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好容易挤出人群,知州康孝基请他上座,吴梦连连推辞,只坐了偏席,把主位让给了康孝基。
酒菜上桌,吴梦一看不由眉头紧皱,苏州州衙也太奢侈了,只见桌上摆着陈酿苏州老白干,各种珍馐美馔,有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鹑、烙润鸠子、瓒石首鱼、土步辣羹、海盐蛇鲊、煎三色鲊、煎卧鸟、焐湖鱼糊、燠鲇鱼、蝤蛑签、麂膊、浮助河蟹、熰胡鱼、肚儿辣羹、酒炊淮白鱼......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应俱全,吴梦不由心疼不已,这一桌酒水菜食之豪华远超前几月的皇宫中秋夜宴。苏州好容易才有了眼下的繁华,官府不但不厉行节约,吃喝玩乐之风却盛行起来,当前长洲县衙为扩建商铺还负债累累,州衙为何不开源节流支持经济发展。
康孝基端起酒杯对着吴梦就来了改编自王维的祝酒诗:“吴郡寒起沙洲冷,客舍青青草枯黄。劝君更尽一杯酒,东出娄江恍如梦。”
也亏他费尽心思,将“吴、梦”二字拼凑了一首诗,席上一群酸腐文人闻听后纷纷叫好,吴梦呵呵一笑,端起酒杯来与康孝基饮了一盅。
酒一开场,后面便刹不住了,席面上众人连连过来敬酒,搞得吴梦手忙脚乱,忽然间一位青袍文人大声嚷道:“诸位、诸位,有酒岂可无诗,久闻康知州才学过人,诗词上佳,不如今日请康知州露上一手如何?”
一众酸腐文人和拍马溜须的商贾们纷纷拍手叫好,康孝基佯作矜持道:“诸位高看本官了,本官诗词不过尔尔,苏州人杰地灵,多得是俊杰之才,本官就不必出丑了。”
那青袍文人抱拳道:“知州过谦了,在下前些日子听闻康知州游览虎邱寺,曾作了一首五言佳句,不如今日让我等鉴赏一番。”
康孝基呵呵笑道:“那不过是应景之作,怎可在此胡乱吟唱,还是诸位高贤奉上大作,本官当细细品味。”
那群马屁精哪里会放过康孝基,故意一起鼓噪,康孝基装作不得已的样子道:“既然诸位如此盛情,那在下就献丑了,还请吴先生多多指教。”
吴梦抱拳道:“知州大作,在下拜读即可,指教可不敢当。”
康孝基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朗声吟道:
“虎邱天下名,胜概状难成。
入寺登山险,开门见路平。
云连松色翠,风度磬声清。
好便称居士,安间过一生。”
甫一念完,厅堂里无数人轰然叫好,阿谀奉承之词不绝于耳,吴梦恍若又回到了后世马屁如潮的官场酒宴上,与眼前何尝不是一般模样,他眉头微皱,内心很是不耐。
坐在一旁的丁大胜看到吴梦神色不善,凑过头来低声说道:“吴先生,康知州好酒好诗,其实本性也不坏。”
吴梦扭头问道:“员外,莫非这康知州在苏州时常如此?”
丁大胜默默的点了点头,吴梦大摇其头,如此下去怎么得了,正事不做,天天饮酒赋诗,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增加多少开支,这岂是正道。
正说话间,居中的舞台上来了一群歌姬艺伎,厅堂里的酸文人接力赛般一首接一首,席面上一片叫好声,歌姬们演唱着文人的词曲,席面上众人饮着美酒,品味词曲,一张张嘴脸色授魂与。
更有甚者,跑去与舞娘打情骂俏,一名参军怀抱歌姬坐于大腿之上互相调笑劝酒,旁人纷纷喝彩叫好,此情此景便是纸醉金迷亦不过如是。
看到眼前一切,吴梦脑海里反射般回忆起苏州水灾时百姓们衣衫褴褛,茫然无助的宿州孤儿瘦的皮包骨头,与眼前这一幕是多么鲜明的对比。
他仿佛透过时空隧道瞥见了政和年间那奢华酒宴不断侵蚀大宋的躯体,黄白之物腐败大宋的朝政,结出的恶果便是靖康千年之耻。
吴梦嘴角抽蓄,心中怒火强忍着没有发作,那青袍文人却不知趣的跑了过来,大声嚷道:“久闻吴先生亦是诗词满腹,一副春联技惊苏州,先生不妨也来上几句?”
吴梦呵呵冷笑道:“区区在下浪得虚名而已,要说佳句么,还真没有,倒是送给众位两句话: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台饮美酒,几家流浪在街头!”
他高声念罢,四周顿时一片安静,愕然的望向吴梦,吴梦却不管旁人如何想,他抱拳朝着康孝基道:“康知州,在下旅途劳顿,今日就到此处,多谢知州盛情相待。”
说罢便吩咐李五推着自己扬长而去,丁大胜和王嘉言赶紧追了出去,只留下一众官员和商贾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何处得罪了这位苏州“教父”。
一顿接风宴弄的不欢而散,康孝基脸面全无,不由对吴梦怀恨在心,恶念上涌,想着如何才能整治吴梦和丁家一番,可惜,天不遂人愿.......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吴梦回到丁府,景灵见吴梦脸色不善,便问道:“先生今日脸色发青,可是遇到烦恼之事?”
吴梦摇了摇头,将今日宴会之奢靡,官员、商贾、文人之丑态讲了一遍,说完后犹自愤愤不平。
景灵劝道:“先生,大宋承平十几年,朝廷群臣已无忧患之识,先生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吴梦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前朝史书历历在目,这帮人为何不能吸取教训?唉,不管了,某如今只担心睿哥儿的安危......
............
却说丁睿被绑架后的翌日,黎明时分,东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即将升起。
冬日的寒风吹拂着一条官道两旁的大树,泛黄的树叶纷纷掉落,只剩下还挂着几片枯黄树叶的枝杈。这条南北向的大路是从东京城到大宋北部边境重镇---雄州的官道,官道的土路夯的甚是严实,平平整整。
两驾双辕轴承马车行进在官道上,驾车的马夫虽一身家仆打扮,却是肩宽手长,双眼布满血丝却依旧警惕的不时扫视前方,显见不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家仆,倒像是官宦人家之护院。
打前的马车里坐着三人,两个中年人和一个女子,那女子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眉目倒是很清秀,可双眼却充斥着一股戾气。
坐在马车上首的中年人道:“小茹,你怎的没有察看清楚,这小子不是赵家的太子,这下打草惊蛇,皇家禁卫必定加强了戒备,以后再想下手可是不易了。”
名叫小茹的女子有些羞惭道:“爹爹,女儿跟了他们整整一日,贼太子就一直坐在玉辂里,女儿便以为贼太子夜里回宫也是乘坐玉辂,哪知道贼太子居然坐另外一辆马车跑了,这小子偏偏长得和贼太子有些相似,女儿一时眼花便看错了。”
坐在左侧的中年人道:“此事须怪不得小茹,当日属下在虹桥扮做那耍猴人,怕是也看错了。恨宋兄,如今拿那小子如何办,昨夜里还不如一刀杀了,如今带着是个拖累。”
上首的中年人摇头道:“不可杀他,济生老弟,这小子能乘坐贼太子的玉辂,定不是个普通人物,指不定是太子伴读之类,老夫将他留着,日后再对付赵家说不定用得上,路上且给他弄些吃喝,别饿死了他。”
左侧的中年人拱了拱手道:“尊总坛主之令,昨夜行动失败,皇城司定然防备甚严,坛主夫人只怕是更难营救。”
上首的中年人凄然的摇摇头道:“贱内命中当有此一劫,算了,日后再徐徐图之。济生,这小子小小年纪,武功还不弱,若不是老夫早早赶到,小茹只怕就要败北,你可要多多防范,免得给他跑了。”
小茹不服气道:“女儿才不会败北,不信爹爹你再放他下来重新打过。”
两个中年人一起笑了起来,上首的中年人道:“好好,老夫的乖女儿武功比那小子厉害,我等跑了一夜,还是歇息片刻,这几日还须奔波一番。”说罢斜倚在车厢靠背上假寐。
小茹和另外一个中年人见状也靠着侧壁上打起了瞌睡,随着车身摇动进入了梦乡。
丁睿晕过去后,酒劲也上来了,他睡得死沉沉的,梦见自己和师兄们把蒸汽车船打造了出来,车船轰隆隆的在海面上疾驰,他和师兄们站在船头兴奋的又蹦又跳,谁知一个大浪毫无预兆的打来,车船摇摇晃晃的左右颠簸......
丁睿猛地一惊醒了过来,觉得手脚都麻了,欲伸展下四肢,才发现手脚都被捆住了,顿时惊叫起来,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原来口中也被塞入了一团破布。
丁睿定了定神,昨夜的遭遇潮水般涌入脑海,自己定是被贼人绑架了,而且是欲对太子不利的人,那会是何处之敌?
丁睿没有太多的人生阅历,从师父与自己讲过的浅薄经验里思量了半天,也找不到目标。
他感觉到自己一直在摇晃,还传来“吭吭”的声音,看看四周仿佛是个马车厢,顿时明白了,这些贼人把自己绑架后运出了东京城,如今已不知晓身在何方。
马车一直走到正午时分才拐入了一个密林里,密林深处有个小庄子,马车停下了,驾车的车夫一声唿哨,从大门里跑出几个汉子,看到车夫后笑道:“七郎,行事还顺利么?”
七郎摇头低声道:“抓错人了,总坛主正气恼万分,尔等还是勿提此事,免得讨打。”
那几个汉子赶紧噤声,打开庄子大门让马车驶进院子里,从马厩里牵出几匹马,换下奔跑一夜的疲马。