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参观的最后一个工厂可谓是戒备森严,守卫的厢军严格核对令箭,问清楚缘由,仔细登记好,才放二人进去。
此处是台湾武备工厂,钢刀和钢枪头在铁场已经打造好直接出厂,武备工厂生产的是滑轮弓、钢弩、床弩、弹簧绞盘投石机、板甲。
武备工厂共有五个工坊,第一工坊是机加工,几十台水力车床一线排开,车削大大小小的滑轮。
第二工坊是拉丝工坊,牛拉的拉丝机将退火后的钢筋经过一道道拉丝模减径,最后再绞成各种粗细的钢丝绳。
第三工坊是组装工坊,组装各式弓弩和投石机。
第四工坊是冷锻板甲工坊,里面已经安装好了五台大型冲压机,水轮机带动锻锤缓慢上升,工匠们在模具上放入钢板,待巨大的锻锤上升到顶端,扳动手柄,锻锤在重力作用下飞速下降,“咣当”一声巨响将一块块胸甲、背甲冲压出来,工坊还有三十多丈的空地,几十个工匠正在安装水力冲压机。
第五工坊是模具修配工坊,负责对冲压模具和拉伸模具的修磨。
范仲淹从未见过后世的加工手段,看过后赞不绝口道:“台湾这等手段当是天下第一。’
叶志平傲然道:“官人此话不假,即便朝廷三司军器工坊也是按照先生的建言改造而成。”
出了武备工坊,在不远的山谷里还有数栋正在兴建的工坊,范仲淹问道:“那处新建的工坊是打造什么物什的?”
叶志平望了一眼道:“那处是禁区,是武备工厂的火药工坊,不说官人你,即便在下也不能随意出入,比铁场还要严格。”
说罢看了看天色道:“走吧,先生和提举应该已在衙门的食堂里等候官人。”
两人坐着马车回到了营田司衙门食堂,叶志平领着范仲淹进了小包厢,吴梦、林贵平、智能和尚,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在里面等着他。
范仲淹连忙上前见礼,众人起身来回礼,叶志平推着范仲淹坐了客位,吴梦主位,那少年郎坐在吴梦身边侍候,叶志平介绍道:”这位便是在下的小师弟丁睿。“
范仲淹一听,这不就是尹离说的少年天才么,忙抱拳道:“原来是丁小哥,在下闻名已久,听闻丁小哥可是台湾岛上的天才神童。”
丁睿嘻嘻一笑,抱拳回礼道:“官人定是去了食品厂,我那尹离师兄又在胡说八道,小子就是一介普通少年而已,并非什么神童。”
叶志平揶揄道:“小师弟,你切莫再谦虚了,你若是一普通人,我等这些师兄们要钻进砖缝里去了。”
吴梦制止道:“好了好了,如今你们都长大了,不要在客人面前嘻嘻哈哈,互相取笑。希文老弟,今日可看全了?”
范仲淹叹道:“吴先生,台湾的工坊真是匪夷所思,在下深表佩服。最令在下佩服的是林提举和众位同僚可以与民同甘共苦,如此方为天下百姓父母官之远大胸襟。”
吴梦暗暗点头,这才是那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不被台湾种种后世的技术手段迷乱了双眼,一针见血的点出了台湾最高明之处。
林贵平忙抱拳道:“多谢范仓监夸奖,这也并非本官的功劳,来此之前,某与吴先生、大师三人共同商议许久,定下些许方略。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故在台湾,我等三人以身作则,身体力行,方能让台湾子民有样学样,扭转不良习气。”
范仲淹道:“林提举,下官真是佩服台湾官场之风气。有传闻说吴先生曾言:‘朝堂衮衮诸公,当为万民表率,以身作则,不贪意外之财,不获腐败之利,不受商贾之贿,心不动于微利之诱,目不眩于五色之惑’,在下甚是赞同。不过在下有个疑虑,我大宋朝廷皆为流官,若是日后台湾来个庸官,此般原则还能坚持否?”
林贵平、吴梦、智能和尚相视一笑,智能和尚双手合什答道:“范施主说的极是,当年贫僧与君烈和昕颂都有过此事的探讨,也想好了应对方略,不过眼下不宜公开,当在几年内于台湾试行,范施主不妨看看结果再说。”
吴梦接过话题说道:“希文老弟是个爱民如子的官人,此次看了晒盐之法,水泥,对泰州海堤有了心得吧?”
范仲淹点了点头道:“在下在娄江港等候海船时,到当地县衙去过,仔细问过昆山县修筑海堤和船闸的情况,有了阳澄湖和船闸的蓄水,如今苏杭段的运河水位提升了许多,六百石的大船丰水枯水都可通行无阻。
昆山亦用水泥兴建了不少海堤,如今苏州一地的水灾极少,在下对治水已有心得,便是因势利导,河涨湖蓄,船闸即可蓄水也可泄洪,丰水期要保持最低水位,一旦暴雨河水猛涨,当迅疾开闸泄洪。而枯水期反倒要保持最高水位,保障运河漕运。”
吴梦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希文说的甚是,那晒盐之法你可是看懂了。”
范仲淹笑道:“先生,那真是窗户纸一捅就破啊,晒盐之法简单之极,特别是有了水泥,那几个晒盐池、结晶池并非难事,只是泰州若是出产雪盐,那苏州的雪盐如何是好。”
吴梦道:“雪盐你还是做不出来的,那晒出来的雪盐有杂质,苏州的雪盐还有别的手段去除杂质,却暂时不能与你知晓,须得西北安定下来,才能公布雪盐的制法。不过晒盐比那不得其法的煮盐可是要便捷许多。”
说说笑笑间,酒食上了桌,看到桌上红红绿绿煞是好看的菜式,闻着鼻尖的香味,范仲淹唾沫直咽,他自幼家中贫寒,何曾见过如此之多的菜式。
吴梦一一给他介绍桌上的炒菜,替他夹菜,又劝了几杯酒,范仲淹吃的脸红脖子粗,肚腹胀满,满眼昏花的被叶志平扶着回了客房。
丁睿推着吴梦往海边小筑走去,边走边问道:“范希文有甚杰出之处,师父对大宋官员素来只是客气而已,可对此人甚是另眼相看。”
吴梦道:“此人未被台湾的种种技术手段迷惑,而是一眼看出台湾最高明之处便是“公平”二字,证明他是这世间最纯正的士大夫,上下几千年,天地之间的正气他都具备,日后必将是千古名臣,你可对范希文多多给予帮助。
丁睿道:“师父,你如此笃定他一辈子会一直如此?”
吴梦笑道:“若是他人师父无法肯定,但是对此人师父敢打包票。”
丁睿点了点头,他对师父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
第二日,范仲淹要回泰州,吴梦送了他几本数算和格物的书籍,却并不想启迪他后世的政治思维。
吴梦的思路一直很明确,在这思想界风起云涌的大时代,要允许有各种思路出现。科技的起步、工业的革命,必将让这些士大夫的儒家思想也发生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后世思想界并没有处理好信仰的问题,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方法就一定是正确的,所以还不如像春秋战国一般,先来个百家争鸣,最后再统一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