕。王蒙正满脸不屑,这帮刁民果然是胆小,能奈我何。刘立之一身绯袍,头戴双翅幞头,一脸威严的上堂升座,坐下后他看了看堂下的情形,眉头一皱道:“本官尚未审案,尔等还未定罪为何下跪,成何体统,速速起来。”
盐民们互相看了看,通判有令又不敢不从,于是互相搀扶着起来,王蒙正抱拳道:“刘通判,这些刁民贩卖私盐,在我大宋乃是重罪,通判可不要包庇罪民,在下可是能上奏朝廷,禀明此事。”
刘立之大怒,惊堂木一拍,喝道:“公堂之上,哪有无官无职之人的座位,左右,速速给本官撤座。”
两个衙差上前将王蒙正扶起,抽走了靠背椅,王蒙正气的满脸通红,指着刘立之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他没法反驳,按例他当然是不能坐在堂下,这要是碰上个掐媚的官吏,当然不会管他,说不定还会奉上一杯热茶,可他今日出门没看天色,碰上的是刘立之。
刘立之和颜悦色的问盐民道:“尔等都是与这王蒙正王员外签了契约,不用给一文钱就将盐井转让给他么?”
众盐民都有贩私盐的经历,闻言哪敢做声,一个个低着头沉默不语。王蒙正顿时嚣张起来,对着刘立之道:“通判,在下与他们是白纸黑字签订的契约,大宋律法没有哪一条规定非要有转让金,这些盐户经营不善,还得顶着赋税,故愿意将盐井转让给在下而已。”
刘立之冷笑道:“来呀,将王蒙正先押入后堂,待本官将盐民审一审便知端倪。”
王蒙正脸色大变,吼道:“刘立之,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某可是太后姻亲,你这通判莫非不想当了么?”
刘立之站起身来凛然道:“太平盛世、郎朗乾坤,岂容宵小作恶,即便本官不当这通判,也不能让你这般小人为祸乡里。”
刘立之表明态度,还将王蒙正给押入后堂,盐民们本就是口服心不服,看到刘立之大义凛然,纷纷跪倒在公堂上大哭了起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详述。刘立之一声长叹,太后怎么会寻上这样的姻亲,真丢大宋皇室的脸。
川蜀一地私人的盐井哪有不卖私盐的,只要不是太出格,别卖的太多,地方官一般睁只眼闭只眼,这王蒙正半月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赎买百姓的盐井,想不到却是想法子霸占百姓的盐井,要不是刘立之安插在县衙的耳目通报了此事,他此时还蒙在鼓里。
刘立之温言道:“诸位盐民不必惊慌,本官自会给诸位做主,尔等回去照样采盐,不必理会那契约。”
待盐民们兴高采烈的回家后,刘立之立即上书朝廷,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详述了一遍,同时令衙差和厢军跟随王蒙正回到府内将契约取出烧毁。王蒙正吃了眼前亏后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发誓要和刘立之不共戴天,他修书一封给了亲家刘美,请他出山狠狠惩戒刘立之,最好是罢免他的通判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