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是李溥的嘱咐,石锬不好再推辞了,道谢后将文书放入了袍袖内,坐在车上只感到如坐毡针。
他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瞅着已经快到了自己家中的巷子口,他连忙道:“几位兄弟,某这就到家了,就在此处下车吧。”
许三郎挽留道:“外面已经下雪了,我等还是将孔目直接送到宅子门口吧。”
石锬笑道:“多谢诸位兄弟,不必送到门口,在下今日多吃了些菜食,正好走走路消食。”
马车徐徐停下,石锬跳下车来,抱拳和三人寒暄道别,马车慢慢远去。
石锬瞥了一眼远去的马车,抬头看了看夜空里飘飘洒洒的雪花,重重的长叹了口气,今日的事情摆明了就是李溥在为住建务这帮污吏在站台撑腰,审官院那帮吏员可以帮助自己,也可以打压自己。
首席上那些皇亲国戚、朝廷高官皆为李溥的至交,就自己这小小的孔目官,若是不从了李溥,那完全是任由这些势力捏圆搓扁,毫无反抗之力。
石锬满脸悲愤的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袍袖里的文书,便走到一处门缝里透出灯光的商铺外间,掏出文书借着光线看了一眼,原来是茶引铺子的借据,面额是一万贯。
石锬收好文书,心下叹息,这送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孔目官出手就是一万贯,可想而知其他的贪官污吏会收多少钱。
他踉踉跄跄的缓步在街上走着,雪花渐渐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幞头上已是厚厚一层。
石锬心里正如天人交战,若是从了李溥,自然是升官发财,锦衣玉食,哪似如今的家徒四壁。若是不从,不但自己毫无出头之日,家中的老父老母,还有妻小说不定都会遭到报复,这李溥可是与黑道素有勾搭。
就在石锬心里的天平为了父母家小逐渐滑向黑暗一方时,忽然被巷子口的一个蠕动的黑影吓了一跳。
他走前仔细看去,却是个蜷缩在巷子里避风的乞丐,正伸出手向他乞讨,那乞丐衣衫褴褛,在风雪中直打哆嗦。
石锬心生怜悯,从衣襟里将所有的散碎的银两放在乞丐的手上,那乞丐大喜,连连给石锬磕头道:“多谢大官人、多谢大官人。”
石锬笑道:“不必谢了,这些银两足够你明日里买件衣服穿上,还能剩下几日的饭食,雪停了还是去找个营生吧。”
乞丐拿着银两千恩万谢的佝偻着身躯走了,石锬扭头望向乞丐的背影,心道真是李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若是今夜的酒宴拿来赈济天底下的穷人,可以活人不少啊。难道自己真的要与这些毫无羞耻心,对天地不敬畏,对民生不怜惜的官吏们同流合污吗?
一时之间内心里仿佛有黄钟大吕声响起,一声声敲击着他的心灵,一声声拷问着他的良知。
石锬痛苦的大吼了一声,蹲下下来,不行,自己绝对不能对不起天地良心,若是助纣为虐,不说对不起朝廷和天下百姓,死了以后也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一炷香后,他心里有了定论,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着家中走去。
翌日,户部勾院值房,石锬精神抖擞的准备各种表格和笔墨,这些表格都是两年吴梦教给他们的,如今雕版印刷后直接拿来使用。
一名书吏跑到石锬面前叉手行礼道:“孔目,院判请你过去一趟。”
石锬一怔,昨日不是禀报了院判今日要外出,怎的还找自己有事,他一头雾水的走进了李若谷的值房,只见李若谷面色不豫的坐在案几后,石锬抱拳说道:“院判,属下来了。”
李若谷沉声道:“石孔目,刚孙副使来过,言称住建务的清册不必再查了,你还是去做原来的事情吧。”
石锬闻言如遭雷击一般,他好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彻查此事,却被上官一句话就给拦阻住了,他脑海里闪过昨夜里丰盛的宴席、锦衣玉食的达官贵人,贪污公款的胥吏,再想想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乞丐,脸上顿时悲愤莫名。
石锬气愤的问道:“院判,住建务明明就是虚报出账,好几十万贯银钱去向不明,这些银钱若是用之于民间百姓,可活人无数啊,院判,此事不可不查啊。”
李若谷无奈的摇头道:“太后昨日将李计相招入宫内,随后政事堂的吕相也是一番劝告,回来后李计相便阻止孙副使调查此事,我等不过是听上官和朝廷之命行事,又能如何?”
石锬一下子想通了整件事,这里面定然和昨日那刘国舅、吕夷简都有牵连,他们从顶层的太后到自己这个底层的吏员都活动到了,就是想将此事硬生生的压制下去,端的是好手段啊。
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仿佛一张黑暗罗网,将朝廷上上下下的官员们网罗其中,想要脱网而出哪有那般容易。
石锬从袍袖里掏出昨日许三郎硬塞给他的借据呈给李若谷,气哼哼的说道:“院判,此乃昨日里那些污吏们硬塞给属下的钱财,属下自然不受这不义之财,今日还想去查证一番,却是想不到平日里冠冕堂皇的李计相、孙副使顶不住压力,自废武功。”
李若谷打开一看,见面额是一万贯,不由连连摇头,贪官污吏们出手也是真大方,他抬起头来欣赏的看着石锬道:“石孔目不错,能明辨是非,不收贿赂之财。”
石锬摇头道:“院判,属下不收这贿赂之财又有何用?上官一声令下,我等还不是当即收手。”
李若谷定睛仔细看了看石锬,心下默默计较了一番,对着他说道:“石锬,本官问你,若是让你继续查下去,你能否秉持公心,为朝廷、为百姓讨个公道?”
石锬斩钉截铁的抱拳道:“院判,属下从不愿收受这贿赂时,就下定了决心一查到底,只要院判支持,属下如何会半途而废。”
李若谷点了点头,作了个手势,石锬附耳过来,李若谷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石锬边听边频频点头。
原来昨日三司使李士衡被刘娥和吕夷简劝说后,回来便告诉了孙冕,孙冕虽然六十多岁了,却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他哪会如此轻易收手,但他也不会顶着太后来行事。
回到值房后他前思后想了半天,消息泄露的如此之快,明显这些污吏在勾院有耳目,于是定下了计策,不用京师的官吏来查证,而准备从台湾岛调人过来暗中查实用料,核算清册,待将证据弄的翔实,那时谅太后也无话可说。
孙冕想清楚后,将此事原原本本修书一封,给了吴梦,请他过了元日后派人过来暗中查证,表面上便将此事停了下来。
石锬听后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孙副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方才属下真是错怪他了。”
李若谷笑道:“石孔目,你太小看孙副使了,当年他在苏州是怎么严惩武吏和厢军的,岂会如此轻易放过户部的污吏。你切记勿要声张,和那些污吏们无须刻意接近,但也不可得罪,来年定然会给他们个好果子吃,明白了么?”
石锬用力点了点头,李若谷又道:“还有一事,老夫要保证你无后顾之忧,待老夫禀明孙副使,将你的家眷们都送去台湾岛,你且将家中清理一番,让家眷收拾些细软,过了来年的上元节就启程前往。”
一句话将石锬的后顾之忧一扫而光,他感激的抱拳道:“多谢院判如此为属下着想,属下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若谷摇头道:“没什么死不死的,你了结此事,就去台湾府与家人团聚吧,十年内切切不可再回东京城。”
石锬高兴的领命而去,台湾多好的地方,他早就向往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